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玄真语气温和,“大人既然追查至此,怎不进院里查探一番?”
皂吏赔笑:“几位武功高深,歹人应当无所藏匿,也不必多此一举地搜查了。”
玄真颔首:“确实如此……那贫僧便不留大人,祝两位大人早日查清凶手,绳之於法。”
“承您贵言。”皂吏抱拳,“告辞。”
年轻皂吏还想说话,那皂吏掐了他手臂一下,不让他开口,拽住其后衣领,带着他离开。
掌柜忙领着小二上前告饶一二,南清锐顺嘴问了几句命案情况。
“可吓人了,看着完好无缺的,有人去扶,脑袋直接吊在胸前……骨头都碎了!”
南清锐好奇:“哪里的骨头——”
顾远之皱了皱眉:“好了,问这么清楚作甚?”
南清锐顿了顿,失笑摇头:“哎,不问不问。”然后吩咐掌柜,“把花园里的东西撤了吧。”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兴致继续喝酒了。
“诶,小的这就去忙活。”
他们这边聊着,凌瑶的注意力却放在离开的两名皂吏身上。她运起灵力,凝神偷听转出花园的那两名皂吏。
“张哥,为何不搜一搜他们的院子?”
“嘘,这些不是普通人,不可招惹。”
年轻皂吏有些吃惊:“何以见得?”
“那位禅师落地时,片尘不扬,功夫已至化境……而且,听那掌柜的说,这几位公子姑娘,并没有携带丫鬟侍从。”
“这……有何问题吗?”
皂吏:“问题可大了,这几人的衣着打扮,皆不是凡品,而暂住一夜的客栈也如此大手笔,区区五人订上三套院子……这样的人,竟没有丫鬟仆从,岂不怪哉?方才我仔细看过,那两位公子身轻如燕,一路踏草无痕,还有那位禅师……反正,这群人,惹不得。”
年轻皂吏震惊:“他们武功这般高,会不会就是那命案凶手?”
“……若有如此武功,岂会让那具尸体留在那儿?随便往远处一扔,半点也沾不上他们了。再者,他们只是旅客,作案动机太小了。”
“说得也是……那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管什么?那命案才是我们该管的。”
“哦……”
声音渐远,直至听不清楚。
凌瑶悻悻然收回功法,就听见顾远之道:“没想到竟然遇上命案,书臻可有吓着?”
秦书臻摇头:“生死有命,人生无常,有何可惧?”
顾远之连声赞道:“好定力,好胆量。”
秦书臻笑得惆怅:“世人皆道,慈心谷以治病救人闻名于世……可谁知道,那救不过来的,也是多不胜数。慈心谷里,最不缺的,就是生老病死、生离死别。”
顾远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书臻这般通透,让我自愧弗如。”
连南清锐也感慨道:“怪不得医修在感悟天道上总是独领风骚。”
秦书臻微赧:“过誉了。”
凌瑶轻咳一声,打断他们:“好了,出了这样的事,今晚啥兴致也没了,散了散了……我们回去歇息了,明儿见啊。”挥了挥手,拉着秦书臻离开。
后者忙朝几人点了点头,随之而去。
顾远之、南清锐俩人也跟着向玄真告辞。
很快,院子跟前便只剩玄真一人。
他缓缓收回视线,转身踏入院子,合上门,缓步穿越小庭院,走进屋子。
“嗒”地一记阖门声,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玄真一步一步踏近卧榻。
灰色僧袍无风自动。
灰影翻飞,带出一缕缕浅淡如烟的雾气。
如絮如尘,散发着不详气息。
待他行至卧榻前,雾气已充盈整个屋子,却仿佛被无形的东西拦住,只在屋里缓缓飘荡。
玄真眉目微垂,神情一如平日,清冷淡漠,宛如毫无所觉。
他右手垂下,在灰雾中划出一道弧形,再回到胸前,桐藤念珠便已挂在虎口上。
他掀袍上塌,盘腿而坐,右手握珠置于胸前。
念珠在指间缓缓滑动。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左手边小几上的静心香静静燃烧,灰雾缓缓飘动,屋内安静无声。
火光中的月牙足弓一闪而过。
念珠微微加快,“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灯火下捏着竹枝的青葱玉指陡然浮现。
念珠逐渐加快,“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水雾中的如玉脖颈、凝脂香肩——
诵经之声骤停。
屋里飘荡的灰雾仿佛被点着了般,突然加速,飞舞萦绕,四处乱窜。
玄真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及至此刻,他面上的清冷淡然终于破裂。
“佛亦不容……佛亦不容……”
他随手抹去唇畔血迹,再次捏起念珠,再次诵起清心咒:“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屋里激荡的灰雾慢慢平稳,开始往他身边聚拢,然后一缕一缕渗入他体内。
……
第二日一早,几人再次出发。
昨夜里风平浪静,凌瑶提心吊胆一晚上,都没等到周显的到来,心里已经很确定,昨夜里发生的命案,死者应当就是剧情里的周显无疑了。
可他怎么死了?
