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你放过他们!”
“爷爷!”商宁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商老头老朽的身躯轰然向前,倒在她怀中。“爷爷……”
死了?沧溟宗长老看向身为掌教的容鸣:“师伯,接下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容寒突然开口:“既然都是凡人,便不该牵连进修真界旧事。”
“凡人,也不可能修炼我沧溟宗功法。”
在听完他的话后,曲锦瑟终于沉不住气开口:“还有一人,并非凡人!”
容寒皱眉看向她。
曲锦瑟躲开他的目光:“就算是凡人,也未必不知道我宗功法。为防功法外泄,该用搜魂查过他们平生才是!”
她向容鸣躬身一礼:“弟子请掌教,以搜魂探查此数人!”
如商老头这样的高阶修士能收敛神魂,避过探查,但凡人和不过知玄境界的商宁,可做不到。
只是凡人搜魂后,神魂损伤,难逃一死。
商宁死死看着说出这话的曲锦瑟,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沧溟宗掌教开口,漠然道:“搜魂。”
容寒便不再开口。
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强行探入脑中,这一次,鱼老弟子的身份,也帮不了商宁了。
耳边响起少年少女痛苦的嚎叫,商宁忍受着来自神魂的剧痛,死死地看着曲锦瑟,为什么——
她闭上眼,不敢再看这些最熟悉的人脸上扭曲狰狞的痛苦神情。
他们只是没有修为的凡人,济世救人,从未伤过一条人命,他们做错了什么?
沧溟宗觉得他们有罪,便是罪么?!
容鸣收回手,看着尚存一息的商宁,淡淡道:“将她关入天刑狱。”
他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一具具失去声息的尸体被抬下摘星台,曲锦瑟心底升起一股心虚,而更多的快意掩住了这微弱的情绪。
*
沧溟宗,天刑狱。
商宁蜷缩在角落,面色惨白,像是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
脚步声靠近,她抬眸,幽深目光落在曲锦瑟身上。
“你快要死了。”曲锦瑟轻声道,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真可怜,她本来是夙虞,自己拥有的一切,本来都是她的。
曲锦瑟半蹲下身,对上商宁的眼,可既然这些已经属于她,她便不会再让出去。
她的手落在商宁脖颈上,商宁没有反抗,她现在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不,不行,她毕竟还是鱼老的弟子,若是自己杀了她,若是鱼老寻自己麻烦怎么办?
曲锦瑟抓住商宁的手,灵力涌入,强行破坏她全身经脉,往后,她就是废人了,一个废人,再也不可能变回夙虞!
曲锦瑟笑得眉眼弯弯,天真而残忍。
脚步声远去,商宁漠然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
浮空舟停驻在天刑狱外,商宁被人拎着扔到浮空舟上,看管天刑狱的沧溟宗弟子道:“好了,这些就是这回要被流放到极北冰原的罪修。”
奄奄一息的商宁挤在一众被封了经脉的修士中,丝毫不起眼,在幽暗的船舱之中,她轻轻笑了起来。
她会回来的,回到白玉京。
第三十三章 风雪夜归人
风雪呼啸,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浮空舟落地,沧溟宗弟子驱赶着这些罪修离开船舱。
寒风如刀, 商宁神情木然地随着众人前行。
浮空舟慢慢升起,周围一片嘈杂,被锁了经脉的修士如凡人武夫一样厮打在一起, 混乱不堪。
“她腰上有乾坤袋!”有人指着商宁腰间高声叫道。
乾坤袋?!
贪婪的目光顿时都汇聚在商宁身上,就如荒原上饿了数日才好不容易见到猎物的野狼。
有人率先扑向商宁,她木然抬头,靠近她的人轰然倒地, 生死不知。
发生了什么?!周围众人看着她,纷纷忌惮地后退一步。
商宁收回指间银针,这本是用来救人的。
‘我辈医者,当常怀悲悯之心, 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商宁还记得大师兄常易对她说这些话时脸上的光彩。
山中采药, 处理药材, 偶尔去周围村落出诊,商宁从前常常觉得小药庄的日子过得无聊。可现在, 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亲人,尽数死在沧溟宗摘星台上, 他们做错了什么?!
沧溟宗定他们有罪,他们便有罪么?
商宁勾起唇角, 真是可笑啊——
她这一生, 大约再也不能做一名医者了。
如果世上的对错公道,都必须强者来裁决,那她便要做强者,强到——连沧溟宗也要在她面前俯首!
