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刚才那个关于欺骗的问题也被自然略过。
开门下车,二人一起进了别墅里面。
宽敞的大宅今日人头攒动, 秦连昇带着秦渺正在和来宾们一一作介绍。
从前在南城出了名的爱妻总裁年过半百又公开了一个私生子, 这在媒体圈算是个大料。
可在商界却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大家心照不宣。
还有更多人觉得,他体面了那么多年,也该犯些小错, 这样才像个正常人。
秦湛被秦连昇叫去说话。
邓离离想要随便走走,却正好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有趣的是,她竟然在这里遇上了红姐。
对方一袭华裙,从来一丝不苟的发型今日全都盘起来,依旧瘦削单薄,但却很有女人味。
她站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二人举止十分亲昵。
看样子,这就是红姐所说的那个为了娶她离了婚的男人,齐正业。
她听到男人在和身边人介绍红姐,说她刚刚升任了某银行的行长,以后业务还要仰仗各位。
红姐在之前咨询的过程中说自己的职业是一名会计,没想到真正职位如此显赫。
正巧此时,对方也注意到了她。
红姐视线里有些奇妙的意味,但还是很快闪躲开,像是完全不认识她。
这完全能够理解。
她身家显赫,又对她倾吐过那么多的秘密,在公开场合见到她自然会紧张。
邓离离低头轻笑一下,很快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这是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一种奇妙体验,她必须尊重她。
离开人群,邓离离拿了一杯酒,想要找个位置休息。
巧的是,沙发的角落里又看到一个熟人。
是陆千檀。
她独自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杯橙汁,人显得很拘谨。
不过和红姐不同的是,陆千檀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神里更多的是依赖和放松。
“邓老师你也来了。”她轻声和她打招呼。
既然陆千檀不介意,她也没多避讳,自然的坐到了她身边,说道:“我是秦渺他哥哥的朋友。”
对面不远处,几个十几岁的高中生正围着一身燕尾服的秦渺说说笑笑。
而往日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的秦渺,此刻也难得露出一点孩子似的喜悦。
邓离离看到陆千檀眼中的渴望,侧过脸问她:“怎么不去和他们玩。”
陆千檀垂下了头,有些局促:“我只是想过来送礼物给秦渺,过一会儿我就走,我妈妈也不让我在这里待太久。”
“你妈妈那里有我,你可以和他们多玩一会儿的。”
陆千檀又摇了摇头:“不去了,他们不喜欢我的。”
看来她在学校的社交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邓离离并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而是瞟到她一直放在腿上的礼盒,笑着问道:“这是什么?给秦渺的礼物么?”
“嗯,一张巴赫的精选集黑胶唱片。”
秦渺从小学钢琴,这份礼物不仅精致而且恰如其分。
邓离离惭愧的将自己的拿出来和她比了比:“完了,你的礼物那么用心,衬的我这个太差劲了。”
她准备的是一个乐高的模型,跑车系列,是临时让蒋璐去帮她买的。
原本也还可以,但跟陆千檀这个明显精心准备的比起来,就差了不少。
陆千檀慌忙的摆手,脸有些红:“不是的,我不是精心准备的,只是前段时间我爸爸出国买回来的,我也学钢琴,想着他应该会喜欢。”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快要听不到。
邓离离并没有拆穿小女孩的这点小心思,而是笑着说:“精心准备礼物给别人才对呀,你们是同学,反倒像我这样才该被唾弃。”
“你还知道?不管,回头补一份好的给我。”秦渺不知何时从同学群当中走了出来,站到了二人身边,抢过邓离离手中的礼物,拆了个小缝偷偷看了一眼。
“哎,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拆礼物。”
“拆都拆完了。”秦渺眯眼笑:“还行,我挺喜欢的,不用补了。”说完,他又垂眸看了看陆千檀。
对方起身,忙将手中的礼物递给他,怯生生道:“秦渺同学,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谢谢你。”不同于面对邓离离时候的随意,面对她,秦渺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心翼翼接过礼物,耳朵红红的:“谢谢你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一旁邓离离宛如在看戏,她轻笑着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入口涩涩的,之后又回甘。
