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明镜淡淡道:“阿虞,从来不曾转生为曲锦瑟。她现在的名字,叫商宁。”
这是什么意思?玄离脑中一片混乱,他实在很不喜欢这种被愚弄的感觉,放开澹台明镜,他立时就要向商宁走去,却被澹台明镜死死按住右肩。
“玄离,阿虞尚有正事要办,你心中困惑,今日之后,自然尽数可解。”澹台明镜拦下了玄离的动作。
当下,商宁与容寒四目相对,故友相见,却是这般情形,世事当真无常。
她与容寒,曾是坐而论道的知己,也曾并肩于妖族战场杀敌,如今却要刀剑相向。
商宁看着容寒,面上笑意不达眼底,手中大夏龙雀劈下,刀锋向前,摘星钟顷刻四分五裂。
“南阳小药庄门下商宁,请战沧溟宗,容鸣真人——”她孤身立于众人之前,身形单薄却又凛然无惧。
“大夏龙雀,她是……明尊夙虞!她是明尊夙虞!”有人失声叫道。
十多年前,明尊夙虞手持大夏龙雀斩下前妖王头颅,天下谁人不拜服。
“明尊夙虞是谁?”在场许多少年人从未听说过这名号,不由茫然问道。
“她可是当年斩下前任妖王头颅,逼得妖族和谈的天下第一刀客!”
明尊夙虞,自七杀阁出,修幽冥刀,手持妖刀大夏龙雀,斩杀前任妖王,她是这千年来天下最强的女修之一。
“可是她方才分明自称商宁?那南阳小药庄又是什么地方?”
“她手中握着大夏龙雀,绝不会有错,她一定就是明尊夙虞!”
“明尊出自七杀阁,为何如今自称出自南阳小药庄门下?我从未听说过这宗门……”
“我倒是记得……三年前,玖拾光整理沧溟宗捉回一干与狂徒谢九霄牵连的罪人,正是出自南阳一处叫小药庄的地界……”
“对,当时鱼老的弟子,正与那小药庄有牵连,被流放至极北冰原,失了性命,鱼老当时发了好大的火,打上沧溟宗,至今还在闭关养伤。”
“真是奇了,明尊如何会与商宁扯上关系?”
容寒负手而立,自高处看向商宁:“明尊今日前来,本是沧溟宗荣幸,若要拜见我父,待大比之后,容寒自当为明尊引见。”
他与夙虞是旧友,却不能任由她在沧溟宗妄为,让沧溟宗在天下修士面前颜面扫地。
“容寒,我今日来,是来杀人的。”
商宁缓缓道,一语激起千层浪,周遭修士闻听此言,哄然大惊。
杀人?她要杀谁?
“不会是……要杀容鸣真人吧?!”
方才商宁要请战的,不正是容鸣。
容寒唤来长剑:“夙虞,你我乃是旧友,还请你不要叫我为难。今日你若一定要战,自有本尊奉陪。”
他语气低沉,目光落在商宁身上,幽深不见底。
阿虞,你为何要自称商宁?难道,你便是当日那个摘星台上那个少女?
三年时日并不长,容寒自然还记得摘星台上的血,记得那个从人群中冲出来的少女。
他握紧了手中长剑,面上却不曾泄露丝毫情绪。
商宁笑了起来,她飞身向前,大夏龙雀上赤红灵光闪动,刀光直直向容寒斩落。
平地惊雷,大量灵气被刀光搅动,容寒眼神一凝,举剑相抗。灵气形成的漩涡散去,容寒倒退十丈之远,撑剑半跪于地,面色苍白如纸。
怎么可能……阿虞她修行不过三十余载,如何能突破至无相境界!
商宁握着大夏龙雀一步步上前。
周围沧溟宗弟子心头一紧,齐齐上前,摆出防御的姿态。
容寒抬手止住他们动作,连自己如今都不是夙虞一合之敌,他们又岂是对手。
他抬头看着商宁,心脏似有万千虫蚁噬咬。
“容寒,你如今,已不是我的对手。”商宁近乎漠然地对他说道。
容寒苦笑一声,没有多言,她说得不错,自己已不是她的对手,自然也阻止不了她。
“容鸣,你若再不出现,本尊现下,便要一刀劈了你这沧溟宗山门!”商宁在话中灌注灵力,即刻传遍群山之间。
“明尊好大的口气。”剑气纵横,直向商宁而来。
商宁抬起大夏龙雀挡住这道剑气,冷眼看向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容鸣:“容鸣真人,本尊与你,当真是许久不见。”
“明尊归来,本应是幸事,但我沧溟宗,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容鸣拂袖,好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姿态。
“三年前,你于摘星台灭我小药庄满门,今日我来,是为寻仇,放肆?”