商宁缓缓向前走去, 她单薄的身形就这样淹没在冰原上呼啸的风雪之中。
半个月后,白玉京,盛夏的阳光正好,青年站在红袖招门前,抬步踏入。
他分明生得极为出色,眉目如高山之巅不化的霜雪,叫人见之难忘,可当他踏入红袖招时,来往的歌女琴师却没有一人向他投去目光。
凉亭之中,云归月垂眸抚琴,琴音潺潺如流水,可惜周遭空无一人,无人得以欣赏。
毕竟,蕴含灵力的琴音,不是所有人都能听的。
一曲罢,云归月抬头,这才发现青年站在身前。她不由瞳孔一缩,自己方才竟然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是因为自己太沉溺琴音了么?
她看着青年,片刻后才惊讶起身,失声道:“尊上?!”
微生雪看着她,沉默地点点头。
他已不再是半月之前的少年模样,青年身形挺拔,脱去稚气,眉眼深邃。
这才是真正的望天阙道尊,三十多年前他于白玉京外迎战前任妖王,逼他退兵,因此重伤,身体维持在少年状态,闭关澜沧雪山多年。
“尊上的伤,已经大好了吗?”云归月关切道。
微生雪点了点头:“阿月,阿宁呢?”
他去闻道书院,没有找到阿宁,浣花溪上,也再也没有那个垂钓的老者。
云归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她对上微生雪的双眼,轻声道:“她已经不在了。”
微生雪的眼沉了下去。
“前日沧溟宗擒回当日谢九霄旧友商决,逼问被盗功法,不巧,他正是商宁的爷爷。”云归月主动解释道。
“商决自尽后,商宁于摘星台被搜魂,后投入天刑狱。因沧溟宗弟子疏忽,在鱼老上门之时,已经被流放至极北冰原。”
“鱼老亲往冰原寻人,却不见踪迹,她大约,已经死在冰原之上。”
至于是真的疏忽,还是故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未曾寻到商宁的鱼老暴怒,亲自杀上沧溟宗,与掌教容鸣大战。但在微生雪伤后,容鸣便是当今修真界第一人,鱼老自然不敌,因伤闭关休养。
摘星台上血迹已干,当日之事便被绝大多数人抛之脑后,如风过无痕。
微生雪沉默地听完她的话,转身就要离开。
“尊上!”云归月叫住了他,神情有些沉凝,“您不该去。”
她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
“您为这位朋友,做得已经够多了。”
“可她既然和商决有关系,就不该再是您的朋友。”云归月冷声道,“谢九霄当年盗取沧溟宗功法,此乃修真界大忌,我辈修士共弃!商决作为他好友,为他隐匿行踪,当为同罪。”
功法传承,是修真界宗门延续的根本,哪怕沧溟宗在此事上做得堪称狠绝,牵连之人甚广,也没有人会跳出来指责。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阿月,你很聪明。”微生雪淡淡道,眼中没有太多情绪,“可是太聪明了。”
聪明得让人觉得冰冷。
他转身,向外走去。
云归月有些狼狈地垂下头。
她考虑了所有利益相关,却唯独忽略了感情。
商宁是微生雪的朋友,在微生雪眼中,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无论她是谁的后人,她都是自己的朋友。
极北冰原的风雪终年不绝,冰洞中,微生雪伸手,抱住眉目覆上冰霜的少女。
*
三年后,白玉京热闹依旧。
一个商宁的离开,就像石子落入水中,除了最初的几圈涟漪,便再不会有人记得。
京郊园林中,数名男女围坐在梅林中,觥筹交错,梅香中夹杂着丝丝缕缕酒气。
“今夜难得能请来云姑娘,此情此景,还请云姑娘为我等抚上一曲才是。”男子起身,手持酒盏,散漫笑道。
枝头缀着细雪,云念晚坐在梅树下,神情温和恬淡:“我近日,恰好学了一支新曲。”
“那我们可是有耳福了!”众人哄笑起来。
云念晚却摇了摇头:“这一曲,只能为一人奏。”
她看向坐在主位的冯尹:“冯尊者,可愿听我一曲。”
冯尹挑眉,上下打量她一眼:“云姑娘一曲千金难求,如何不愿?”
云念晚抱着琴起身,缓步走到冯尹面前:“要听这一曲,请冯尊者屏退左右。”
有人不满道:“怎么,我等便不配听你的琴?!”