像面前这对儿害羞的少男少女,浑身上下都满溢着青春的气息。
秦渺:“跟我去和同学们玩会儿吧,这儿多无聊。”
陆千檀偷眼瞟了下邓离离,拒绝道:“不用了,你去吧,我想在这儿和邓老师待一会儿。”
她不敢进入那个不属于她的圈子,她害怕那些同学们会像平时在学校里一样讨厌她,讽刺她。
邓离离原想开口劝几句,但想了想,又放弃了。
作为大人,她无法参与到孩子的人际关系当中。
她就算是再会共情,也无法完全理解被同龄人排挤的痛苦。
所以,她也不能轻描淡写的告诉陆千檀,去吧,多接触接触就好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简单,可谁能知道对方心里会有多大的压力。
她又坐回沙发上,等着秦渺重新回到人群中央去。
可少年想了想却并没有走,而是突然朝向她,说了句:“阿离姐姐。”
“嗯?”她疑惑,毕竟这个小少年除了求自己的时候从来不叫姐姐。
他抿了抿唇道:“你能不能去跟大人玩儿,不要老占着我同学。”
“……”少年一脸认真,一点恶作剧的意思都没有。
邓离离被弄得哭笑不得,看了眼陆千檀,她憋着笑,似乎也放松了一点。
于是,她笑道:“……好吧,大人跟大人玩,小孩跟小孩玩。”
说完,她拍了拍陆千檀的背以示鼓励,然后从二人身边离开。
错过他身边的时候,秦渺偷偷朝她眨了眨眼。
-
另一头,秦湛正和秦连昇在书房说话。
秦连昇今日心情很不错,气色很好,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平整不少。
看样子,把私生子公开给大众这件事,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救赎。
他终于决定和不完美的自己妥协了。
秦湛看着父亲少见的笑颜,突然有些不忍心。
可秦连昇却仿佛知道他的心事一般,主动将他叫到了书房说话。
二楼书房。
楼下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人群,书房里面却安静地出奇。
父子二人,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坐在椅子上,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还是秦连昇先开口:“我看今天小邓也来了,你们是不是和好了?”
秦湛想承认,但想了想又摇头:“还没有,不过她肯给我机会。”
秦连昇笑笑:“那就是好事儿啊,那孩子对你好,你又喜欢,你们分手以后人家还特别来看过我和你妈,是个好孩子,再和好了可千万不能辜负人家啊。”
“我知道的。”
秦连昇又说:“对了,小邓前段时间不是受伤了么,现在好了没有?”
“嗯,已经好了。”
“那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不忙的话要抽空带小邓回来吃饭。”
秦湛:“好,我知道。”
父子两个其实很少有坐在一起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就算有,秦连昇也从未有过今天这样问个不停的情况。
他似乎是不想停下来,他像是在害怕,害怕秦湛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他完全不敢面对的事情。
可这些七零八碎的话题早晚要聊完,不多久,二人已经无话可说,室内重新陷入一片沉默。
秦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来。
他宽厚的胸膛随着动作起伏,然后,他坐直身子看向办公桌背后的男人。
可还不等他开口,秦连昇又问:“那个,你给渺渺准备了礼物没有,你是哥哥,不好不准备的。”
“准备了。”秦湛淡淡。
“哦。”秦连昇绞尽脑汁想要找到下一个话题,秦湛却冷静的打断了他,沉声道:“爸,上次我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说的就是想要给沈一枝停止治疗的事情。
植物人知觉实验已经告一段落,所有的结果都表明,植物人是拥有知觉反应的。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识,他们在普通人感受不到的地方或快乐或痛苦着。
之所以这个时候重提给沈一枝停止治疗的事情,也是因为秦连昇突然愿意公开秦渺身份这个决定。
父亲已经开始接受他人生中的一些原本不愿承认的错误,他已经想要走出那片泥潭。
而沈一枝的存在,也是那片泥潭最深处的秘密。
秦连昇要想放过自己,首先就得放过病床上那个痛苦了几十年的女人。
秦湛:“她永远都不会醒了,那就让她走吧。”
秦连昇没有说话,他细细端详面前儿子英俊又清冷的面貌。
都说儿子像妈妈,秦湛的确像他妈妈,尤其说话时眉眼间骄傲的神态,也更像沈一枝。
