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一个馅饼砸到邓家人头上。
范秀娟和邓国平激动地眼泪都要流出来。
邓离离却显得格外平静。
主治医生将准备好的手术同意书拿出来要求家人签字。
“只要把这个签了,我们这边就可以给老人安排手术时间了,你们也知道,她现在身体水平一天不如一天,也等不了太久。”
高兴是高兴,可一要签字,范秀娟和邓国平的谨慎性格又占了上风。
二人还在小声讨论,一直没有开口的邓离离先走了出来。
她朝几位专家恭敬的鞠了一躬,然后说:“我们非常信任各位专家的能力以及水准,但是这毕竟是给我外婆手术,她是成年人,她也没有糊涂,我们必须听听她的意见。”
这是秦湛在施以援手,她心知肚明。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偏巧就有一个专家团来给外婆治病,偏巧他们还找到了匹配的□□,偏巧他们为了取材做研究还愿意免费。
要是这么多的巧合都真的是巧合,她宁愿相信外婆的病明天就可以不药而愈。
她并不愿意亏欠秦湛任何东西,人情更是不愿意。
那么多年的时间,是她一厢情愿的喜欢,是她自己愿意的,她没想用自己的青春换取任何东西。
可是,如果这个手术真的能让外婆好起来。
如果外婆真的愿意做这个手术。
那人情,她欠就欠了。
在生命面前,尊严一点都不可贵。
可这些的前提条件是,外婆愿意做这个手术。
邓离离的一席话让邓国平两口子也清醒过来,二人表示同意女儿的说法。
生死该由生命的拥有者来决定,别人可以舍不得,可以难过,可是无权干涉。
**
秦湛晚上的时候见了白昕卉。
下班以后去的,二人约在了市中心的一家日料店见面。
这里也是从前邓离离带他来过的。
和其他富二代小少爷不同,秦湛从小就对吃喝玩乐这类事情毫无兴趣。
很多有特色的饭店,好玩的酒吧,有趣的地方都是邓离离这个外地人带他去的。
小姑娘工作的时候是很认真很成熟的。
可是私底下也只是个二十出头还没有脱去稚气的小朋友。
她喜欢一切有趣的事情。
她喜欢去音乐节,她喜欢看舞台剧,她偶尔追星,她也看那些套路极了的韩剧,还看得痛哭流涕。
而秦湛,算是她所有的喜欢里面最不有趣的一个。
秦湛到的早,日料店里人头寥寥,只在角落里有几个来打卡的女学生,围在一桌唧唧喳喳的。
他嫌烦,选了个安静的位子坐。
白学姐姗姗来迟,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嘴里一个劲儿的道歉。
“不好意思啊,逛的忘了时间,来晚了。”
“没事。”
秦湛绅士的替她拉开椅子:“婚礼筹备的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忙?”
白昕卉拿了餐牌一边点菜一边说:“不用的,都是我老公在准备,我只负责美美的出场就行。”
她和男友相恋三年多,已经在国外教堂宣誓过。
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满足女方家庭婚礼的愿望,男友又是全心全力的操办,让外人都很羡慕。
秦湛对此倒是淡淡,他不能理解婚姻这件事情本身和爱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白昕卉点好菜,抬眼却看见他眼眶附近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你这是……”
“我爸打的,很快就会好。”他随口说:“老爷子气狠了。”
白昕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嗯,上次给你留的作业做了吗?”
他有些难堪,却依旧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已经做了。
“觉得丢脸下次我们就在治疗室见。”白昕卉笑笑。
秦湛皱眉,声如冷玉:“不必,我没病。”
白昕卉耸耸肩,叹了口气:“秦湛,学了那么多年心理学,你连自己的心理问题都不愿意面对,我真的是为之前教过你的所有老师感到悲哀。”
上次他对邓离离的解释并不完全,白昕卉一方面是他的督导,另一方面是他的治疗师。
心理咨询师和心理治疗师是不同的。
咨询师可以处理一般性的心理问题,针对来访者的家庭、婚姻、教育、压力应对等等方面进行讨论,不会深入到更深的层面,也没有诊断的权利。
而治疗师则主要服务于心理障碍患者,对一些焦虑症、抑郁症、社交障碍等进行深入的心理治疗。
白昕卉在国外获得的是心理治疗师的资格,经验丰富。
秦湛嘴上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理障碍,行动上却依旧找她帮助自己,不过他不承认这是治疗,他只说来接受咨询督导。
“说说吧,作业完成的怎么样?”
