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她一个闪身躲开了。
他皱眉,薄唇抿成一条线。
半晌,他说:“我反悔了。”
“嗯?”她大惊,随即笑起来。
仿佛完全没有想到反悔两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方才冷静淡定的样子不见了,又变成曾经那个小姑娘,眼睛也亮亮的,满眼的有趣。
可这笑容转瞬即逝。
“那你要和我结婚吗?”她面无表情。
秦湛再一次沉默。
如她所料,秦湛只是反悔让她走,而不是说要娶她。
邓离离冷笑一声,然后突然走近他,冷冷道:“秦教授,我不吃回头草,希望你也是。”
**
二人不欢而散,邓离离没回病房,而是跑到楼下去透气。
面对秦湛说出那些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对她来说确实是极大的挑战。
她害怕自己看到对方以后,会心动心软,甚至重蹈覆辙。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她不准备回头了,再艰难也得往前走了。
等她再回病房的时候,段凌霄和秦湛已经离开。
刚才拎出去的水壶也被灌满重新放回了房间里。
范秀娟埋怨她也不知道送送同事,多没礼貌。
她也只是笑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临近傍晚的时候,昏睡一整天的外婆突然清醒过来,然后吵着说要吃城西一家老字号的桂花糕。
范秀娟劝她说那东西太粘腻不好消化。
可老太太就像犯了小孩儿脾气,非要吃桂花糕不可。
她们只得去问医生,对方眼中划过一丝怪异的神色,然后点点头:“少吃点没什么的。”
邓离离要去买,老太太不同意,非叫女儿去。
范秀娟嘟嘟囔囔说她偏心,但还是乖乖骑车去买。
老太太难得精神,也没再躺,而是倚在床头上拉着邓离离说话。
她说:“乖乖,今天那个姓秦的男孩子和我说了几句话。”
秦湛早晨来的时候,外婆刚好醒着,他又把换肝手术的事情拿来劝了老太太一次。
邓离离听罢,皱着眉小声嘟囔:“多管闲事。”
老太太笑呵呵的:“人家也是好心啊,不过我也告诉他了,我这把老骨头,上了手术台肯定下不来,我可不想临死临死还要给身上划得乱七八糟的。”
她说话已经有些艰难,呼吸并不均匀,说一句要停顿一会儿。
换肝手术风险大,尽管有合适的□□和国内最权威的医生,但手术成功率依旧不高。
这才是邓家人没有答应这项手术的原因。
可这,也就相当于放弃。
老太太又说:“我看那孩子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有你的,面冷心热的人,也挺不错的。”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邓离离愣住,半天才用调侃的语气掩饰:“您前两天还说小叶不错,这怎么又看上秦湛了。”
老太太笑笑:“这不是快死了,我脑子也清楚了么,小叶啊是不错,可你不喜欢,外婆想让你永远高高兴兴的,所以,你选个喜欢的吧,千万别勉强自己。”
听到死字,邓离离立马没了探讨喜欢不喜欢的心思。
她一阵鼻酸,却又强忍回去,撒起娇来:“外婆,你别吓唬我,这几天不是挺好的么,也没吐,也没出血,医生也说还不错,可能会好呢。”
老太太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乖乖,外婆从小到大也没教给你什么大道理,现在,我就教给你一件。”
“什么?”她抬眼问道。
“就是死。”老太太又停下来呼了一口气,艰难的继续:“死只是分离的一种,分离不可怕,死也不可怕。”
她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道:“可是死了就永远见不到了……”
老太太见她一哭,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仍然笑着说:“永远也不远,你小时候还说永远都不吃茄子呢,现在不也吃了么。”
她小的时候挑食的厉害,尤其不爱吃茄子。
外婆嘴上说她麻烦,却又用茄子研究各种各样的菜式。
茄子夹肉,炸了做茄盒。
茄子蒸了,里面放些蒜泥青红椒,做凉拌茄子。
茄子切成丝,加肉沫炒了,做肉沫茄子。
菜做的实在香,她很快就把“永远不吃”忘到脑后去了。
“这不一样。”邓离离拿纸巾抹了抹眼泪:“死了就是见不到了。”
老太太笑呵呵:“不会,等到有一天你变成老太太,变成像我这么老的老太太,咱们还是会见的。”说完,她又摇了摇头:“不,我家乖乖得变成比我还老的老太太,那个时候外婆会来接你的。”
外婆一生唯物主义,只在最后唯心了一把,她知是在宽慰她。
眼泪都咽回肚子里,邓离离艰难的点了点头,勉强撑出一个笑容:“好,咱们拉钩。”
像小时候一样,二人伸出小拇指勾到一起,最后还不忘大拇指贴在一起,盖个章。
手指勾在一起,老太太又重复了刚才那句话:“乖乖,以后一定要活得高高兴兴的。”
她重重的点点头:“一定。”
一定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活着,为自己,也为疼爱她的家人。
又过一会儿,一头汗水的范秀娟带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糕回来。
“妈,趁热吃吧!”