在原著里,他也只是被金丹后期的顾远之击败,负伤逃跑……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谁能杀了他?
想到有那不知修为、不知身份的修者在他们周围,又担心剧情改变女主今晚不知会有什么遭遇,凌瑶一晚上都没敢睡着。
好在她金丹期的修为渐趋稳定,一夜不睡并无甚影响。
只是精神却着实提不起来。
顾远之几人正在研究路程。按照目前进度,后日午后,他们便能抵达法华寺。
凌瑶担心其中会出变故,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师妹的身体愈发虚弱……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夜晚不休息,全速赶路吧?”这样,他们就能提前一天抵达了。
秦书臻近几日确实愈发虚弱,今早出门,甚至需要她搀扶才能跨过门槛……这般情况,男主肯定会答应,舔狗南清锐也不会拒绝,就差玄真了。
顾远之一听,果真怜惜地望向秦书臻,跟着帮腔:“书臻的毒素沉积太久,恐伤身体……临近法华寺,寻常妖兽魔物应当不至于太猖獗,即便遇上,我们几个应当也能解决。倒不如加快速度,早日赶往法华寺。”
南清锐自然没有意义。
事关己身,秦书臻不好说话。
于是,几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打坐捻珠的玄真。
后者打上了禅杖便如老僧入定,捏着他那桐藤念珠默默诵经。
几人看了他半天,他竟恍若未闻。
凌瑶奇怪,挪了挪屁股,靠过去:“师叔?”
浅淡莲香袭入心魂。
念珠一顿,玄真掀起眼皮,淡声道:“阿弥陀佛……凌施主有何事?”
凌瑶眨眨眼:“诶,你没听见吗?”她解释道,“我们几个打算晚上不休息,直接赶路,这样明天便能抵达法华寺,你意下如何?”
玄真垂眸:“悉听尊便。”
凌瑶一击掌:“那就这么定了啊!”扭头拉住秦书臻的手,“若是赶得早,说不定明天你就能开始治疗了。”
秦书臻抿嘴笑,依赖地往她身上靠了靠:“嗯。”师姐比她还着急自己的身体呢。
凌瑶顺势揽住她肩膀,叨叨道:“是不是累了?累了躺到我腿上歇着。反正一路都是荒郊野岭,无甚可看的,倒不如好好休息。”
秦书臻想了想,点头:“好。”
凌瑶当即伸出双腿,扶着她躺到自己大腿上,还细心地帮她把头发顺到一侧,省得压着。
秦书臻唇角衔笑,乖巧地闭目养神。
顾远之俩人见状也不再说话,一个盘腿打坐,一个拿出书册慢慢翻阅。
禅杖之上便安静了下来。
玄真眉目半垂,视线滑过那抚着鸦色黑发的葱白玉指,手中念珠炙烫如狱火。
第019章 功法失控 絮语吵杂(抓虫……
禅杖法器飞行平稳,阵法之内,阳光柔和,微风轻拂,舒服又安逸。
几人或打坐或闭目养神,时间便过得飞快。
凌瑶觉得自己仿佛只是小歇片刻,一睁眼,便已漫天霞辉。
眼角一扫,玄真还维持着早上那个姿势,仿佛连衣角都没有移动分毫,只有指间的桐藤念珠一粒一粒地滑动。
凌瑶深深觉得,佛,真不是谁都能修,就这入定功力,搞不好未筑基,就得骨盆前倾、腰间盘突出、罗圈腿……
炼气期应该做不到改善体质骨骼,那些刚入门的佛修是不是都有这些毛病?
