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宁瞪大眼看着这一幕, 水浪之下,她和鱼老所在小舟就像处于暴风雨的海面,飘摇不定, 似乎随时都会被巨浪掀翻。
眼看着浪头打过来,商宁瞳孔一缩,现在他们是不是该跑路才对?
等等……她站起身,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水波滔天,商宁抬起手,径直向水波中抓去。
灵力在她掌心亮起,她的手穿过水波, 抓住了那枚藏在其后的符文。
商宁手中用力,捏碎了那枚符文,刹那之间,在她面前扬起的万丈水浪尽数消弭。与此同时, 天地灵气疯狂涌入商宁体内, 衣下锁骨处红痕如火, 渐渐显出半枚翎羽的模样。
丹田内灵力液化如海,商宁抬头, 风停云霁,她已是, 知玄境界——
不过短短一刻,她便从观海初期突破至知玄初期, 横跨一个大境界。
商宁站在舟头, 若非看见自己衣袖湿了一块,体内更是灵力充沛,她真要把之前都当做一场幻境。
她前日才突破观海,怎么会这么快又突破知玄?
就算商宁对修真界诸般种种并不了解, 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修炼速度全然异于常人。
竟能在短短一刻内破符知玄,她果真是个符道天才!鱼老并不知她心中想法,满意地看了商宁一眼,问道:“你是如何看出符文所在?”
“我感觉它就藏在那里。”商宁也说不出如何,她只是直觉,水浪之后有东西,只要毁了它,就能解决眼前困窘。
果然于符道颇有悟性,鱼老又问:“你方才一击,正好落在那道符文的薄弱处,从前,可是学过符文?”
那是鱼老特意为她留下的破绽。
否则以商宁修为,怎么可能破开鱼老的符。
商宁自然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只要灵力落在那里,就能毁了它。”
鱼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句话莫名耳熟,叫他想起一位久违的故人。
她明明于符、阵上颇有天赋,却偏偏学的是刀,怎么也不肯随他修行符道阵法,真是白白浪费了一身好天赋!
鱼老拈须:“小丫头,你神识异常强大,那日在鸣春山能窥见我的阵纹,今日又能破开我的水符,证明在符阵之道上甚有天赋……”
商宁有些惊讶:“鸣春山上的大阵,原来是您布下的?”
真厉害啊。
鱼老矜持地点点头:“不错,小丫头,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修行符阵二道?”
他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拒绝成为自己的弟子。
但商宁眨眨眼,摇了摇头。
“为什么?!”鱼老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商宁诚恳道:“老爷爷,我是医修。”
“你于符道有这样的天赋,做什么医修!你天生该随我学符道!”鱼老急了,她有这样好的天赋,怎么能白白荒废!
商宁坐在他身边,捧着脸:“可是我对符道没什么兴趣啊。”
“你难道就只对学医有兴趣?”鱼老痛心疾首。
“也不是……”
其实商宁对学医也没什么兴趣,可跟在爷爷身边那么久,耳濡目染,学医早成了习惯。
爷爷希望她做个医者,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治好了自己的病,商宁想起刚到小药庄时,每日都得喝下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喝得她几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苦的。
没有爷爷,她应该活不到现在,商宁不想叫他失望。
说起来,自己到底对什么感兴趣?商宁从前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不知道。
她忽然想起了陈山河的破霄,想起自己握起那把刀的感觉。
不行,爷爷想让她做个医者,医者的手是救人的,怎么能握刀杀人。
商宁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有兴趣。”
“既然如此,你便暂时留在闻道书院,陪老朽几月,随我好好瞧瞧这符阵二道的本真,若到时候你还不愿拜我为师,那就作罢。”鱼老退了一步。
当日他已经错过了一个夙虞,今天便不能再错过眼前这个天赋异禀的小丫头。
商宁想,多亏了眼前的老爷爷自己才能脱离永宁侯府,他这样恳切,商宁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拒绝的话。
“那究竟要几月呢?”总要有个确切的时日才好。
鱼老便道:“以三月为期如何?”
商宁点点头:“好,我答应鱼爷爷了。”
鱼爷爷?鱼老觉得这称呼有些新鲜,头一回有人这样唤他。
鱼老叹了口气:“小丫头,你天赋这样好,绝不该浪费了。”
到了他这样年纪,又有世间少有人及的修为,如今所求,不过就是能寻得合心意的弟子,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叫传承不绝。
西棠虽然天资甚佳,却身陷朝堂倾轧,醉心权势,终究不能全心修炼,鱼老心内失望,却无可奈何。
所以他才想再寻觅一名弟子,传承衣钵。
商宁听着他连连夸自己天赋好,有些不好意思:“鱼爷爷,我只是下品三等灵根,算不得天赋好。”
鱼爷爷弄错了吧?
