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她心中的疑惑也得到了解释。
为何凌恒太子对她的态度如此非同一般,为何凌恒太子口口声声说他没有变心,为何凌轩与东海龙宫的三太子长得如此相似,为何洞虚老者说她流的眼泪是在偿还凌恒太子……
一切的一切,吴悠悠都在此处找到了答案。
那个死去的张幼徽并不是她的什么亲戚。
张幼徽就是她本人。
————
吴悠悠失眠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鸡叫起来的时候才睡着。
然后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吴悠悠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她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的梦。
吴悠悠醒来之后,那些梦的细节都模糊了。只剩下凌恒太子那一双灿若星空的充满了悲伤的眼睛,在吴悠悠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此刻的吴悠悠不知道自己应当是惊喜还是难过。
惊喜的是,自己竟然就是凌恒太子的初恋张幼徽。
而难过的是……她一早就知道了凌恒太子和张幼徽的结局,她知道凌恒太子一定会因为张幼徽的离去而肝肠寸断。
她不想他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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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后,吴悠悠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思考自己穿越到张幼徽身上的这件事情来。
吴悠悠认为,这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她这一趟穿越,肯定不仅仅是为了和凌恒太子相遇,再相知相恋。
也许,她能够给一百四十多年前的凌恒太子一些提示、一些希望,让他在张幼徽死去之后,不会那么伤心难过。
再大胆一点猜想,也许……她的到来可以改变凌恒太子和张幼徽之间那个天人永隔的结局,让相爱的两个人能白头到老,让凌恒太子能在凡间平安幸福地渡过这个劫难??
想到这一点,吴悠悠顿时精神抖擞起来!
是了!
既然我回到了过去!那岂不是就意味着我能改变过去?!
这么好的契机……我必须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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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吴悠悠昂扬的斗志也就持续了半刻钟。
半刻钟后,她马上就变成了漏气的气球,一泄如注了。
她这个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去哪里找阿恒啊?!
想到这里吴悠悠就来气!
都怪她之前太贴心了!因为她担心问起张幼徽的事情会让阿恒想起伤心往事,所以一直强忍着好奇心,闭口不提张幼徽的事情。
现在好了!睁眼瞎了!
找不到阿恒还改变个球的命运啊!
吴悠悠蔫了。
————
就在吴悠悠蔫了吧唧地准备又爬回床上躺着补个觉的时候,张幼徽的亲哥——也就是昨日将吴悠悠晃醒的那个男子——张幼铭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幼徽!你休息好了吗?!我找到昨日救你上岸的那个小兄弟了!走!咱们兄妹上他家去给他道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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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幼铭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吴悠悠根本无从反抗,就被他拎着出了门。
就跟拎着一只小鸡仔似的。
张幼铭如此轻而易举,是因为此时张幼徽才十二岁,身量尚未长成。
原来穿越成张幼徽这件事已经让吴悠悠觉得很一言难尽了,现在又缩小变成了凌轩的同龄人(?),吴悠悠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只能在心里劝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过几年就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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惦记着自家妹子才落了水,身体还虚弱,所以张幼铭是带着吴悠悠坐车出门的。
吴悠悠坐在马车里,趴在车窗上,好奇地看着安乡街道上来往的行人。
虽然吴悠悠已经接受了张幼徽的全部记忆,但是亲眼看到这热闹的街景,还是觉得十分有趣,而且倍感亲切。
——哇,原来这条小吃街在一百四十多年前就有了!
——那边那个米粉摊子,是不是之前我吃过的那家很好吃的?!
——没错就是那个大娘开的!张嫂米粉!明天我要来吃两碗!
…………
吴悠悠这一路都十分兴奋,试图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和一百四十多年后安乡街景重叠在一起,找寻她和凌恒太子一起走过的地方。
马车一路直行,却突然在道路的尽头一拐。
吴悠悠的视线猛地一转,满目的繁华街景顿时变作了雾气氤氲的水面。
只怔了一下,吴悠悠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是洞庭湖!
“洞庭湖”三个字才浮上吴悠悠的脑海,她就看到了那座修在洞庭湖湖畔,漂亮又大气的酒楼——烟波楼!