商宁面上再无分毫笑意,她握刀向前,挟不可抵挡之势,如雷霆万钧。
“在本尊面前这样说话,放肆的是你——”长发被山风吹乱,商宁握着大夏龙雀,乌发赤瞳,如魔神降世。
沧溟宗弟子心中惶然,对容寒道:“尊上,我们该开启护山大阵,助掌教一臂之力才是!”
不等容寒开口,坐在一旁的执云仙懒懒抬起眉眼,妩媚一笑:“今日明尊请战容鸣真人,按着修真界的规矩,旁人便不该插手。”
容寒呼吸一顿,看向她与澹台明镜等人:“……原来诸位今日来,都别有所图。”
执云仙大方地点点头,悠悠道:“否则剑尊以为,我们这几个老不死,为何要不嫌麻烦趟这趟浑水。”
沧溟宗弟子大怒,正要发作,却被容寒拦下。这方动静已经惊动沧溟宗数位长老,但两方对峙,一时谁都没有动作。
“无相境界的争斗,你们若想死,便尽管去帮容鸣。”执云仙勾着唇角,以这些人的修为,只怕还没挨上夙虞衣角,便尽数化作尘灰。
就算是她,也不敢轻易插手。
一沧溟宗长老脸色阴沉:“夙虞如今竟然已经突破无相境!”
“掌教这三年间也已突破无相,孰强孰弱还未可知!”
摘星台上,刀剑相撞,紊乱的灵气形成一道又一道风刃,若是灵力稍低,身处其中大约立刻便会遍体鳞伤。
灵力的余波溅射开,周围众人不得不撑起护盾。
“这三年来,容鸣真人的修为可真是突飞猛进。”商宁笑里带着一丝讽意,“只是不知你修行《周离书》时,心中可曾有片刻不安?”
“本尊所修,乃是我沧溟宗传承千年的功法。”容鸣冷声道,眸中不见任何异色。
长剑挥出,每一式都指向要害,不曾留情。
“都说剑乃百兵君子,可现在看来,执剑的人却未必。”商宁眼神一厉,大夏龙雀上燃起地火,刀锋凌厉,一往无前。
冰火化作两条交缠着的蛟龙,咆哮着俯冲向容鸣,他眼神微变:“你竟然已不受体内寒气侵扰?!”
不仅恢复,还将其纳为己用,冰火相济,怪不得她境界能提升如此之快。
商宁冷笑一声:“容鸣真人,三年前你从我记忆中窥得《周离书》,可曾想过,当年年少,那《周离书》最后一卷,我还未曾看完。”
容鸣动作微滞,也是这时,商宁在瞬间挥出十七式幽冥刀,逼得容鸣步步后退。大夏龙雀化为浴火凤凰,向天长唳一声,展开双翅冲向容鸣。
浴火凤影穿过容鸣身体,又清鸣着回到商宁手中。
容鸣捂住心口,手中长剑跌落在地,他喷出一口鲜血,跪在了摘星台上。
胜了,执云仙坐直身体,眼中不由露出些复杂,看来今日之后,白玉京乃至修真界的格局是真的要变上一变了。
明尊夙虞啊,十三年前她离开白玉京时,谁能想到她竟会就此消失,十三年后的今天,又有谁能想到,她又再次回到了白玉京。
“掌教!”众沧溟宗弟子急急唤道,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掌教,竟然真的败在了这个狂妄的女子手下!
商宁右手掌心的伤口落下一串血珠,坠在地面,开出一朵妖冶的花。
她握紧大夏龙雀,冷声道:“再向前一步者,杀——”
被她这句话震慑,沧溟宗众人再不敢向前。
唯独容寒开口:“明尊已经胜了,现下,你还想如何。”
阿虞,你还想做什么?
商宁平静地看向他,挥手,灵力化作数条锁链交织捆缚容鸣,将其困在摘星台上。
“沧溟宗在这摘星台上审过无数人,如今,也该轮到我来审一审高高在上的容鸣真人。”
商宁的声音不算大,但此时四处一片静寂,足以让众人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三年前,摘星台上,商决自尽,容鸣搜魂小药庄一众人等,一夕之间,商宁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他们一生济世救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背负着污名死去。
沧溟宗,好了不起的沧溟宗——
商宁今日要的是在天下修士面前,揭开一切真相,让所谓的沧溟宗掌教,高高在上的容鸣真人,身败名裂。
容鸣抬起头,形容虽然狼狈,神情却还算安然,未曾失却身为沧溟宗掌教的气度:“本尊如何有罪,又如何用你来审!”
商宁缓缓笑了起来,眼神冰冷如霜雪:“那我们便一桩桩来算。”
“三十多年前,你容鸣还未继任沧溟宗掌教,其时有一散修自北地来白玉京,你与他相识微末,莫逆于心,比剑论道,发誓做一生挚友。”
“不知容鸣真人,可还记得那人名姓?”
