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公家第一天送去的饭,曹瑞雪就没有吃。
第二天,曹瑞雪也没有动。
第三天,曹瑞雪撑不住了,她的胃里仿佛燃烧着一把火,烧的她整个人都疼,她翻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除了一些被老鼠糟蹋了的粮食,没有找到半粒米——曹老太太死的惨,想要让她下葬总得有人给收拾收拾容颜,曹老二是儿子,不方便给亲娘换衣裳,就拿粮食和老母鸡请了生产队里的老太太帮忙,吃的早就已经没有了。
不过,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在大房炕头的小箱子里,曹瑞雪找到了自己当初放进去的碎银。
她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当初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碎银放入箱子里的,是怎样包含希望地以为,这辈子她们家能够齐心协力奔向幸福,如今看来,着实是讽刺万千。
王红枣还是重男轻女,甚至比上辈子还要过分,只为了一个儿子,竟然能卖掉她这个女儿,难道女孩儿就不是她亲生的?怎么女孩的命就这么的贱?
所以她恨,她恨王红枣这个亲娘,她恨曹生金这个亲爹,她恨曹丰收这个带把的弟弟,恨曹老二,恨曹老三,恨宋杏花,恨春春夏夏秋秋,她谁都恨,总觉得这个世界都是亏欠了她。
只是,她并非是所谓的主角,她的恨对这个世界来说无关紧要,无论她怎么不满,怎么怨愤,地球还是照常运转,日子还是照常的过,每日送给她的伙食仍然是那个档次,甚至因为她连续三天不肯下咽,老叔公家的女眷们心疼粮食,还逐渐减少了分量。
曹瑞雪硬气地撑了五天,饿的眼前阵阵发黑,才终于认清了自己并非什么所谓的天选之人,她的重生只是一次偶然,老天爷让她重来一次,不是让她弥补遗憾的,而是让她看清楚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曹瑞雪很想硬气的直接将自己饿死,这样一来她是不是就可以再来第三次了?
可她不想死,她也不敢赌自己死了以后还能再来第三次,第六天,曹瑞雪含泪咽下了她曾经打死也不会看一眼的粗茶淡饭。
这就仿佛一个信号,曹瑞雪重生以来的信念和骄傲垮了,怨气郁积于心,堆砌在眉眼中,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大不如前,明明只是五六岁的小孩,周身竟然弥漫着暮迟老人才有的死气。
看着石墩上的窝窝头和巧克力,曹瑞雪直直望着曹丰收远去的背影,她的眼角发酸,嗓子眼里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心口仿佛被人用粗布一层一层蒙了起来,沉甸甸的不透气,说不出的难受。
她想要叫住曹丰收,问一问他,他们家的日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还想问一问曹丰收,她到底哪里做错了,明明她只是想和曹丰收一样,能够上学念书,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城里人,再找一个城里的男人,两人好好的生活过日子,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而已,为什么老天爷要对她如此残忍?
曹瑞雪想不明白。
窝窝头和巧克力被曹瑞雪收了起来。
没有舍得吃。
曹老太还活着的时候,和上辈子的时候,她总是能吃到巧克力的,一块块褐色的巧克力,甜甜的,带着点微苦,可那些巧克力都没有这块包装的这么漂亮,这块巧克力的价钱一定很是不菲,丰收如今住在二叔家里,现在的二叔已经不是曾经宠她们顺着她们的二叔了,定是不会将多余的钱财花在丰收身上,这块巧克力,不知道丰收是花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头才弄来的。
她还是恨曹丰收,可这些日子里,屋子里面只有她一人,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忆自己的上辈子,越是回忆她就越是发现,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曹丰收从来没有主动对不起她过。
她对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孪生弟弟,又恨,又爱,又嫉妒。
曹瑞雪想着想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直到被一阵敲门喊话声惊醒。
曹瑞雪的双眼刹那间充血变红,阵阵戾气止不住翻涌。
院门外面的赫然是她那对天下少见的“好”爹娘。
真不知道她爹脑子里面到底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媳妇儿把亲娘都害死了,就算她不是成心的,亲娘还是因为她而死了,不说反目成仇,怎么也得让她吃点苦头,她亲爹倒好,硬生生把人给保下来了,还带回了家来。
曹瑞雪好歹也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了,杀人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惩罚,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就因为知道,她越发看不起曹老大,这男人根本就是个情种,满门心思都在王红枣这个歹毒的娘们儿身上,她的身上怎么会流着这对夫妻的血,简直是令人作呕。
因为不待见这两人,曹瑞雪也就没有上前开门的意思,她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听着这两口子在外面叫门,嘴角带着几分嘲讽。
这时候的深夜虽然不至于冻死人,也绝对算不上适宜,更何况王红枣身上穿的是单薄的旧衣裳,她这些日子里一直被关在看守所里等待惩罚,看守所可不是啥好地方,她身上原本穿着的衣裳直接叫里头的犯人给抢了去,王红枣是过失杀人,里面的其他犯人可就花样多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够王红枣喝一壶的,王红枣哪里敢得罪了这里面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穿上自己的衣裳,这会儿脸都冻青了。
可把曹老大心疼的不要不要的。
曹老大是个标准的情种,要是这会儿他身上有衣裳,绝对是会脱下来交给了王红枣的,可他身上的衣裳为了和看守所狱警打点关系,打听打听王红枣的情况,已经给了出去,这会儿浑身上下只剩下了一条裤衩,总不能把这个也给了王红枣吧?
