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不情愿般,腕间佛珠终于不情不愿地转了一圈。
……看来,真是闹脾气呢。凌瑶差点笑出声,幸好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才堪堪压下笑意。
她扬声问道:“师叔,可以帮个忙吗?”
佛珠不动了。
凌瑶又想笑了:“真的有事,不骗你。”
佛珠依然不动。
凌瑶忍笑补充道:“也不调戏你。”
周围安静无声。
凌瑶:“……”臭和尚。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硬挤出呜咽声:“呜呜,师叔你是不是恼了我?呜呜,师叔不要嫌弃我,呜——”
一阵风过,灰袍玄真落在十数步外,神色惊慌又无措。看到面前呜咽的凌瑶,他眸中血色翻涌,神志开始混乱,双手挣扎着往前伸,嘴里喃喃:“瑶瑶不哭,瑶瑶乖……贫僧会帮你……”
凌瑶隔着指缝看到他这模样,眼眶立马泛起酸意。
她用力眨了下眼,压下泪意,放下手,笑道:“师叔,你答应了呀,不可以反悔哦!”
玄真:“……?”他茫然地看着凌瑶,不明白面前姑娘为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凌瑶主动走上前,站在他面前,眉眼带笑,轻拉住他小尾指,撒娇般道:“师叔你真好……既然答应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此时洞府内的“太阳”已经西沉,“明月”悬挂天际,淡淡月辉倾泻而下,洒在凌瑶娇俏的笑脸上,如梦似幻。
玄真被笑得心神恍惚,乖乖被勾着进屋。
屋里悬浮着数十枚萤石,照得四周陈设纤毫毕现。
凌瑶挑选出来的布料随意扔在罗汉榻上,有几块还垂到地上。
凌瑶浑不在意,拽着懵懂晕乎的玄真走到罗汉榻边:“你站着别动。”
玄真下意识点头:“好。”
凌瑶翻了翻衣料,实在不舍得在这些好料子上面倒腾,索性翻出自己早先换下的破短袄。
沾着血迹的短袄一出现,呆愣的玄真立马变了脸,一把抓住她。
“怎么了?”凌瑶看他一眼,淡定地甩了个洁净术法,将衣裳上的血污清理干净,解释道,“衣服破了之后,洁净阵法就失效了,我换下来的时候忘了清理了。”当时刚被抓进来洞府,乱糟糟的,顾不上嘛。
玄真愣了愣,肃杀之气慢慢消退。
凌瑶由得他握着自己胳膊,将破了袖子和腹部的短袄道:“这衣料还算新,扔了挺可惜的……给你做个荷包怎样?不装东西,拿来装饰也好。”
玄真不吭声。
凌瑶只当他答应了:“好,那就做一个吧。”
玄真愣愣然看着她。
凌瑶已经翻开另一件断袖的长袄:“好了,来量量尺寸。”她展开长袄,解释道,“我没有尺子,就拿这个当量尺了。”
玄真只看着她,眸中血雾凝实,倒映着她低眉说话的柔和姿态。
凌瑶也没指望他能吭声,拉开长袄,抬头,示意他:“张开双手。”
玄真:“?”
凌瑶直接上手,抓住她胳膊上的大掌,往上,抬至平行状,道:“就这样,别动。”再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另一手,抬起,“别动啊。”
玄真:“……?”
凌瑶展开长袄,在他左胳膊上比划片刻,照着他胳膊裁出一截布条,再摸出一块炭条,上书“左”,转手将其挂到罗汉榻扶手上。
接着是他右侧胳膊。凌瑶依样画葫芦地裁了一截布条。
玄真茫然看着她。
凌瑶开始给他量肩膀,嘴里叨叨道:“你不是退出法华寺,对外号称还俗了嘛,那再穿僧袍就不太合适。既然这里有现成的布料,我给你做……先说好,我没做过,要是做的不好,你不许嫌弃啊。”
玄真听得愣愣然,神情却慢慢柔和了下来。
凌瑶量完肩膀,开始给他量胸围。
裁出来的布条绕到后方,再圈至胸前,动作很快,但那仿佛拥抱的动作却是实实在在。
玄真手指颤了颤。
凌瑶拽着布条凑到他胸前,在合适的位置裁下来,继续道:“你有没有喜欢的颜色或者花纹?我看你以前不是穿海青便是灰袍,压根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娇小的姑娘站在男人身前,俏丽眉目近在眼前,浅淡馨香若有似无,还有柔弱无骨的青葱细指在胸膛、腰腹上游移碰触……玄真眸中猩红转深,却并非是那不详的血雾,而是另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态。
他一把抓住凌瑶的手,血眸注视着她,呼吸有些急促。
凌瑶顿了顿,停下说话,挣开他的手,嗔道:“师叔,我这忙着正事呢,你别捣乱……你要是再跑了,我上哪儿找人?给我好好站着别动啊!”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安安分分量尺寸?她可是早就垂涎那颀长健硕的身材了。
见玄真果真不再动作,她将裁好的布条扔到扶手上,弯下腰,抓着剩下的长袄沿着大腿往下比划——
玄真如触电般迅速后退。
凌瑶愣住,站直身,叱道:“我还没量完呢,你跑什么?”