容鸣看向商宁,眸色沉沉。
周遭不少人暗自蹙眉,为何突然讲起古来?
“曾与你相交莫逆的人,他叫谢九霄,就是被你以窃宗门功法之名追杀,死在极北冰原的谢九霄!”商宁厉声道。“可世人不知,窃功法的,根本不是谢九霄!”
“从始至终,都是你容鸣要谋图他的功法!”
第三十八章 今日本尊要取容鸣性命以祭……
听到这句话时, 容鸣的脸色终于变了。
沧溟宗长老怒声道:“你胡说什么?!我沧溟宗藏有功法典籍无数,何曾需要觊觎他人功法!何况他谢九霄区区一个散修,能有何等玄妙功法!”
“不错, 休要用这莫须有的罪名污蔑我沧溟宗掌教!”沧溟宗弟子满面怒色,七嘴八舌道。
其余修士也交头接耳,一时并不相信夙虞说的这番话。
“就算你是明尊, 也休想颠倒黑白!”沧溟宗长老越发觉得有了底气。
“够了。”执云仙开口,周围顿时为之一静,她看向商宁,没有笑意的脸上显出几分凛然。“明尊此言, 可有证据。”
“自然。”商宁冷然道,“我站在这里,就是证据。”
这又是怎么一个说法?
“十三年前,离开白玉京后, 本尊被追杀至极北冰原, 落入暗河, 在暗河之下,得遇谢九霄遗骨, 他留下七卷《周离书》,还有——”
商宁抬手, 掌心一颗留影珠熠熠生光。
“这颗留存了他生前最后一段记忆的留影珠。”
商宁嘴边勾起讽刺的笑:“容鸣真人大约想不到,重伤在你手中的谢九霄落入暗河冰洞时, 还留了一口气。”
“他临死之前, 在冰洞中刻下七卷《周离书》,又抽取自己死前那一段记忆封存留影珠中,只待有朝一日能叫真相大白!”
容鸣眼神深不见底:“你与谢九霄,是什么关系?”
商宁缓缓笑了起来:“若非受人追杀至极北冰原, 本尊,也不会巧合落入那冰洞之中。我因《周离书》于死地中得一生机,便当敬谢九霄一声恩师。”
在谢九霄死后二十余年,夙虞被人追杀,落入冰洞,当时她已是强弩之末,得阅《周离书》,压制住体内寒气,凤族血脉终于觉醒,浴火涅槃。
只是极寒之地无地火相助,夙虞退化为幼年形态,顺着暗河,一路漂流到昭骊山下。
她被常易捡回小药庄,遇到了谢九霄的旧友商决,也是在这里,再次见到了那卷《周离书》。
当她翻开那卷《周离书》时,天地灵气自行入体,自此再度踏入修行之门。
商宁在留影珠中灌注灵力,当年旧事,时隔三十余载,终于再现人前。
谢九霄自北地来白玉京时,也不过十七。少年意气风发,打马过桥头,醉倚红袖招,潇洒风流无双。
不久,妖族来犯白玉京,东城门上,只有十七岁的谢九霄迎战十二妖将之一不落下风,因此与容鸣结为好友,比剑论道,惺惺相惜。
又过几年,谢九霄自创心法《周离书》,他视容鸣为好友,自然毫不避讳地将心法交与容鸣一观,容鸣不过翻开第一卷 ,便觉惊为天人。
他自诩君子,就算谢九霄不在意,也不愿再观第二卷 。
那时,容鸣是真心为谢九霄高兴。
可谢九霄却说,他要将《周离书》公诸天下,任天下修士修行。
修真界各大宗门敝帚自珍,将各自门派功法典籍视为不传之秘,谢九霄身为散修,感于此,谢九霄才决意自创心法,散与天下修士。
若此事成真,如何还会有修士前仆后继,不惧艰难只为能入五大仙门?
容鸣乃是当时沧溟宗掌教首徒,若无意外,下一任沧溟宗掌教一定是他。
为保沧溟宗天下第一仙门的地位,容鸣毫不犹豫地选择向谢九霄下手。
他在酒中下了化解灵力的毒,将他视作挚友的谢九霄不曾有任何怀疑,抬手将毒酒饮下。
当时,容鸣重伤谢九霄,却还是被他在生死一线之际逃脱。
而后发生的一切天下皆知,容鸣宣称谢九霄盗取沧溟宗绝密功法,联合修真界众仙门对他下了绝杀令,是时人人自危,都急于与谢九霄撇清干系。
容鸣追踪谢九霄至极北冰原,二人于河上大战,最后以谢九霄心脉俱碎,掉入暗河之中为终结。
留影珠将一切记录得清清楚楚,从容鸣递来那盏毒酒开始,到冰原之上谢九霄摔落暗河,垂死之际刻下周离书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