“还是按照往年的规律,按照工分和人头从上到下分,家里工分多人头多的排在前面,工分少人头少的排在后面,都没意见的话现在就开始;赵青木家……“
被叫到名字的一大家子赶紧欢欢喜喜冲过去对摆在案板的猪肉挑三拣四:“这猪肉太瘦了,不好吃;猪脖子后面那一块儿也不要;还有这猪奶,谁吃这个啊?”
秋秋原本还挺着急的,担心轮到自己家的时候就只剩下了大肥肉,这会儿听到他们这么说,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老老实实呆在宋杏花怀里,盘算轮到自己家的时候能分到多少猪肉。
去年的气候好,风调雨顺的,也没爆发啥疾病,猪的斤两都要比往年更重一些,曹老二两口子也都是干活的好手,虽然人头少,可两人的工分挺好看的,曹老二如今手里面有钱,就不怎么在乎三瓜俩枣的工分,想想牛棚的顾家,再想想跟着弟妹去了娘家那边的曹老三,索性一口气用工分换了十五斤的猪肉。
还不忘了特意和周遭的大家伙说明,这不是他代替老曹家那边领的。
“这是我用我们两口子的工分换的,还有准备分给了老三的;老三搬过去之前,把他分家得到的钱都给了我家,咱当哥哥的怎么也得谢谢人家不是!”
曹老三两口子好长时间没在磨盘生产队露脸了,曹老太住院之前也好长时间没提过她的三儿子了,生产队里面反应再慢的人家也都反应过来,知道曹老三两口子恐怕也是和老曹家离了心,搬走了,只是不明白里面的细节,这会儿曹老二自己提起,有人就忍不住问。
“不是,你们家老三,这又是咋了?”
“嗨,还不都怪我们家那老太太,”曹老二丝毫没有替曹老太遮家丑的意思,反正他脏,不能接称好的猪肉,索性站在那里把老三分家那时候的事儿拿来和大家说道说道,省的吧,还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让他把老曹家分到的猪肉也拿回去,他是一点都不想掺和老屋那边的破事儿。
“就是吧,也不知道王红枣给老太太灌了啥迷魂汤,老太太非把丰收瑞雪都送去念书;还让三弟妹伺候全家;这谁能忍啊,索性老三一家也分了家搬出去了。”
“反正我和老三是被妈的偏心给伤透了,我都已经单独从族谱里分出来了,我呢,现在就是曹家分支一个爹妈不详的玩意儿,是一点不想再掺和那边的事儿了,这猪肉,我是不会帮着领的;你们哪家想劝我,成,你们自己领回去;不过话我可先说在前头,要是以后弄出了事儿,可别怪在我头上。”
说话间,宋杏花已经领了肉去,站在胡同口叫他了,曹老二收了口,赶紧跟了上去。
生产队的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之前有这个打算的,聪明一些的都闭嘴了。
老太太能把两个亲儿子都给逼得彻底离了心,万一这肉在他们家出了事儿,老太太能放过了自己家?
于是,没聪明人敢接这烂摊子。
但是笨一些的,或者说不信任曹老二,觉得烈士遗孀肯定比二流子靠谱的,就主动站出来和王长贵表示,他们可以替曹老太家领着,冻着,等到曹家回来之后可以去他们家拿。
好和曹老太攀上交情,卖个人情。
王长贵:……
就很愁。
总感觉,曹老太不可能让他们顺心如意。
第58章
王长贵和曹家人打了几次交道, 自以为已经看穿了老曹家那一家子,当天晚上就没怎么睡着,愁的翻来覆去, 好好的热炕被他翻的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也许是老天爷看他实在可怜,第二天一早,老曹家临近的邻居就登门拜访,偷偷摸摸透露道:
曹老大一家昨儿半夜里偷偷摸摸地回来了。
没看到瑞雪这丫头片子, 曹老太好像也不太对劲。
昨儿晚上老太太回家以后是又哭又笑, 还跑出来在小道上跳舞,怪吓人的。
吓得他们全家下半夜都没睡好觉。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王长贵能去老曹家拜访一下, 看看到底是个啥情况。
王长贵:……
心好累。
十里八乡那么多大队长,就属他手下刺头最多, 最辛苦最不容易。
可是能怎么办,谁让他是当大队长的, 还是得给生产队大家伙解决难题, 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也还是得走这么一趟, 老曹家院门关的紧,王长贵上前去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憔悴了许多的曹老大夫妻俩才打开了门来, 两口子眼皮下面的黑眼圈比大熊猫还离谱:“队长,有事儿吗?”