秦湛舒了一口气,有些艰难:“我已经把那句话对他说了,他很愤怒,可我却感觉非常非常的轻松。”
上周五是他三十岁的生日。
邓离离不在,他只能独自一个人去面对秦连昇。
意料之中,生日宴是在母亲沈一枝的病房举办的。
病房洁白的墙面上挂了些装饰,秦连昇给他准备了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礼物则是一连串账户上冰冷的数字。
秦连昇今日格外和蔼,兴致勃勃的给他在蛋糕上面点好了生日蜡烛,笑着说:“儿子,你今天就三十岁了,爸爸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说完,他又匆忙补充一句:“除了不接手公司,其他都可以。”
秦湛反问:“什么都行?”
秦连昇笑着点头。
他在屋子里面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躺着的沈一枝身上,他盯着她,语气冷冰冰的:“那就让她死吧。”
停下毫无疑义的治疗,拔了那些没用的管子。
让她死吧。
……
白昕卉认真地听完他的描述,挺直身子,点点头表示认可:“完成的非常好,那么,你父亲什么反应呢?”
秦湛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就是他的反应。”
秦连昇愤怒的失了分寸,甚至把他这个已经三十岁的儿子差点打的破了相。
“那你什么感觉?”她咄咄逼人。
“我很轻松。”
非常轻松。
这是他藏在心里多年的话。
让沈一枝死吧。
别折磨她了,也别折磨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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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白昕卉告别以后,秦湛独自开车回家。
路上,过红绿灯的时候邓离离打来了电话。
这是俩人分手以后她第一次主动打来,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迅速靠路边停了车,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邓离离的语气依旧非常平和:“秦教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外婆不想做这个手术,手术风险太大,成功率只有一半,我们全家都怕她下不来手术台,就只能拒绝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其余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秦湛开了开口,欲言又止。
她太客气了,客气的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哦,你都知道了。”半晌,他作出随意的口气:“也没什么麻烦的,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帮我写演讲稿,我帮你找医生,算还了你的人情。”
邓离离笑笑,慢条斯理:“不必了,去实验室工作之前就有提过,每个项目期之内不能随意辞职,是我违约在先,演讲稿是我该做的。”
那些恭顺疏离的语句像是化了形,在他的胸腔凝成了一团火。
热烈的,红艳艳的,上蹿下跳,快要把他烧成灰烬。
他冷冷的:“你知道就好。”
随即,他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车子却没开走,还留在原地。
他随手掏出一支烟,打火机照亮了他的脸,他猛吸了一口烟,又慢慢的呼出去。
车子外面是南城繁华的夜晚,灯火通明的,四周都是刚刚下班准备回家的男男女女。
他们有说有笑,形象各异。
路边有一棵树冠茂密的梧桐,秋风吹起来,落了几片叶子在他的车子上。
他突然烦躁的控制不住自己,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重重的骂出一句:“操!”
第22章 费斯汀格效应 我们分手了,一切都结束……
秦湛和段凌霄去国外参加一年一度的国际心理学大会。
往年他都是带着邓助理, 今年却只剩段主任作陪。
除此之外,这个会议和往年并无什么不同。
行为主义和精神分析两派的研究者依然相互看不顺眼。
人本主义的老教授上台演讲的哲学基础,也依旧听得他昏昏欲睡。
终于轮到他上台。
黑色的复古丝绒西装, 衬的他身材颀长英挺, 半长的黑发一丝不苟的拢到脑后,既斯文又禁欲。
他的发音也很好听, 干净优雅的英式发音让他显得更加迷人。
邓离离的演讲稿写的也好, 言简意赅,还化用了一些古代历史典故, 使得这场学术演讲并没那么无聊。
讲稿的结尾也是非常邓离离式的。
大方礼貌又不显得过分谦恭。
要是依秦湛的性格, 他的结尾大约只有一句“That''s all.”