“下品三等灵根?”鱼老抬手敲了敲她额头,“小丫头,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下品三等灵根如何能一夕知玄,就算是天灵根,怕也难做到如此。
鱼老还不知道,商宁月余前来白玉京时,才不过明识境修为。
“可我之前参加散修试,验灵珠测出的灵根,就是下品三等啊。”
澹台明镜站在溪畔,轻声笑道:“倘若商宁姑娘只是下品三等灵根,那在下恐怕连下品三等灵根也不得了。”
商宁有些困惑地看向他。
澹台明镜一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验灵珠:“商宁姑娘不妨再验看一次。”
商宁接过空中抛来的验灵珠,将手放在其上,当日她测出的就是下品三等灵根,那位负责检验灵根的中年修士,有什么必要骗她?
幽红光芒亮起,鱼老皱起了眉:“下品一等灵根……”
商宁满面不解:“可是我那日明明……”
鱼老打断了她的话:“你虽灵根不佳,但于符道颇有天赋,修士修炼,也不止看灵根如何,更在心性与坚持。”
他说着,拂手,验灵珠碎在商宁手上,落了一地。
鱼老看向澹台明镜,他风轻云淡地一笑:“想来是那日检验灵根之人看错了,商宁姑娘分明是下品一等灵根。”
商宁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澹台明镜向鱼老躬身:“鱼老,明镜告退。”
想来鱼老和那小姑娘,应该有些话要说,他这个外人便不该在此碍眼。
澹台明镜的身形转眼消失在原地。
为什么突然走了?商宁还没明白过来。
“前日你测出的灵根,当真是下品三等?”鱼老看向商宁,神情带着几分凝重。
“那日检验灵根的修士,是这样说的。”商宁看着碎开的验灵珠,有些可惜。
鱼老沉默一刻,开口道:“往后,你不可再碰验灵珠。”
“为什么?”
鱼老望着天边,神情悠远:“因为你不是下品三等灵根,更不是下品一等灵根。”
即便是天灵根中,大约也难有几人能做到,一夕破境知玄。
即便他唯一的弟子萧西棠,从观海到知玄,也用了足足三年。
她的灵根应该是因为太强,而被人有意掩藏,随着修为增长才能显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只要记住这句话。”鱼老告诫道,好在今日唯一知道此事的澹台明镜,乃世家君子,当不会泄露。
“别担心,你留在我身边一日,我便会护着你一日。”鱼老温和地摸了摸商宁的头,许诺道。
*
浣花溪上,午后日光落在水面,折射出千万点碎金,商宁坐在小舟舟尾,点了小火炉煮茶。
“鱼爷爷,你钓了这么久,怎么还没钓上一条鱼啊?”商宁扬声问,她还想着煮顿鱼汤喝。
鱼老轻哼一声:“小丫头,我钓鱼,乃是愿者上钩。”
分明就是钓不上嘛,商宁鼓了鼓嘴:“鱼爷爷,你要是去做渔翁,一定是养不活自己的。”
鱼老被她气笑了,隔空一点,一个弹指落在商宁头上,她猝不及防,捂着额头呼痛。
真小气,她说的明明是实话。
溪水平静地如一面明镜,偶尔有飞鸟高高掠过天际,安宁又静谧。
就在这时,鱼老一甩钓竿,冷声道:“来者是客,何必躲藏。”
嘴上这么说,他下手丝毫也见手软。
微生雪被逼出身形,飞身退后,数道符文立刻在他身周浮现,灵光闪过,向他挟裹而去。
眼看退无可退,微生雪浮空立于水面,并指为刀,向前一划,灵力落下,四周符文立时黯淡下来。
鱼老挑了挑眉,正想再动手,船尾的商宁高声道:“鱼爷爷,别打了,他是我朋友!”
为什么每次阿雪见她,都会被人打?商宁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鱼老收回钓竿,符文散去,微生雪踏水而来,落在商宁身边,向她微微牵起嘴角笑了笑。
商宁便也向他笑了笑,阿雪真好看:“你来看我啦?”