王长贵可不会出卖了来告密的人,他再能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诸葛亮那种坐在屋子里就能知道天下事的本事, 想要弄清楚磨盘生产大队的一草一木还是得靠大家伙的配合帮助, 嘴皮子上下一碰, 说出了一堆漂亮的场面话。
“我呢,来看看老太太的情况,毕竟老太太是公社里独一份的烈士遗孀,万一留下啥后遗症了,我也好等到开会时候一起提提,看看能不能多争取些利益,总不能亏待了烈士家属。”
在市医院里面闹了个难看,王红枣本来是不想放王长贵进来的,然而听了王长贵最后那句话,她舍不得撵王长贵走了,老太太这次生病可花了不少钱,卖了瑞雪的那一百块得有将近一半儿花在了老太太身上,就这,还没把人给治好呢。
可不得心动咋的。
只是老太太现在那样儿……
王红枣有些犯难,到底是舍不得补贴,拉着曹老大往里面挪了挪,放王长贵进来:“老太太……哎,大队长你先进来吧。”
王长贵前脚刚进了院子,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脚后跟,曹老大猛地就关上了院门,吓了王长贵一跳,王红枣陪着笑引着王长贵往里屋走,就见曹老太太被五花大绑放在里面那炕上,裤子湿了一大片,屋子里面一股子难闻的臭味儿,差点熏得王长贵吐出来,赶紧捏着鼻子退到大门口才缓过来:“咋还把老太太给绑上了?!”
“这,这没办法啊。”王红枣的脸色也挺不好看,她这些日子在医院里伺候老太太已经伺候出经验了,一闻这味儿就知道老太太不仅仅是尿了,还拉了,脸色能好看才是出了奇,“老太太是脑出血,因为没钱,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间,脑袋不好了,连亲儿子亲孙子都不认得了,没事儿就哭闹,还要跑,实在没办法了才把人绑着的。”
老太太脑袋不好使了?
亲儿子亲孙子都不认得了?
懵逼的王长贵憋着气重新进屋打量曹老太,这一打量,还真别说,就看出不少问题来,老太太眼睛直直的,嘴里噗嗤噗嗤往外吐泡泡玩儿,怕是真傻了。
明明是这么令人难过的一件事儿,王长贵心里面却生出来几分愉悦来。
老太太傻了,应该就不会再帮衬曹老大一家子去找曹老二的麻烦了;王红枣也不得不收拾家里了,这一家子应该就慢慢走上正轨,不会再给他节外生枝了。
所以说,傻的好啊,傻的好。
“原来是这样啊,那成,我晓得了;这样,等到开会时候,我会和公社里面提,看看能不能争取点补助;不过你们也别抱太大期望,老太太平日里的补助已经是独一份儿,估计公社那边也就最多稍微加个一块八毛的,啊。”
块儿八毛的已经不少,偏王红枣还不愿意满足,她想着自己这段日子伺候老太太擦屎擦尿洗衣的委屈,再想想卖掉的闺女,觉得这下怎么也得给翻个倍才是,到时候她拿三分之一在生产队里雇个人伺候老太太,剩下那些自己家花销,赶紧说道:
“队长,你可得帮着我们家好生争取争取;我们家所有的存款都给老太太看了病,还不够,我实在没得办法,把瑞雪都送给了别人,你可千万得多费点心思啊。”
“瑞雪都送人了?”王长贵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哪里不清楚送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面挺不赞同这样的做法,又不好呵斥王红枣,毕竟卖闺女送闺女扔女娃在乡下地方太正常了,而且王红枣也是为了给老太太治病,他挑不出错来,哪怕心里面不怎么好受,也只得点点头应下。
离开曹家之后,王长贵去找了曹老二,告诉了他曹家的一系列变故。
曹老二正坐在院子里烤地瓜,王长贵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念叨,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拨火棍一会儿戳弄一下,那模样丝毫不见半分焦急,王长贵最终忍不住,用胳膊肘捣他一下子:“你真不准备帮衬一把了?”
“还帮衬个啥啊。”曹老二纳了老闷儿了,他和老曹家那边撕破脸从来就没瞒着王长贵,王长贵咋还要来劝他出钱出力,他曹老二难道看起来像个吃亏的老王八?
“不是,大队长,你咋想的,她好好的时候偏心成那样了,现在不好了,我还得给她家当牛做马?”