外婆缓慢的摇摇头:“不急,先放一会儿吧,等到国平回来我就吃。”
范秀娟是个急脾气,若是往常,定要与老太太拌两句嘴。
可今天,她却什么都没说。
心里那种感觉说不好,涨涨的,有点酸,又有些奇怪的平静。
三人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嘱咐她许多事情。
比如叫她性子沉稳一点,不要没事儿总骂国平。
还叫她不要多干涉离离的婚姻。
最后又嘱咐她,千万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好好的活着。
范秀娟一一点头应下,心里更酸。
晚上六点半,邓国平下了班回到医院。
四人围坐在一起分食了桂花糕。
每人只得一小块,却格外的其乐融融。
当晚九点又过十分钟,外婆心脏停止跳动,彻底闭上了眼睛。
第24章 淬火效应 别怕,会再见的。
后面的事情进展的都非常的顺理成章。
因为老太太得的是不治之症, 所以殡葬事务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寿衣选的是深蓝色的款式,上面绣着白色的小花。
身子底下铺着一床金黄色的垫被,老太太花白的头发被梳的整整齐齐, 还用两个卡子别住了耳边散落的头发。
范秀娟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几回都要昏死过去。
邓国平却没空照顾妻子,他擦干眼泪还得忙着去开死亡证明, 联系亲朋好友参加葬礼。
而自始至终, 只有邓离离一直没哭。
也不知道是忙的忘了,还是悲伤到了顶点, 人已经有些麻木。
她只是披麻戴孝站在灵堂前, 被父亲安排着做一些事情,搀扶着虚弱的母亲, 还要分出精力接待来往的宾客。
来了很多人, 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但无一例外, 都比她哭得伤心。
叶景旭是和父母奶奶一块儿来的。
老太太来了就拉着她哭个不停, 一个劲儿说她外婆死的太早, 还没看到外孙女结婚。
“奶奶, 你别这样,我们先过去吧,你哭的人家多难受。”叶景旭有眼色, 赶忙把老太太劝走。
他将一家人安顿好,又返回来到门口, 问邓离离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沉静的摇摇头:“没什么了, 都安排好了。”
白皙的小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也没有什么表情。
叶景旭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说:“你真坚强。”
她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段凌霄和秦湛闻讯也赶了过来。
从来就多愁善感的段主任泪眼婆娑的劝她和母亲节哀顺变, 秦湛却一直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没有上前。
他没经历过任何现实意义上的分离,又似乎一直在分离中,确实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邓离离分不出心思照顾他的情绪,只是远远朝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在灵堂的缅怀仪式结束。
紧接着就是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遗体推进火化间。
工作人员穿着黑色的制服,带着白手套和口罩,面无表情。
在场众人多都小声抽泣着,邓国平也将妻子拉到怀里,不忍让她看到最后这一幕。
邓离离站在火化间的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工作人员将放着遗体的推车往火化间里面推。
外婆紧紧地闭着眼睛,栩栩如生的,像是睡着了。
她有些恍惚,紧跟着推车走了几步,很小声的叫了一句:“外婆。”
没人回应。
那句轻声叫出口的外婆,像是掉进了大海里,迅速和海面融为一体,连点浪花都没有。
老太太一动不动的。
一动不动。
听不到了也看不到了,躺着的人再也不会回应她了。
马上就要推进火化炉,昨天还和她拉钩的人,很快就要变成一抔尘土。
这一生,再不会有一个人是她的外婆了。
巨大的悲伤从心底里涌出来,她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胸口涨涨的,喘不上气,也哭不出来。
以后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永远都见不到了。
她上前几步,想要再看看她。
脚步还没有迈出去,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