微生雪点头嗯了一声。
商宁拉着他坐下:“不用担心,我答应了鱼爷爷在这里陪他三个月,鱼爷爷是好人,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小丫头,三月之期未至,你如何知道,自己到时不会唤我一句师尊?”鱼老好笑道。
商宁吐了吐舌头,她实在对符、阵没有太大兴趣。
“阿雪,我煮茶给你喝,”商宁刻意地转开话题,“我在南阳的时候,常常自己上昭骊山采茶,山中深处有一棵生得极好的茶树,除了我,没人能找到。”
“你若是有空闲,明年春天时随我去南阳,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微生雪点头:“好。”
他的话实在不多,但商宁从不嫌弃他话少,因为微生雪会认真听她说,他自己每一句话,更是出自真心,不曾有丝毫假意。
两个人说着话,鱼老却垂眸深思,这少年是何来历,他竟完全看不透他的修为?
看方才他出手之间,竟是有几分望天阙的影子。
只是望天阙一门多年来隐居澜沧雪山之上,寻常并不允弟子在天下行走,这少年究竟是何身份?
他满腹狐疑,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
明珠郡主来了闻道书院就读。
这是偶尔来浣花溪的书院学子告诉商宁的,她当时正捧了一本符书趴在船头,在初夏的晨曦中昏昏欲睡。
鱼老也不是每日都会在这溪上垂钓,今日正好轮到他在书院讲学,浣花溪的船上,便只剩下商宁一人。
“前日郡主来的时候,许多人都去看了,所有人都说她生得倾国倾城,一笑之时如朝阳初升,霞光旖旎,也不知是不是真有那样好看?”
“阿宁,你不也是出自永宁侯府么,那明珠郡主真有传闻中那样美?”有少女问商宁。
商宁放下符书,回想着曲锦瑟的容貌,点了点头:“她的确生得极好看的。”
“即便她生得好看,也不如你呢,你是鱼老的弟子,便是永宁侯的师妹,一个郡主又算什么。”
商宁摇头:“我不是鱼爷爷的弟子。”
她还没答应呢。
“你都被鱼老带在身边,那就是迟早的事。便你原来只是永宁侯府的医奴,做了鱼老的弟子,往后定是一方大能,是那位郡主比不得的。”旁人并不知道商宁与鱼老的约定。
若是知道了,少不得要骂一句不识好歹。
商宁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她竟然拒绝了鱼老。
叹了口气,商宁只道:“我与明珠郡主实在没有什么好比较的,如今我离了永宁侯府,想来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有交集。”
就不要再将她们放在一起做比较了。
“阿宁,你不喜欢,我们以后便不说就是。只是你们同样出自永宁侯府,她是明珠郡主,你只是个医奴,却意外得了鱼老亲眼,总有好事之人会忍不住议论几句。”少女道。
她说得不错,曲锦瑟原不过是南阳一小吏之女,不知为何得了永宁侯亲眼,被封作明珠郡主。这就罢了,她分明天资平庸,修为又低微,初入观海境界,竟能不过试炼,直接进入闻道书院,这怎么能不叫书院众弟子心中不平。
心中不平,自然乐得拿已经知玄的商宁来拉踩曲锦瑟。
这一点,却是商宁没办法阻止的。
曲锦瑟听到的流言蜚语,只会比商宁更多。
上方,鱼老端坐讲符,其下有千名书院弟子,凝神屏息,不敢错过他一句话。鱼老讲学这样的好事一月也难得有一次,因而书院修符阵之道的弟子尽皆前来。
曲锦瑟也在其中,但她原是剑修,不修符文,也不修阵法。
两个时辰后,鱼老起身,负手而去。
众多弟子还坐在原地,慢慢体悟他方才所讲内容。
唯有曲锦瑟起身,快步追上鱼老的脚步。
“鱼老!”曲锦瑟拦在鱼老面前,俯身行礼。
鱼老皱了皱眉,沉默地看向她。
曲锦瑟屈膝行礼:“见过鱼老,小女是永宁侯义妹,曲锦瑟。”
鱼老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等待她的下文。
“听闻兄长曾在鱼老门下修行,瑟瑟也想跟随鱼老,修习符文阵法!”曲锦瑟一双眼期盼地看向鱼老。
那张脸,真的与夙虞太像了,鱼老内心感叹,怪不得西棠会将她收做义妹。
但夙虞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鱼老眼神复杂。
“你于符阵二道上,并无天赋。”勉强修行,也不过事倍功半。
看在那张脸的份上,鱼老多解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