玄真猩红血眸直勾勾看着她,呼吸急促,右手横于腹前,戒备地看着她。
凌瑶不满,叉腰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样子?你是不是想对我动手?”她站前两步,抬起脖子,“来啊!你要是想杀了我,只管动手,我绝不反抗。”
玄真面上仿佛闪过抹什么,架着右手慌乱后退:“瑶瑶,瑶瑶,贫僧……”
却说不出什么解释之语。
倒是凌瑶看他右手一直拦于腹前,终于转过弯来,脸上登时涌上一股热意。
她停下脚步,羞愤不已:“我量个尺寸你想什么呢?亏你还是个佛子呢,怎么一点定力也没有?”
像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什么呢!可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玄真眸中血雾翻涌,面上露出挣扎愧疚之色:“贫僧……贫僧……”
凌瑶面上热度稍降,再看他这副模样,又心软又欣喜。
她忍着羞意小声提醒:“师叔,你还俗了,不需要再守和尚规矩了。”说完这话,她脸上已是布满红霞——这话跟主动那什么已无甚差别了。
不过,他俩既然两情相悦,有亲密接触也是正常的嘛……
她还想再说什么,余光一扫,就看到灰色身影仓惶飞走。
凌瑶:“……”
她气得大吼:“有本事你一辈子憋着!”
孬和尚!气死她了!!
第060章 天道变数 贫僧护你
气愤的凌瑶扭头去折腾布料。
裁了几块布条的长袄还剩下很多布料。长袄是素淡的蛋青色, 上绣如意纹,拿来给玄真当荷包也不会别扭。
裁剪、定型、缝制,待贝壳状的荷包做好, 她的气早就下去了。
想到自己身上还带伤, 她索性给自己补了一次药,然后倒头睡觉。
许是因为知道玄真在暗处, 凌瑶睡得极为安稳, 一觉直到天亮。
醒来,屋里便多了数张桌椅条几。
凌瑶一喜,忙不迭跳下榻,凑过去检查。
她先看的椅子。玄真做的是圈背连扶手的大圈椅,不光外形好,上面仿佛还涂了层东西,触手光滑。而且,背板上也雕了花纹——鱼戏莲纹。
常规的鱼戏莲, 不是鱼吻莲花, 便是鱼咬莲茎。前者是祝愿男女结秦晋之好,后者是祝夫妻恩爱、多生贵子,带有性的暗喻。
但玄真这个鱼戏莲,就只是鱼儿在莲花、莲叶之下游曳, 两者压根不挨边。别说咬,连亲都没有, 就差在旁边刻上一行字——男女授受不亲。
这,充其量只能叫鱼莲图。
再看桌子茶几, 也都是同款花纹。
看来那寓意更明显的并蒂莲和龙凤呈祥是别指望了。
凌瑶看得无语,低骂了句:“孬和尚。”转念想,这是玄真还存有几分理智的证据, 又忍不住心软下来,爱惜地摸了摸那鱼莲图。
缓下情绪后,她开始折腾这些家具。按照用途各自归置好,正屋用圈椅配茶几,侧屋用圆桌圈凳,花几摆厅里……搞完这些,她又跑去杂物间,翻出一堆茶具杯具花瓶,飘回正屋点缀。
如此这般,屋里总算有了点人气。
凌瑶将罗汉榻挪到窗下,中间摆上一张小几,再给自己泡上一壶花茶,摆上昨天没吃完的灵果,舒舒服服地开始干活。
玄真毕竟穿惯僧袍,如今脑子又不太清醒,凌瑶担心他不肯换下来,索性挑了块灰蓝色料子,开始描画剪裁,然后坐在窗下缝制。
屋外鸟声啾啾,屋里也只有偶尔的布料摩擦声,静谧万分。
隐在暗处的玄真闭着眼睛,神识里,那低眉垂目捏针线的姑娘温暖又柔软,浑身散发着平和气息……
玄真浑身四溢的魔气慢慢柔和了下来,在神识里专注地看着她。
屋里的凌瑶若有所觉,抬起头,望向窗外,扬声问道:“师叔,你有没有在干活?不要偷懒啊。”
玄真不吭声,血眸沉静凝实,只安静地注视着那鲜活的姑娘。
凌瑶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顿时有点慌了。
毕竟一夜没见着人……会不会又有什么变故?她昨晚不应该睡觉的。
凌瑶连忙趴在窗户上四顾寻人,扬声喊道:“师叔?师叔?你还在吗?”