他倒是甘愿给,王红枣也不稀罕要啊。
“红枣,你先在石墩上坐着歇会儿,丰收肯定是睡了,我再叫会儿门。”
“还叫啥叫啊?!这么冷的天,你要冻死我啊?!”王红枣早就不耐烦了,她在看守所里呆了这么多天,满心盼着赶紧回到家里,躺在自己的暖和炕头上,她不耐烦地催促道:“别等丰收开门了,你从院墙爬进去从里面把门给我打开,快点!”
曹老大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他不仅不觉得王红枣态度不好,反而还觉得自己怠慢了王红枣,害的她在外面受冻了,活动活动手脚就准备从院墙翻进去,却忘记了当初修建院墙时候,曹老太为了防止贼人□□进来,专门在院墙上面插了一圈儿碎玻璃钉子啥的,曹老大摸着黑那么往院墙上一蹦,两只手一搭,碎玻璃尖铁钉结结实实扎了满手,十指连心,曹老大嗷的一嗓子将两只手缩了回来,王红枣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凑了过去,两人借着月光那么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曹老大的两只手上大大小小全是伤口,咕嘟咕嘟往外淌血,两口子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天寒地冻,赶紧去找王长贵借牛车去了,磨盘生产大队的老黄牛又迎来了它熟悉的一家子。
等到曹老大两口子都离开了,曹瑞雪才将院门打开来,双眼直直地盯着地上的那摊血好半晌,露出个冷冷的笑容,将院门咯吱咯吱地重新关紧了。
第91章
王长贵今日和婆娘大战了好几个回合, 此时此刻睡得正香,曹老大两口子敲了好半天大门他才揉着惺忪的睡眼从被窝里爬起,嘟嘟囔囔抱怨连天地去开门, 见到门外两口子的惨状,睡意直接飞到了九霄云外:“曹生金?!王红枣?!曹生金,你的手这,这是咋了?!”
“队长!你可得帮帮我家男人呐!!我们家不能没有男人呐!!”王红枣连哭带闹。
曹老大那双手皮开肉绽,尤其是十个手指头, 乍一看上去就和开了花一样, 王长贵一打眼就知道他们这里治不好,赶紧转身回屋里准备拿出盏煤油灯点亮, 对着同样被敲门声吵起来揉眼睛的自家婆娘匆匆交代了两句。
“曹生金两口子回来了,不知道到底咋整的, 曹生金手伤着了,怪厉害的, 我去城里面一趟, 你也别睡了, 赶紧把这事儿告诉曹生银家那口子,让他们两口子先有个准备。“
“啥?!曹生金两口子回来了?!”王长贵婆娘一个哆嗦, 原本睡意朦胧的眼皮登时一下子抬了起来,“不是, 两口子?!王红枣也回来了?!“
“恩。”王长贵脸色不怎么好看,王红枣这女人当初当知青的时候就无组织无纪律,不使唤不动弹,当时他就知道这王红枣不是个好东西, 没成想她竟然比自己想的还他娘出格, 还有这曹生金, 这脑壳子里面是被屎给堵住了?还是叫王红枣这个妖精给迷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那可是他亲娘,曹老太太对另外两个儿子虽然不咋地,对他这个长子可当真是没话说,亲娘被婆娘给害死了,这曹生金竟然还能和没事人一样把她给弄回来,两口子继续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
王长贵是越想越觉得邪乎门,鸡皮疙瘩顺着脊梁骨往外冒。
王长贵这么个心思和感情相对来说不那么细腻的大老爷们儿都况且如此,王长贵婆娘就更别提,当场就一骨碌爬起来,被都给掀了,“我的个老天爷!王红枣她还能回来?!她还有脸,有这个胆子回来?!”
