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好,我姐人中龙凤,干什么像什么。”
“假,你现在嘴怎么这么甜了?”
钟莹回过头:“姐,你选什么专业?到校还可以换不?”
“可以吧,我选数学或者社会科学。”
钟莹立即阻止:“别傻!换计算机!一定要学计算机,工商管理也行,电子信息也行,别学数学社会什么的,没用!我知道一个京大学数学的,毕业十年没工作,后来干了个保安公司。”
钟静莫名其妙:“谁啊,我怎么不知道?大学毕业包分配,他怎么会没工作呢?”
“报纸上写的,反正你相信我,未来二十年,计算机金融专业肯定吃香。你如今起步特别好,将来还有可能出国镀金,前程不可限量,学对了专业才能发大财!”
钟静一脸嫌恶:“发财?你怎么会有这么俗气的想法?我们学习可不是为了发财的!没事儿多背背郑思肖的寒菊,于谦的石灰吟,学学古人风骨,你的思想有问题啊!”
钟莹:......是我浅薄了。
傍晚,两人结伴前往餐厅,招待所在军部外面,主要接待军人和军属,地方人士也可以在这里吃饭,但不能住宿。
钟莹精心打扮,钟静依然素面朝天,土色裤子蓝衬衫,头发随便绑一绑就算,姐妹俩形成鲜明对比。可是她走在钟莹身边除了数落她几句“过于重视外表”之外,气度十分坦然,不曾对妹妹的精致表现一丝羡嫉之意。
快到餐厅门口,天还没黑,灯还没亮,钟莹捂肚子:“你先去,我上个厕所。”
“事多!”
钟静不疑有他,先进去了。这时候没有包间雅座,军部招待所更是朴素,餐厅跟饭堂也差不多少。大厅里有两桌吃饭的,晏家兄弟,古北平,关玲四人已经先到了。
晏辰招手:“静姐,快来!莹莹呢?”
“一会儿就来。”
晏宇正在点菜,闻声向钟静微微点头,抬手请她入座。关玲坐在晏宇对面,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低着头不看人也不说话。
钟静把红包放到晏宇面前:“恭喜你。”
“谢谢,不用了。”
“我爸给的,你不要你去还给他。”
晏宇只好收下,又说一声谢谢。
过了几分钟,晏宇的两个室友也到了,同住一年,关系多少比其他同学近些。
古北平是三中的,虽然跟一中同学不认识,但他小时候和晏宇玩过,与钟静又是邻居,大家都是同龄人,有共同经历,因此迅速熟稔,很快聊起天来。
话题不外乎上了哪个学校,选什么专业之类的,问到钟静,她笑着说:“我选了数学,换也想换土木或者社会科学,我妹妹非让我学计算机,计算机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古北平道:“计算器吗?华大还有专门学计算器的学系?”
关玲蓦地发出一声嗤笑,极小声嘀咕一句:“土包子。”
她说的话没人听见,可是那声嗤笑中的轻蔑意味却让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晏宇刚想张口,钟静已经斜睨了她一眼:“上菜了,别对着桌子打喷嚏,谁知道你有病没病!”
关玲一扭头:“你!”
“好了,吃饭了,”晏宇喝止,“少说两句,晏辰去迎一下钟莹。”
关玲憋了一肚子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天色擦黑,华灯初起,餐厅打开顶灯,照得大厅亮堂堂的。参谋长的儿子请客,后厨手脚比平时麻利多了,凉菜热菜源源不断送上桌来。
晏辰刚走到门口,就见暮色中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款款而来。
“莹莹你跑哪儿去了,都上菜了!”
“来了。”
钟莹跟在晏辰后走进餐厅,落座的几个人一起向她看过来,唯独背朝她的关玲没有回头。
“对不起啊晏宇哥,刚有点事来迟了。”
“没事,坐。”
晏宇打从她进门起,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他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不该这样盯着女孩儿,可是今日的钟莹,又让他倍感意外,美得意外。
她穿着一条李子色的连衣裙,方领,宽摆,泡泡袖,头发全部梳上去,编了条鱼骨辫甩在颈后,优雅又清爽。一年来的节食瑜伽和按摩,使她的婴儿肥消退许多,鹅蛋脸尽显柔美,方领凸显流畅的脖颈线条,肩膀有意识的往内轻扣,锁骨分明。一条红绳挂在脖子上,底端不知缀了什么,垂在胸前,藏进衣领。
钟莹微笑跟大家打招呼,礼貌喊着学长学姐。人人都有回应,只有关玲聋了似的。
她正盯着晏宇,而晏宇正盯着钟莹,关玲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睃去,脸上的恨意几乎凝成实质。小狐狸精!她默默咒骂着。
钟莹打完招呼谁也不看,微笑着在姐姐身边落座,与晏宇中间隔着晏辰。
这条裙子还是高考前买的,老钟给的五十块钱,有一半都花在它身上。布料厚实,夏天穿有点热,做工也不尽如人意,腰线都缝歪了,内层线头多的不可思议,贴在身上刺刺挠挠的很不舒服。
可是款式好看,也只能卖个款式了。
她用家里的大剪子修了眉毛,用假白的嫩肤霜混合百雀羚打底遮盖毛孔和粉刺,劣质口红既涂嘴唇还能当腮红使用,睫毛一如既往被芦荟汁滋润得又密又翘,天生丽质就是这样打造出来的。
哪有什么完美素颜,别傻了。
男孩子根本看不出她的刻意,几个少年在吃吃喝喝间隙总不自觉地瞄向她,晏辰与她坐得近,更不停追问:“莹莹你最近怎么老是穿裙子?”