“那倒不是,我就是来应付应付工作,毕竟我是大队长,就得负责这些破事儿。”王长贵也是满肚子的委屈,谁稀罕管这些破事儿啊,一个个都当他这大队长是闲吃干饭的,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儿也来找他,翻了天的大事儿也来找,还一双双眼睛使劲儿盯着,啥坏都憋在心里。
去年他没被评选为先进大队长,就是因为公社实地考察时候有家子丢了鸡的老大娘说他不管事儿,可天地良心,那时候山头闹野猪,他正带着大家打野猪,哪来的功夫给她找鸡。
从那以后他就学会了,不管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干,能不能处理好,起码这个态度得摆端正。
曹老二听出他的憋屈来了,想想那梦里面王长贵好像也在村里出力不讨好,曹老二更是纳了老闷:“我就觉得出了奇了,你好歹也是个大队长,算是咱们生产队里面顶厉害顶厉害的官儿,还怕老百姓干啥?这生产队大队长要是换了我,谁敢背后头说我坏话,让我知道了,半夜逮了黄鼠狼子扔他家院里去。”
王长贵:……
“这不能,咱当大队长的,就得以身作则,得讲道理……”
“狗屁的以身作则,狗屁的讲道理!”曹老二的地瓜烤好了,他用拨火棍拨出来两个,分王长贵一个,自己一个,“咱生产队都是一群刺头,我不是好玩意儿他们也不好,和他们讲道理?那是纯粹给自己找气受。”
“咱们都是种地的,棒子的伺候方法就是和地瓜白菜的不一样,这对付不同的人,不也是一个道理?”
“你说你这队长,啥好处都占不到,还费心费力,那还当了干啥?还不如趁早退位老实种地算了,省的荒废了庄稼。”
曹老二就是这么寻思的。
他这人重利益,干啥都习惯先看看自己能得到啥好处,他以前对丰收好那是觉得丰收能养老,能伺候自己;现在对闺女们和宋杏花好,也是为了以后养老。
从头到尾目标如一,不忘本心。
所以他是真不懂王长贵,和颜悦色事事到位,又费心费力还没多少好处,还不落好,都觉得他偷偷吃了回扣,那还当这个官干啥?
还不如赶紧下来,等过几年政策放宽了去做生意发大财呢。
他记得,好像一直到后面好多年,当官的还是不能去做生意发大财。
不知道王长贵算不算官,反正一直到梦里他死,王长贵也只从大队长变成了退休老村长。
继位的新村长三年就把自家院子变成了三层小楼,王长贵家,还是现在这个熊样儿。
所以说,图啥呢?
曹老二是真心弄不明白。
王长贵已经呆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被曹老二教育。
关键是他娘的,还说的挺有道理的。
他自己现在都觉得纳闷儿,他当这个大队长当得这么憋屈,连个鸡蛋的归属都判决不了,还当个屁。
越想越觉得自己像个憨憨。
王长贵:……
他娘的,老子不干了。
明儿起,谁家找他来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他先把那孙子劈头盖脸骂一顿。
作者有话说:
曹老二:这世界上还有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犯贱的人?!
秋秋:堂姐说这种的叫抖m……
王长贵:……老子明明就是太耿直了,在你们爷俩嘴里怎么就和有病似的?!
第59章
经历了思想改造今非昔比的王长贵精神焕发地离开了简陋的小院, 大花摇头摆尾地走过来讨要地瓜皮,乡下地方的狗都是这样不挑嘴儿的,哪怕是地瓜皮也算是好东西, 曹老二哈着气,两只手捯饬着把地瓜皮扔给它,思绪飘向了远方。
曹老太到底是生他养他的亲妈,他曾经对她也是有期待依赖的,曾经也是对她的话深信不疑的, 然而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 他渐渐对她产生了不满?到底是什么时候,母子俩渐渐离了心?
是从四岁时候他终于对自己和老三整天干活而大哥只需要天天玩乐, 鼓起勇气和老太太表示不满却挨了一巴掌的时候?还是十二岁那年他意外捡到了一只撞死的野兔子欢天喜地拿回家,却只能被分到两块鸡翅, 其他都进了大哥肚子的时候?
曾经被他深深藏在心里面,他以为已经遗忘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向他涌来, 曹老二恍然间发现, 自己从未忘记过去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按理来说应该分不清好赖的四五岁年龄,曹老太的区别待遇也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这个发现给曹老二敲响了警钟。
老太太就是因为不能一碗水端平, 硬生生和三个儿子离了心,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他可千万得吸取了老太太的教训, 不能偏向了任何一个闺女,省的以后落入了曹老太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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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太成了傻子这件事对于大房一家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大过年的, 无论是王红枣还是曹老大都不太想在现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 成为大过年别人口中的话柄, 又或者是,生怕王长贵给他们家穿小鞋,故意不和公社里汇报曹老太的情况,反正是分外的低调,难得的没有怎么闹腾,甚至就连曹老二这里都没有上门。
曹老二也不是那种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闹腾的鸡犬不宁的人,既然曹老大他们不上门,他索性就当做不知道那一家子已经回来了,每天安安稳稳地帮着宋杏花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照顾照顾孩子,隔三差五还不忘了刷刷牛棚那边的好感度,要么送几个鸡蛋去,要么就让秋秋变出来几块炸鸡,给他们家送去。
俗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从大年三十一直到正月十五,这么些日子里曹老二糖衣炮弹不计成本地打过去,顾家人对二房一家子的态度是越来越亲热,对秋秋她们的教育也是越来越上心,曹老二上门时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一惊一乍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和曹老二讨论讨论他们从报纸上看来的时事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