————
现在的烟波楼和吴悠悠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红柱碧瓦,雕梁画柱,翘角飞举,雅望非常。
看到烟波楼,吴悠悠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凌恒太子第二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阿恒应该就已经认出来我就是张幼徽了吧?
吴悠悠如是想着。
那时候的阿恒,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我并肩同游安乡的呢?
想到这儿,吴悠悠幽叹一声,也无心看风景了。
————
马车路过烟波楼,一路往西,来到了安乡县城的最西边,在一条细长狭小的胡同口上停了下来。
“当家的,幼徽姑娘,到地方了。”
车外随行的伙计开口道。
张幼铭应了一声,然后对吴悠悠道:“下车吧。”
吴悠悠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跟在张幼铭后面下车去了。
张家兄妹俩并几个伙计,带上大包小包的谢礼,跟在一个壮士的伙计后头,走进了那狭小的胡同里。
众人在胡同里左拐右拐地走了好一段路,最后来到了一间小小的两层木楼的门前。
那带路的伙计佝偻着身子,往这木楼一指,道:“当家的,就是这儿了。”
张幼铭微微颔首,然后上前一步,扣了扣门。
“空空——”
此时,门里传来了一道略显稚嫩的少年的声音:“是谁?”
“小兄弟,我是城东永乐当铺的大当家张幼铭,是你昨日从水里救起来的那个小丫头的哥哥。我们是来答谢你的救命之恩的。”
张幼铭扬声道。
张幼铭话语方落,屋里就传来了对话的声音。只是说话的人声音不大,听不清楚里面在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了门栓拉开的响动声,然后木门“咿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有个瘦瘦高高的少年就站在门内:“张大当家的请回罢。搭救令妹之事不过是我举手之劳罢了,您不用记挂在心上,也无需跑这么一趟专门来谢。大当家请回罢,”
听到少年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自己,张幼铭也不气恼。
他打算同这个少年好好说道说道。
可就在张幼铭准备起头做长篇大论之时,站在他身旁的吴悠悠看清了少年的模样,忍不住掩嘴惊呼:“咦?!阿恒?!”
————
听到吴悠悠叫出少年的名字,张幼铭微微一怔,而后惊道:“幼徽,你认识这位小兄弟?”
此时,吴悠悠的眼中只剩下这位少年,根本没听到张幼铭的提问。
这人……这人就是阿恒下凡历劫的投胎转世罢?!
吴悠悠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怔怔地看着少年那双漆黑而又明亮的眼睛。
说实话,其实这少年和凌恒太子一点儿都不像。他的五官中规中矩,勉强算得上是清秀,和凌恒太子那勾人心魄的英俊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是吴悠悠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就是凌恒太子!
————
少年到底年纪还轻,被吴悠悠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没一会儿就脸红了。
羞赧地将脸扭向一旁,少年有些慌张地说了一句:“这位姑娘……你、你别这样看我。”
说完,少年定了定神,复又对张幼铭客客气气地作了一揖,道:“张大当家的,您的美意我心领了。我救张姑娘是出于我这些年来受到的教养,并不是想要得到回报的。若是我收下您的谢礼,岂不成了那沽名钓誉之徒?还请您回去罢,以后也不必言谢,就当这是我身为孔孟弟子应做之事罢。今日就不相送了,张大当家的,后会有期。”
说完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少年便后退一步,将大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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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门“砰”地一声当着张幼铭的面关上,跟随而来的几位伙计面子上都有点儿不太好看。
有个嘴快的当场就往少年家的大门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们当家的这么大老远地过来道谢,他不迎进门去请杯茶喝便罢,还给我们吃闭门羹!呸——!不识好歹!”
被少年这般对待,张幼铭心里虽然也有些窝火,但念在他是自家妹子的救命恩人的份上,最后还是没有发作。
叹了口气,张幼铭吩咐手下道:“我们把谢礼放在他家门口,然后就直接回去了罢。”
张幼铭话音方落,吴悠悠便出声否决了他的这个决定:“大哥,这样不妥,阿恒他肯定不会收我们的谢礼的,回头肯定要给我们送回来的。”
难得自家幼妹说出这样有主见的话,张幼铭扭头瞥了吴悠悠一眼,问她:“那你觉得我们当如何?”
