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你有没有想过,如此方法换来我活着,我会开心吗?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此后一生我都将活在无止尽的罪孽里吗?你就没有考虑过,我今后会不会做噩梦吗?”
说到此处,浮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我做噩梦的时候,已经没有你了啊...”
元墨将哭泣不止的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对不起...”
“元墨......我不在乎...那一万个人如何,我就是不想失去你。”她紧紧抱着他,边哭边道:“我知道我自私又冷血......可我不管,我只要你,我就只要你...”
她哭得越发厉害,那些哭声像一把把利刃,直往他心上剜。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明明哭的不是他,心里却疼得要紧,连带着胸口也闷得喘不过气来。
“好,我不走,不会丢下你消失。万虚鼎我不要了,对不起浮黎。”
他将她轻轻拉开,用袖角将她满脸的泪水一点点擦净,看见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心里只觉一股闷气无处发泄。
浮黎的哭势减弱了许多,鼻子还在一抽一抽,“那...那你把它毁了,以后,以后再也不能...做这种事情了。”
听到要将它毁了,元墨本来还有犹豫,可一看她扁起嘴又要哭,连忙答应了下来。
得到他的许诺,她这才敢放心拿出真的万虚鼎递给他,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示意他就在自己面前摧毁。
元墨无法,只得狠下心凝聚神力,一只即将完成的鼎就这样“砰”的一声,在他手中化成了星星点点,消散在了空气里。
浮黎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方才哭得早就脱了力,这会儿终于可以靠着他的肩休息一会儿了。
平复下心情后,她也渐渐找回了清晰的思绪。想起方才焦柏来时所说的证人,不由得好奇道:“元墨,你炼造万虚鼎的事情还有谁知道吗?”
他愣了下,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嗯,怀素知道。我一直不曾给房间大门设下封印,但是没想到那一天怀素会来找我,碰巧被她撞见。”
浮黎也想起来了,便是她偷听那一次。
她还记得,那次怀素似乎在同元墨争吵着什么,她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字眼,那会儿还觉得奇怪,可现在一想就不奇怪了。怀素一定是觉得她不值得元墨如此对待,所以才跟他吵了起来。
说起这个,她还是存有一点疑惑。
怀素那个人虽然脾气暴躁,可也算得上是直白率真。按她的性格,若是想阻止元墨,绝对会直接跟他打一架,毁了他还没做完的半成品,而绝不是背后去找焦柏告状。
可元墨炼造万虚鼎的事情,除了他们三个人,也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了,也就是说,怀素的确就是焦柏口中那个证人。
那是什么原因让怀素选择了这种办法呢?
浮黎突然想起,那日元墨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怀素沉默了许久,然后才离开的凌千宫。
或者跟元墨说的话有关?
她看向身旁的元墨,张了张嘴,“元墨,你那日同怀素说了什么啊?”
他闻言一怔,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
第32章
元墨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头一次出现如此不自然的表情,像是有点羞于启齿,又像是有些慌乱,连眼神也开始不自觉闪躲。
浮黎越看越觉得奇怪,还没等到他的回答,便被他忽地捂住了双眼。
“你哭肿了,我替你消一消。”
她心中暗暗切了一声,转移话题也转移得太生硬了吧,不想说就不想说嘛。反正,要是让她知道他说了什么惹自己生气的,她就离家出走急死他!
她如今已经知道元墨在乎自己,这便是她的依仗,她的筹码,看他以后还敢惹自己哭。
浮黎似乎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只要想想元墨为了救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忽然就没那么害怕死亡本身了。
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原来有些人畏惧死亡,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害怕离别。
就像,她害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他。
自从交出万虚鼎后,两人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那般,仿佛此事从未发生过,他们依旧一个寡言,一个闹腾。
不过,浮黎倒是没有以前那么闹腾了。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一日比一日嗜睡,元墨开始整日整夜不睡觉,守在她身旁每隔半个时辰便检查一次她的呼吸。
终于在几日后,浮黎一觉醒来,再也闻不见花香了。
那日她趴在桌上,看着元墨带回来的洛神花发呆了许久,她已经闻不到它的气味儿,也再也闻不到元墨身上的气味儿了。
不过她也没那么难过,反正鼻子能用来呼吸就可以了,也不是一定非得用来闻气味儿。
然而元墨就没她这么想得开了。
从她失去嗅觉的那一天起,他的眉头就没解开过。眼看着浮黎在自己面前一步步走向陨灭,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受折磨得他喘不过气来。
或许,除了万虚鼎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救她......