暗处的玄真恍恍惚惚地,下意识驱动本命佛珠,安抚般蹭了蹭她。
察觉腕间佛珠的转动,凌瑶松了口气,抱怨道:“你这没声没息的,我还以为你跑了呢……要不你在院子里干活吧,我看不见你,我害怕。”对付现在的玄真,就要直白、甚至夸张地示弱。
玄真又再次无回应。
凌瑶有点担心:“师叔?”想了想,挤出点哭腔,“呜呜师叔不要不理我——”
话未说完,玄真便出现在凌瑶面前。经过一夜,那一身魔气更为凌冽煞人。
他神情惊慌又扭曲:“瑶瑶,贫僧——”
“师叔!”凌瑶打断他,尽力忽视那些魔气,弯起眉眼,问,“我让你做的家具都做好了吗?没做好的话,剩下的我想要并蒂莲纹样的,好不好?”
玄真神情有些茫然,半晌,慢慢点头:“好。”
凌瑶:“……”竟然不介意并蒂莲了?她压下心头惊慌,举起手中衣料,问他,“那,这衣料颜色喜欢吗?这是给你做的新衣裳。”
玄真看着她,浑身魔气稍有平复,脸上却更为茫然,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凌瑶抿了抿唇,温声道:“才刚开头,等做好了再给你试试,好不好?”
玄真:“……好。”
得到回应,凌瑶又高兴了。她仔细打量玄真,确认他脸上并无疲态,撒娇般道:“我一个人呆着好害怕,你在院子里做家具好不好?”
玄真盯着她,缓缓点头:“好。”
凌瑶探头看看外边,指着窗外道:“那边有棵树,你在那儿干活不会晒着。”就算知道头顶上的不过是阵法弄出来的照明术,就算知道玄真修为高不惧那点光热,她依然改不了遮阳的心理习惯。
玄真:“好。”
凌瑶抿唇笑了笑,将桌上已经放凉的茶水往前推了推,问:“要不要喝点茶?我泡了灵崖花茶,可以清心静气,放凉了口感更好……你要不要喝点?”
这玩意对入魔用处不大,但说不准呢,什么都得试试吧。
玄真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吭声。
凌瑶抿了抿唇,抬手,开始假哭:“呜呜呜师叔你——”是不是嫌弃我的茶?
玄真戾气骤现,右手伸出,五指成爪,厉声道:“谁?是谁伤了你?!”
凌瑶一顿,连忙停下,一叠声安抚他:“没有,没有。你看我,我好好的呢。”生怕他不信,还赶紧跳下罗汉榻,原地蹦跶两下,“你看,我没事。”
玄真血眸盯着她,戾气慢慢消退。
凌瑶却整颗心往下沉。这才过了一夜,玄真的情况怎么仿佛更严重了?
……是不是她搞错方法?
凌瑶开始回想昨天的情况——
她只要装哭,玄真都会很惊慌。他的心魔肯定与此有关,而自己的反复刺激……岂不是把他推进心魔里?
思及这种可能,凌瑶不寒而栗,恨不得敲死昨天冲动乱来的自己。
方才的欢喜已然冷却。
凌瑶勉强挤出笑容,问:“师叔你要是不喝茶的话,就先去忙吧。等衣衫好了,我再叫你。”
玄真慢吞吞“嗯”了声,乖乖闪身离开。
凌瑶忙追着望过去。
玄真果真已站在她方才所提的位置,扔出一块巨木,开始用术法魔气切割。
凌瑶暗忖,还能听话,就是……有种一点就着的感觉。还有那身魔气,太吓人了,都快凝成实雾了,肯定也影响到他的神智了。
她该怎么办?
凌瑶颓然。
半晌,她再次打起精神。罢了,陪着他吧……多一天是一天。
如是,凌瑶再次定下心神,继续针线。
一个在院子里削木雕花,一个在屋里裁衣缝线,倒也得了几分恬淡意趣。
俩人均已辟谷,没有五谷轮回的烦恼,这一忙活,时间便飞快流逝。
待凌瑶折腾完衣袍,抬头一看,外边已经入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