想象一堆光头和尚扶腰弯腿走路,凌瑶就忍不住偷笑。
她在天马行空,没发现自己一直望着玄真的方向——虽然目光涣散,毫无焦点。
念珠滑动的节奏乱了一拍,转瞬恢复。
南清锐疑惑睁眼,狐疑四望,然后对上玄真古井无波般的深眸。
南清锐了然,先开口:“禅师也感觉到了吗?”
玄真微微颔首。
旁边的顾远之也开口了:“这是有东西经过?”
南清锐神识四放,遍寻不着,微微皱眉:“速度仿佛非常快。”
玄真竖掌:“阿弥陀佛,万物有灵,倘若此物无伤人之意,我们也无需介怀。”
顾远之顿了顿,笑着应道:“禅师善哉。”
南清锐也点点头,撂开不提。
凌瑶懵逼地听完他们的对话,问:“你们在说什么?”
其余三人:“……”
南清锐忍不住笑,问她:“书臻修为被压制尚且说得过去,你好歹也是金丹期,方才没觉出不妥吗?”
凌瑶仔细回忆了下,确认没有发现不妥,遂老实道:“没有啊。”
南清锐无奈摇头,叹道:“你果真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啊……”
凌瑶理直气壮:“怕什么,我少说还有三百年寿岁呢。”
南清锐哑然失笑,语带亲昵道:“你这丫头……”
凌瑶被这句“丫头”激出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抖了抖。
侧躺在她腿上的秦书臻迷迷糊糊睁开眼:“师姐?”
凌瑶的注意力顿时被拉走。
顾远之也立马关切地看向秦书臻:“书臻醒来了?感觉如何了?”
“嗯。”秦书臻扶着凌瑶的胳膊慢慢坐起,揉了揉眼睛,笑着道,“你们在聊什么?”半点不提自己愈发虚弱的事情。
顾远之温声解释:“方才发现些许魔气,我们正在猜测是何种魔物。”
秦书臻微微点头,不再多问。
凌瑶下意识抖了抖,惊道:“魔物?”
察觉她声音有异,几人都有些诧异。
正在默诵佛经的玄真手指一顿,盯着手里念珠,几番挣扎,终还是将视线挪到那张娇俏的脸蛋上。
除了有些许慌乱,并不见其他。
许是察觉几人的不解,凌瑶很快冷静下来,打了个哈哈:“你们干嘛这样看我?我没见过魔物,吓了一跳而已。”
玄真盯着她,眸中闪过抹深思,未及细想,体内紊乱之气便扰乱他的心神,他只得再次垂眸,捻动佛珠,默默诵经。
那边,南清锐已出声安抚凌瑶:“别担心,估计那魔物只是路过。不过,速度如此之快,不是修为高深,便是离我们有些距离。”
凌瑶:“哦。”
她不问,南清锐反倒主动找话题:“你害怕魔物?”
凌瑶干笑:“算不上吧……”她眼角扫过玄真,连忙道,“其实我跟师叔统一战线,只要不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不管妖魔鬼怪,都只是大千世界的生灵而已。”
她是走过一遭的人,对某些地方会害怕,却不会害怕魔物——魔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嗔痴,与人只是外形不同而已。
玄真捻动念珠的手指一顿,微微掀眸。
南清锐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但魔物生性狡诈多变,倘若遇到,切不可掉以轻心。”
凌瑶点头:“知道,多谢南大哥提醒。”
玄真再次捻动念珠,一粒一粒,上百年摩挲,桐藤念珠早就圆滑如玉,此刻捏在手里,却仿佛刮过荆棘利刃,刺骨生疼。
他闭上眼眸,默默诵念清心咒。
另一边的南清锐则开始给凌瑶、秦书臻讲述一些妖魔传闻,顾远之偶尔补充,禅杖法器上瞬间热闹了起来。
凌瑶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却开始神游太虚。
她想起上一世的些许事,一些在原著里笔触颇少的细节。
比如攻击慈心谷的妖物,比如将来会祸乱修界凡间界的妖魔。
这段日子他们都在野外赶路,竟然完全没有碰上这些东西……是剧情还没开始,还是这些东西现在未成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