浮黎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因为很快,她的味觉也消失了。
那日元墨像往常一样做了叫花鸡给她解馋,可她嚼了两口就不嚼了,低垂着眼帘很是失落。
无需她说,元墨便知,她的味觉也没了。
浮黎放下鸡腿回去了房间,不发一言地钻进了被窝。元墨紧跟着贴上来,从背后将她抱得紧紧的。
“元墨。”她声音闷闷的,“我是不是要变成一个废人了?”
“不是。”他回答得不假思索。
“可是我闻不见也尝不出了,今后还会看不见也听不到,到时处处都需要你照顾,那不是废人是什么?”
“不是。”他不擅长言语,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将她更抱紧了些,一个劲地重复:“不是废人。”
浮黎转过身面对着他,手指细细描绘着他的轮廓,“趁着现在还看得见,我要将你的样貌牢牢记在心里。”
曾经她便是因为这张脸而喜欢上他的,如今这么久过去了,她依然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只是,以后都看不到了......
“好看吗?”元墨突然问道。
她点点头,“好看,不会有比你更好看的了。以前她们就经常说,凌千宫的元墨神君长得极为出尘绝世,属于在天族都万年难得一见的那种。那时候我还觉得是她们太夸张了,谁曾想后来见到你,才知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元墨握住她的手,唇角难得勾了点笑意,“若是当真有比我更好看的呢?”
“不可能!就算是有,那我也看不见了。”她缩进他怀里,“这么一想,似乎有点亏。别的神仙活那么久都见多识广的,我活了这么久,就看见过你一个好看的,实在是有点亏。”
“那你再活久一些,到时,我日日变换不同的脸给你看。”
浮黎:“都是好看的吗?”
元墨:“自然。”
她轻笑出声,虽然知道他不过是在哄自己,可一想到那副场景,心里仍然觉得十分幸福与美好。
若是一切都能成真,该多好啊。
一个多月后,如两人所预料的那般,浮黎在某日醒来时,失去了光明。
她唤了声元墨,很快便得到来自身旁的应答:“怎么了?”
她望着一片黑暗的前方,问他:“你没有点灯吗?”
元墨愣了一瞬,而后便没了声音。
他的沉默让浮黎迅速意识到,房间内不是没有点灯,是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视觉。
她看不见了。
浮黎垂下无法聚焦的眸子,还未开口说话,一双温暖的大手便伸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
“别怕,我在。”
她笑了笑,“我才没有怕,小屁孩儿才怕黑呢,我只怕虫而已。”
元墨揉了揉她的发顶,没说什么。
自此以后,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再也没有一时一刻合过眼。他要确保在浮黎唤自己时,第一时间给她回应。
而那只手也总是紧紧牵着她,如非必要绝不放开。他要让她知道,自己一直在她身边,就在她伸手便可触碰的位置,永远不会离开。
失去视觉的浮黎并未觉得生活有多不便,她只觉得自己更像个废人了,几乎所有事情元墨都会帮她做好,有时甚至都不需要她提出来,他便会将一切都准备好。
当然,这次的“废人”并未让她觉得有一丝自卑,反倒让她觉得十分幸福,毕竟,谁不喜欢被照顾得如此贴心周全呢?
后来,浮黎渐渐习惯了只能看见黑暗的日子,好在她还剩一双耳朵,久而久之她便学会了用听力来辨别方向。
人在死后最后消失的感官是听觉,神仙也一样,因此浮黎这双耳朵用了许久也才退化了一点,倒是她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虚弱了。
之前虽然时常感到困倦,但至少清醒的时候还能活蹦乱跳。而如今,浮黎就连下床也变得十分艰难。
她的身体现在只能供她呼吸,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供她行走,于是她便只能每日每日的躺在床上,听元墨在自己耳边不停说话。
有时候她还会想,元墨应该把今生所有要说的话,全部都在这段日子里说完了吧。
他那么不爱说话的一个人,却为了不让自己感到恐慌,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着,不知道说什么就一直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力气给出回应,他就将她抱进怀里时刻监听着她的心跳。
连元墨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经有多久未曾合过眼了。
日子愈过愈久,浮黎的听觉也终于开始大幅退化,她如今,只能听见紧贴着她耳朵发出的声音,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并不知道,每日抱着自己的元墨几乎无时无刻都在绝望之中,手永远按在她的脉搏上不敢离开,感受着她的心跳越来越弱,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凌晨,元墨突然说,想带她去看朝阳。
她笑,断断续续地说,自己已经看不见了,如何看朝阳?