只是和爱笑的妻子不同的是,儿子太冷淡了,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面对生命的态度,都有一种超脱于他这个年纪的漠然。
秦湛又说:“爸,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不管她做错了什么,躺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病房里这么多年,受的惩罚也够多了。”
秦连昇顿了一下,然后拿出一支烟,缓缓的叼在嘴里。
“儿子,给爸点个烟。”他淡淡。
秦湛欠了欠身,用打火机替他将烟点燃。
闪动的火苗变成光点,秦连昇重重地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缓缓地向上飘。
窗帘没拉,外面是一轮高挂的明月。
今日是农历十六,月亮圆的厉害,也亮的厉害。
似乎要把一切藏在心底的秘密都照出来,也让那些犹豫和不舍也无处遁形。
秦连昇突然抬手,随意的松了松自己的领带,像是憋得难受。
他的嘴唇泛出淡淡的青白色,眼神浑浊,夹烟的手指也有些轻微的颤抖。
漂亮的温莎结被扯得松松垮垮,整个人看着疲惫又狼狈。
“行,就按你说的做,给你妈停止治疗。”
说完,秦连昇毫无征兆的笑起来,笑声空洞且刺耳。
秦湛不能得知父亲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可这句停止治疗却还是让他有一瞬间的如释重负。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那些怕被人知道的,肮脏的、羞耻的、愤怒的、绝望的,都会随着那个女人的离开而全部消失了。
秦连昇:“爸就是心疼你,以后你就没妈妈了。”
第67章 依恋效应 哭,就不必了
沈一枝在医院过完了她五十四岁的生日。
第二天, 秦连昇和秦湛在医院签下授权书,同意院方停止一切治疗。
前一晚,众人在病房内高唱生日歌。
而次日, 就在那个连气球和Happy birthday都还挂着的病房内, 医护人员在其家人的见证下,一一拆掉了那些用以维持呼吸和生命体征的管子。
拔管后不久,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慢慢的变成了一条笔直的横线。
病房里的人很少, 除了几个医护人员外,只有秦家父子、邓离离和宋明瑞。
尽管已经承认了秦渺的身份, 但今日, 他却依旧和袁静姝等在门外的休息室,没有进来。
秦连昇像是在这样最后的时刻, 也希望能在妻子面前维护一点体面。
众人静默的立在病床边上。
看着病床上的女人生命体征一点点消失。
很快, 她的胸口不再起伏, 她身上的温度骤降。
医生又做了简单的检测, 然后摘下听诊器对他们说:“病人已经确定死亡。”
她终于死了。
她终于死了……
秦连昇非常绅士的和医护人员一一致谢, 感谢这么多年院方对妻子的精心照顾。
秦湛则站在原地, 没说话,却也没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情绪。
他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只是静静地盯着病床上逐渐僵硬的女人, 一动不动。
邓离离想要安慰他,可是话还没说出口, 自己却先掉了眼泪。
她眼睫微颤, 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哭什么。”秦湛拿了纸巾替她擦眼泪, 竟然还有心思逗她:“怎么你比我还难过。”
邓离离哽咽,却也没说出自己掉眼泪的原因。
太奇怪了,只要看到生命的消亡, 不管这个生命曾经以何种面貌在世间生活过,也都还是会让人难过。
“你也可以哭的,不丢人。”邓离离踮着脚想要摸一摸他的头,像是要安慰他。
秦湛却被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逗笑。
他弯下腰,头伏向她,像一只乖巧的狗狗,让她如愿摸到了自己的头。
小姑娘动作温柔,手心也很暖。
然后,他直起身子,看了眼表,轻声说:“没时间哭,我还要安排一会儿的葬礼。”
沈一枝没有停灵,也不需要其他人过来瞻仰遗容。
她在这张病床上躺了二十多年,一直在被众人瞻仰着。
所以,拔管以后沈一枝会被直接送往殡仪馆,然后火化下葬,一天都不会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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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仪馆设在郊区,离南城市区十公里开外。
远离了闹市的喧嚣,只留这最后一方净土。
这里习俗是家里有长辈去世,须得长子坐灵车,拿着灵幡,才能一路引着亡人启程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