会议结束,然后就是晚宴环节。
段凌霄像个花蝴蝶一样满场交际, 秦湛没兴趣, 只拿了杯香槟随意的找了地方休息。
正式场合结束, 他懒得再演, 领带扯松一点, 人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
一个金头发的男人走过来, 坐在他身边。
这是精神分析学派的一个研究者,和他年纪相当,金头发蓝眼睛, 年纪轻轻,人却显得油腔滑调的。
“Hi, Chin, 你的小姑娘呢?”
秦湛皱眉, 把头撇到一旁,并不太想理他。
他不说话,金头发兴趣却依旧不减:“看样子她的厄勒克特拉情结结束了, Chin,别太难过。”
“厄勒克特拉情结”指的是弗洛伊德提出的女性性心理发展中的恋父情结期,于此相对的是男性的“俄狄浦斯”恋母情结。
一个只有心理学者能听懂的玩笑,说邓离离因为恋父情结结束,所以从他身边离开了。
秦湛听完,脸色非常不好看。
金头发见过邓离离,知道秦湛大她六岁以后,每次见面都要和她讨论成长过程中是否缺少男性长辈的陪伴……
对此,二人一度认为搞精神分析的精神都不好。
金头发还想说什么,秦湛却打断他,冷冷的问他:“你是想现在走,还是等我发火你再走?”
“好吧,那我选第一个。”金头发撇撇嘴,起身的时候仍在嘟囔:“没有幽默感的男人,女人是不会喜欢的。”
交际结束的段凌霄凯旋而归,他口袋里塞了一堆名片,正好看见刚才一幕。
他坐到秦湛旁边,安慰他:“别这样,他只是开个玩笑。”
秦湛耸耸肩,不置可否:“我也是在开玩笑。”
段凌霄琢磨一会儿刚才那句话,突然忍俊不禁:“你的玩笑太严肃。”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期间过来几个闲聊的人,多数都是想问问秦教授的课题进展。
秦湛一直态度淡淡的,似乎什么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段凌霄心知肚明,他刚刚尽管没有发火,但那个金头发的话还是戳痛了他。
想了想,他找到话题:“刚才你演讲大家的反应都很好。”
秦湛半天才“嗯”了一声,然后举起杯子抿了一口酒,表情是理所当然的。
段凌霄继续:“但我看还是小阿离的讲稿写的好,你出于礼貌也该给她打电话感谢一下人家。”
听到邓离离的名字。秦湛这才侧过头看他,眉头微微蹙起来,语气依旧冷冷的:“有必要吗?我之前已经谢过了。”
段凌霄心里憋着笑,却仍旧语重心长:“当然有必要,就好比别人给你做饭你感谢过了,但是这饭特别美味,你是不是应该再感谢一番?毕竟她原本不用做这么好的。”
什么魔鬼理论?
他自己说完都忍不住想笑。
秦湛却真的听了进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看来秦教授真的缺个和邓离离联系的理由。
饿了给饭,渴了递水,段主任时机恰好的送上一个联系她的合理理由。
见他动心,段凌霄拍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端着酒杯继续满场飞。
人走以后,秦湛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拨了邓离离的电话。
拨通以后响了很多声都没人接听。
在他即将挂断的时候,那边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非常客气的对他说:“不好意思,离离去洗澡了,您等会儿再打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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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离离从家里回到医院的时候,外婆还在睡。
一旁的叶景旭小声说:“刚才你手机响了半天,我怕把外婆吵醒,就帮你接了,不过对方没说话就挂了。”
从他手里接过手机,邓离离翻到通话记录一项,点进去看,最近通话显示的是秦湛,通话时间不足一分钟。
叶景旭还在问:“没什么事儿吧,要不你打回去问问。”
“没事,之前上司而已。”她淡淡:“有事他会再打来的。”
说罢,她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外婆最近精神状态越发的不好,有的时候一整天都在睡,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医生说这是肝性脑病的早期症状,是引发肝癌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让家属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她自那天开始就再没离开过医院。
父母外婆多次劝阻,她也不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