“我和你说王长贵!她今天能因为一点小事儿就给妯娌下药,能药死了婆婆还没的事儿,明天她就敢继续作恶!她王红枣就不是那种知错就改的人!”王长贵虽然对王红枣也算是有个印象,到底也是有家的男人,不可能和别人家的媳妇儿有啥来往,王长贵婆娘可不一样。
大家都是生在一个村的女人,村里面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尤其王红枣这人一贯高调,恨不得把自己有人疼,日子过得好这些字儿刻在脸上,逢人就上前使劲炫耀才好,她也没少仗着自己家条件好欺负人。
比方说大家伙赶集时候,明明她去的晚了,就应该坐边边角角那些不得劲的地方才是,可人家怀里抱着个闺女,左手边站着抱着儿子的她男人,右手边站着满脸不善横眉竖眼的曹老太太,硬生生强占了最好的位置,把原本坐的好好的人家给赶到了边去。
谁要是脾气硬,不肯给她让座,那可了不得,王红枣就会在那里恶心吧啦的惺惺作态,说她是城里知青,身子不如村里人结实,希望大家多担待担待,曹生金和曹老太太就会替她指责人家不肯让座的那个,三个对一个,到了最后,哪怕当事人心里面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把那块位置让出来,而且,下次王红枣肯定还会要求她让座,一直到这个婆娘心里舒坦了为止。
王长贵婆娘早就知道王红枣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这个女人从来心里面就只有自己,只要自己痛快了她管别人死活,谁要是让她不痛快了,她就要让人家不痛快,听说王红枣要回来,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赞成。
“不成!不能让他们两口子回来!王红枣这女人做事儿太出格了,让她继续和我们生活在一个村子里,我怕万一哪天她看咱们不顺眼了,半夜里起来给咱家点一把火!”
“哪有你说的这么唬人?!”王长贵被吓到了,“她,她这次应该也是得到了教训了,肯定不敢再和以前一个性子了吧?“
“啥教训?啥教训?你倒是和我说说王红枣这受到了啥教训?”王长贵婆娘已经动作麻利地穿上了鞋,眼瞅着王长贵还和没头苍蝇似的满屋子乱找,没忍住,上去拧了把王长贵的耳朵,“你找啥呢这?我收拾的好好的屋子你给捯饬成这样?”
“这不曹生金手伤了得去城里吗,大晚上的,总得点盏灯吧?”王长贵龇牙咧嘴,“你这婆娘咋还突然就拧上了?灯呢?”
“就找个煤油灯你瞅瞅你给我翻得和贼进了窝似的。“王长贵觉得委屈,王长贵婆娘还觉得埋汰呢,这么大个大男人,长着这么一双大眼了,连个煤油灯都看不见,她伸手将放在桌子底下的煤油灯拿起来,”这不就放在桌子底下的吗。“
“你这婆娘放东西太隐蔽,不好找。”王长贵嘴硬。
“你放屁!”王长贵婆娘哪能看不穿他的嘴硬,这会儿屋子里面没有外人,她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王长贵留,“明明就是你这男人不收拾家里,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放在哪,你瞅瞅你翻的,明儿你自己收拾吧,省的下次你再想找啥东西找不到又怪我。”
“哎别别别,我的错我的错。”王长贵哪里想收拾啥屋子啊,赶紧道歉,两口子说话间也没有忘了正事儿,一前一后出了大门,王长贵带着曹老大两口子去赶牛车,王长贵婆娘去敲曹老二家的院门。
说来也巧,不知道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兄弟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心有灵犀,曹老二也才刚到家不到半个时辰,刚囫囵吃了半个凉透气的馒头,和宋杏花简单交代了几句卖泥鳅黄鳝的事儿,准备躺下来睡觉呢,听到有人敲门,索性也起来迎客。
“杏花,我和你说,王红枣回来了!!”大门才刚打开来,王长贵婆娘就急急忙忙闯了进来,把宋杏花吓了一跳,下意识喊了一声大花。
大花早就听出来这是自己的前主人,摇摇尾巴当做打了个招呼,继续趴在不远处看大门。
王长贵婆娘满肚子的心事,也没注意到宋杏花的举动,上下嘴皮子一碰,吧嗒吧嗒将王红枣两口子回到了村里的事儿告诉了曹老二两口子,末了,不怎么放心地交代。
“王红枣这人可不好打交道,你们家上次根本没得罪她,她都能对你们家做出那种事儿来,这次你们家可是把她得罪狠了;她这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占不到便宜或者别人不按照她说的做,那就算是得罪了她,要我说啊,你们两口子最好多多防范些,咱们大人不要紧,这不是还有小孩儿吗。”
王红枣出来了?
宋杏花到底是个当娘的,容易关心则乱,哪怕她之前就听自家男人和自己分析过,说觉得王红枣早晚得出来,等到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也还是不可避免感到了紧张,曹老二看出了她的紧张,上前两步牵起了宋杏花的手,他的手掌要比宋杏花的大上整整一圈,被这双有力的大手包裹着,感受着从身后传来的自家男人沉稳有力的心跳,宋杏花突然就觉得不是那么怕了。
她又忘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在保护孩子们了,还有自家男人呢。
宋杏花稳了稳心神:“嫂子,谢谢你想着我们,我们两口子这就去找老叔公商量商量对策,就不留嫂子坐坐了,等事情过去以后,我们两口子一定亲自去向嫂子和队长道谢。”
“嗨,这有啥好道谢的。”被默默塞了一嘴狗粮的王长贵婆娘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心里面对于宋杏花的识相还是很受用的,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好意被人当成了理所当然,“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嫂子你慢走不送了啊。”
送走王长贵婆娘后,曹老二就去找了老叔公,三更半夜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叫起来,不等老叔公拉下个脸,就被王红枣已经回到了村里的晴天霹雳炸的脑瓜子嗡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