吴悠悠稍作思索,答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至于答谢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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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张幼铭将吴悠悠拷问了一番,问她是如何认得齐恒的。
听说这个少年叫做齐恒,吴悠悠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测!
在她还是东海龙宫小龙女的时候,用如意镜看过张幼徽的墓碑很多次了!
上面可不就是写着——“夫齐恒泣立”?!
这个少年,肯定就是凌恒太子的投胎转世没跑了!
确定了齐恒的身份,吴悠悠也不着急着想接下来的对策。当务之急,是要把张幼铭给搞定!
将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吴悠悠当场扯了个谎——她并不认识齐恒,她纯粹是蒙的!在来向齐恒道谢之前,她问过家里的伙计,知晓了救命恩人的姓名。这胡家的房子这么小,估计也没住几个人,她就随口叫了一声“阿恒”,谁知道居然还让她给蒙对了!
寻常道来,张幼铭肯定是不相信吴悠悠的这个解释的。
但是吴悠悠就是一副十分笃定的模样,三言两语的,居然也把张幼铭给说信了!
一时间也揪不出吴悠悠的破绽,张幼铭姑且不和自家妹子讨论这个问题了。
他开始烦恼起来:“这个齐恒不收我们家的谢礼……这可该怎么办呐?!总不能一直欠着他这个人情吧?!这不是我们老张家的行事风格!”
说完这一句,张幼铭看向自家幼妹,抱怨她道:“幼徽!都怪你!要是咱们不回来这么早,再在他齐家磨一阵子,这个齐恒肯定就守不住,接受我们的谢礼了!”
——要是齐恒就这么收了你们的谢礼,我日后还怎么寻由头来找他?!
吴悠悠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倒也没明说,挪着屁股坐到张幼铭身旁,勾住他的胳膊,憨厚可亲地笑道:“哥!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咱们家的这个人情,我一定会还上的!”
“当真?”
张幼铭一脸狐疑。
“当真!”
吴悠悠态度坚决。
当铺的事情多,张幼铭平日里就忙得脚不沾地的,现在听到吴悠悠说这个人情她来还,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那成。你也是十二岁的人了,是该帮哥哥做点儿事情了。我们欠齐家的这个人情,就你来还罢。”
兄妹俩一言为定。
六年后,张幼铭回想起当年与自家妹子在马车上的这一番对话,真的是肠子都悔青了。
要是他当初不答应幼徽让幼徽亲自去还齐恒的这个人情,哪还有后面这么多糟心事?!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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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张幼铭马上就回当铺去了。
吴悠悠忙将那带路的伙计叫来,问他齐恒的事情。
姑娘问话,伙计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没一会儿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齐家的底给吴悠悠透了个干干净净。
听完伙计的话,吴悠悠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虽然吴悠悠知道天帝对凌恒太子不好,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天帝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狠心!
齐恒的命很苦。他是个遗腹子,父亲死于战乱。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元气大伤。齐母身体不好,无法出去赚钱养家。孤儿寡母两个,就靠齐夫微弱的抚恤金以及左邻右舍的施舍生存。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齐恒五岁的时候,齐母又患上了痨病,浑身无力,终日咳嗽不止。齐家连吃饭都是个问题,更别说买药了。无药医治,齐母一病不起,几近瘫痪。小小年纪的齐恒被生活所迫,不得不担起养家糊口的重负。
年纪尚幼时,齐恒就去左邻右舍帮工,赚一日三餐。待年纪大些,识得几个字了,齐恒就在家中帮人抄书誉字,赚取一些微弱的薪水。
因为齐母身边离不得人,所以齐恒不得离家太远太久,可供他选择的工作就少了许多。
但他还是尽其所能地赚钱、省吃俭用,给母亲买药治病。
母子俩就这般相依为命,艰难而顽强地活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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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十五岁的齐恒的遭遇,吴悠悠除了心疼,还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