他冲出人群,疾步到她跟前,猛地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男人怀里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全,几日以来的疲惫和强忍着的悲伤再也克制不住,她歇斯底里的痛哭起来。
那个瞬间,世界很安静,只能听到男人在她耳边说的话,声音很低,却让人觉得安心:“别怕,会再见的。”
——别怕,会再见的。
**
葬礼结束,邓离离生了一场大病。
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高烧不退。
邓国平和范秀娟急坏了,怕她烧成肺炎,连夜就给送到了医院。
医生叫护士打了几针消炎药和退烧药,可她还是迷迷糊糊的,一直不见好转。
之前给外婆治病的主治医生正好从病房路过,看见夫妻二人又在病床跟前守自己的女儿,忙就过来问了情况。
“没事的,这孩子前段时间累狠了,加上一直压抑着情绪,发烧也是正常现象,打打退烧针,再过两天肯定好。”
范秀娟泪眼婆娑,人也憔悴的不行:“没事儿就行,这孩子就是太要强,老太太在的时候她连哭都不敢哭,生怕老太太看了难受。”
邓国平也心疼的紧,一边照顾女儿还要注意着媳妇儿别再病倒了。
父母备受煎熬,邓离离并不知道,这次高烧让她彻彻底底睡了个好觉。
从发现外婆生病到葬礼结束,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共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
老太太一走,她身上所有的担子都放下了。
终于能不用继续装懂事,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逃避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大雾沉沉,她坐在一个小小的木筏里面,漂泊在无边际的大海上。
夜色如墨,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突然,远处高高矗立的灯塔被点亮,她突然想起来,灯塔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的目的地的就是灯塔,她要去那里,至于原因她忘了。
海上波涛汹涌,小小的木筏摇摇欲坠。
很快,她被浪打进了海里,所有的感知在一瞬间都被冰冷的海水冻住,她喘不过来气,她慢慢下沉,视野也完全变成了漆黑一片。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大力将她从海里拉上来,是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面貌隐在夜色里,看不清。
外面的空气更冷,冻得她几乎结冰,拉她上来的那个人扔了条毯子在她身上,然后转身不见了。
她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却觉得熟悉的不得了。
梦就做到这儿,她就被渴醒了,嘴里干涸的像是要着火,根本不像在海里泡了半天。
母亲听见她醒了,赶紧端了杯水喂她喝下去。
“出汗了,衣服都湿了,烧终于退下来了。”范秀娟松了一口气。
邓国平也从旁边的床上爬起来,高兴道:“还叫医生过来看看不?”
邓离离摇了摇酸痛的手臂:“不用了爸,你们睡会儿吧,我没事了,明天一早咱们就出院。”
“行,那你有哪儿不舒服再喊爸妈啊。”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
父母睡下,她躺在床上,开始回忆刚才的梦。
当年在国外做交换生的时候,他们专业曾经开过一门解梦的课程。
大鼻子蓝眼睛的外国老头是荣格的拥趸,只认真讲了荣格的解梦理论,而精神分析学派奉为神明的《梦的解析》他只是随便讲了讲。
而邓离离在国内的时候,根本没有接触过解梦,因为国内正统心理学少有人研究这个,学校更不会开课专门学习。
那帮外国同学经常说,你们国家学解梦都是靠《周公解梦》吧。
尽管算不得嘲笑,但她不喜欢这种调侃,于是在这门课程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学习,为的就是让他们闭嘴。
天道酬勤,她是那次考试全班唯一一个A。
解梦首先要从梦境当中出现的事物所能指代的意向来进行分析。
出现灯塔这种非常明显的象征物,代表着她的内心一直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目标,尽管很远,但她一直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