“这一支曲,只能一人听。”云念晚平静道。
冯尹笑了一声,别人不得,唯独他能,这才有些意思。
“云姑娘这样的琴道大家,有些规矩也是应该。”冯尹懒洋洋道,“你们都退下吧。”
他在一众人中地位最高,既然他发了话,纵使众人心中颇为不满,也只能依言退去。
一时间,梅林中只剩下二人。
云念晚矮身坐下,将琴放在膝头,口中徐徐问道:“不知冯尊者,可还记得,一个叫陈山河的人。”
冯尹漫不经心的神情一顿,他坐直身:“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话音落下,周围阵纹亮起,将两人齐齐困在阵中。
冯尹脸色一变,飞身悍然袭向云念晚,脸上带着冷笑:“原来你是为他来的,看来那个蠢货,也是你的恩客之一。”
“不错,是我杀了他,怎么,你今日还想为他报仇?”他语气轻蔑,显然未将云念晚放在眼里。
她怎么可能杀得了自己!
云念晚低垂着眉眼,指尖微动,一道琴音流泻,挡住冯尹的灵力。
“还请冯尊者,听完我这一曲。”她轻声道,神情温婉如平常。
夜色很静,新雪初霁,清幽梅香散在空中,清冽而芬芳。
行路的女子停下脚步,忽地叹了口气:“天魔引……”
不知是谁奏出了这曲天魔引。
她一身青衣,薄纱将面容和长发尽数掩住,身后背着一把被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刀,身形融在夜色里,来得无声无息。
站在大门外,女子抬手,屈指敲了敲。
片刻后,守门的少年打开门:“谁啊?”
女子笑了笑,尽管大半张脸都被薄纱遮掩,但透出的那双眼却流光溢彩,她一定生得很好。
“夜里赶路,想问贵府讨碗热水。”
像她这样知礼的人,自然不会做出擅闯别人府邸之事,薄纱下的嘴角微微上翘,她的声音如环佩相撞,清越空灵。
原来如此,少年点点头,让开身:“那你随我来。”
世人总是会对女子少些防备与戒心。
女子跟在少年身后,缓步向园内走去,石径被细雪覆盖,枝头腊梅花苞淡黄,晶莹如玉雕。
夜色静谧,但隐隐传来的琴声听在女子耳中,却让景致凭空多了几分肃杀。
她抬手隔空一点,在她面前领路的少年骤然停住脚步,身形摇晃着软倒在树下,陷入安眠。
女子循着琴音向东处走去。
夜中赏梅饮酒本是极风雅的一桩事,但此时冯尹却再难有那份闲适心绪。
云念晚低眉抚琴,每一道琴音都化作利刃攻向眼前男人。
这就是天魔引。
冯尹堂堂凝虚修士,在这一曲天魔引前狼狈不堪,他身上已经落下数道伤口,血流如注。
音刃再次划破肩头,冯尹神色恼怒:“云念晚,你可知道,你今日杀了我,便休想走出这园子!为了一个骨头都已经烂尽的男人,值得么!”
他的父亲乃是天命境大能,云念晚杀了他,他父亲绝不会放过她!
“那样一个不自量力的废物,值得你处心积虑,赔上自己的性命么!”冯尹用灵力挡住一道又一道向他袭来的音刃,头上慢慢渗出细汗。
云念晚唇边噙着淡笑,平静道:“能有阁下与我陪葬,有什么不值得。”
“你现在收手,我可以既往不咎,还可以让我父亲举荐你入商羽宫!”威逼不成,冯尹企图利诱。
云念晚轻笑一声,看向冯尹的眸光很冷:“这一曲天魔引后,我便会浑身经脉俱断。”
她以不过明识境修为弹出这一曲天魔引,必定经脉俱断,修为尽废,往后再无修行的可能。
若是她的修为再深厚一些,便不至如此,但云念晚已经等不下去了。
三年已经足够久了,如果不是为了报仇,她此生本不打算踏入修行之途,只想专注于琴道。
冯尹的话,对她实在没有半分吸引力。
“贱人!”冯尹知道,她这是铁了心要杀了自己,忍不住骂了一句,神情狰狞,“女人果然都是耽于情爱的废物。”
琴声越来越急,音刃连成一片,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迎头落在冯尹身上。
他喷出一口鲜血,被击飞在地,身上霎时出现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也就在这时,最后一道琴音落下,云念晚唇边也落下一丝血线。一曲天魔引,如今她已是经脉寸断,修为尽废。
抹去嘴角鲜血,云念晚从琴身中抽出一柄软剑,提剑一步步走向冯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