他沉默了一会儿,只道:“没了眼睛,还有心。”
浮黎最终还是被他抱着去了山顶,她躺在元墨的怀中,胸口的起伏十分微弱,双眼紧闭着似乎随时都要睡过去。
离朝阳初升还有一会儿,为了防止她当真睡去,元墨一直不停地与她说话:“浮黎,别睡,太阳马上就会升起来了,你还可以感受它的热度。别睡,好不好?”
她已是极其虚弱,声音更是有气无力,“好...我不睡...”
“浮黎,我不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说给我听好不好?”
她勉强勾了勾唇角,“我记得。那时......我当着...后土娘娘的面,问,问你...你喜欢...男仙,还是女仙啊。你当时......眼神冰冷地...看着我说,说你喜欢...不会喘气儿的。”
她又极轻地笑了声,道:“现在...我,我倒是真的...要不会,喘气儿了。”
“不会的。”元墨低头亲吻她的发顶,脸颊紧紧贴着她,“你会一直健康地呼吸着,永远自由地呼吸着,浮黎,你会活得好好的。”
她以为他只是在安慰自己,笑了笑,费力抬起手与他相握,“元墨,我走后...你才要,活得好好的,但是.......你不可以...不可以再娶。我才,没那么伟大,你不可以...忘了我,不可以喜欢...别人,你要...每日每日,都想我,念我,永远...永远记得我。”
他也笑,却全然不知自己早已红了眼眶,“好,我都答应你。浮黎,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无论你在何处,无论我在哪里。”
青色的天边逐渐升起一缕金光,太阳终于从山后缓缓探出了头。
元墨望着远方,浅浅一笑,“浮黎,朝阳升起了。”
他没有得到浮黎的回应,只有越来越弱,几乎都要感觉不到的心跳声回荡在他耳中。
”浮黎,再陪我说一会儿,好不好?”他再次唤道。
回应他的依旧是她几近停止的呼吸。
于是他自言自语道:“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你曾问过我,那日我同怀素说了什么。浮黎,那时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还未做好准备,去接受自己从未接触过的改变。如今,我已然接受,并且甘之如饴。”
他低下头,将唇凑近她的耳边,“那日,我同她说,我爱你。我没有情根,但我爱你。”
一滴泪落在浮黎的脸上,她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浮黎,我爱你。”
朝阳升起,金光普照大地。
元墨的身体逐渐化为数不清的点点光亮,将她包裹,在初升的晨曦里凝聚成河,尽数淌入她的额心、她的元神、她的身体之中。
而后像从未出现过那般,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第33章
浮黎醒来时,太阳已高高挂在晴空之中。
她睁开眼,看见的不再是漫无边际的漆黑,她真真实实看见了花草树木,听见了周遭鸟儿们清脆的啼鸣。
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后,传来的疼痛感又立即否定了她的想法。
这是真的。
她立刻看向身旁,想向元墨分享自己的喜悦,可看见的却只是除她之外空空如也的山顶,元墨不见了。
浮黎怔了怔,心底漫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连忙赶回了凌千宫,一进门便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可这次却无人应答。
于是,她又将整座凌千宫内大大小小的房间全都找了个遍,只差将地基翻过来了,却仍是不见元墨踪影。
那股不好的预感在心里逐渐放大,她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前,感受着胸腔里面传来的有力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坚定且强壮,那是她痊愈的象征。
一刹那,浮黎什么都明白了。
剧烈的悲痛眨眼之间袭来,她紧紧抓着胸口跪倒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接着一滴地落在青石地板上,晕出一块块深色的湿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