姐姐虽不喜她花枝招展,却只当她爱美,不会当着外人批评她。能识破她险恶用心的大概只有关玲一人。
对于斜对面那束快把她烤熟了的目光,钟莹视而不见,自然地吃菜喝饮料,与晏辰说笑,向晏宇举杯。
“晏宇哥。”她侧着身子,一手举着健力宝,一手向晏宇比了个大拇指,“牛!祝你前程似锦,鹏程万里。”
晏宇抿唇而笑:“谢谢。”
饭桌上的交集只此一句,几个男同学觉得饮料不过瘾,就提议喝啤酒,晏宇也没反对,先要了三瓶青岛。晏辰跃跃欲试,杯子递到他哥面前,晏宇瞪他一眼,他还执着地伸着手,便只好给他倒了半杯。
钟莹当然不会喝酒,钟静也不喝,她正和古北平畅想大学生活,聊得很投机。
钟莹吃饱靠在椅子上,看他们吃嗨了聊开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样子,便站起身向外走去。
钟静喊她:“去哪儿?”
“热,门口透透气。”
晏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五分钟过去还不见回来,与室友碰了一杯,一口喝干,道:“我上个厕所。”
餐厅内就有厕所,然而晏宇走去的方向明显是门外,关玲随着他移动慢慢回头,明亮灯光下,脸色更显病态。
钟莹站在门口台阶一侧,望着马路对面的路灯,背着手,双脚并拢一翘一翘。
暑热比白天消散许多,夜风徐徐吹动她额角碎发,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在这儿站着不怕蚊子?”
清润男声在耳边响起,钟莹浅笑着转过头:“一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晏宇哥,我耳朵灵不灵?”
第20章 鱼儿咬钩了
许爸曾经告诉她,做任何事都要谋定而后动,事业也好,家庭也好,在决定前给自己一个缓冲期,哪怕只有一小时,十分钟,冷静下来,权衡利弊,永远别让感性立于理性之上。
可惜说这话时,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家族事业搞得一团糟,带着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沧桑来教导她,然后说出了他这辈子缓冲期最长,最冷静,最理性的决定:与晏家联姻。
钟莹一边怨恨他一边理解他,路并没有走绝,坚持下去未必不能翻身,但只用一个女儿,一份陪嫁,一场婚礼就能挽救许家危机,无疑是最快,折损最低,副作用最小的好方法。
这是他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显然在大利面前,牺牲掉女儿幸福这个弊,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此刻,年轻的晏宇站在她身边,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瓷白皮肤泛着红晕,想与她对视,又有点闪躲,眨眼频率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耳朵挺灵,你怎么能听出是我呢?”
“感觉吧,你脚步声跟别人不太一样,我也形容不好。”
晏宇浅浅吸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侧过身,与钟莹一起望着街对面的路灯。一群飞虫在灯下萦绕,触不到灯火,又不愿离开光圈,困在那处没头没脑乱飞着,让他找到了一点奇异的共鸣。
“吃饱了么?”
“饱了。”
“那......”
他本来想说进去吧,外面有蚊子,可是钟莹突然转过脸,“晏宇哥,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哦,后天我要去姥姥家,不能送你。”她眉间氤氲了淡淡的失落,“你去北城上了大学,以后恐怕也见不到你了。”
晏宇偏头:“怎么见不到了呢?放寒暑假我会回来,你不是也要考到北城去吗?”
以前寒暑假也没见你回来过。钟莹嘟嘴,背后压着双手身体微微一扭,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他:“我也想跟你和姐姐一个学校,可是我笨,考不上华大的。”
声音又轻又软,半恼半娇,晏宇自动屏蔽了“和姐姐”三个字,感觉脖子脸颊额头,哪儿哪儿都烧得厉害,半晌才道:“你很聪明,进步快,学习尽了力就好,北城不止华大,还有很多好大学可以选择的。”
“考不上华大,我往北城考就没意义了呀。”
晏宇心跳咚地漏了一拍:“为什么没意义?”
“因为我只想跟你一个学校!”
钟莹脱口而出,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会惹人误解,忙找补一句:“呃...还有姐姐,你们是我的榜样。”说完立刻低下头。
然而晏宇的脸色已经很复杂了,满眼无措。
人设假面具完美无缺,钟莹心里却涌起强烈自嘲。
后世她被迫放弃了享受爱情的权利,现在又有谁会逼她?她完全可以选择远离晏宇,去谈一场或多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爱得死去活来伤筋动骨,把那个深沉无趣,成天挂着一副长辈表情的老男人彻底忘掉。
可她的选择是什么?利益。
原来她骨子里和许爸就是一样的人!嘴里喊着我恨,我不想,我不甘愿,吊在嘴边的胡萝卜又舍不得不吃。嘴边的不吃难道去地里拔?那太累了。
犹记得出嫁当日,她挽着许爸走进礼堂,被他亲手交给晏宇,那时他说什么?莹莹以后要懂事,要听话,孝顺婆婆,和你的丈夫好好相处,如同第一天上幼儿园被他交到老师手里的情景。
讥诮在唇边一闪而过,看啊爸爸,我多听话,重活一世我主动接近你的救星了,我又要为了巨大利益赔上青春放弃爱情了,而且这一次心甘情愿。高兴么?是你教得好啊!
之前察觉到晏宇眼神的不寻常,她就预感计划将有突破性进展,难免思绪翻腾了一会儿,自省,犹豫,下定决心。
就这样走下去吧,她终究是舍不得荣华富贵的。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氛围是很微妙的东西,判断社交对象的好恶也是名媛基本功之一。通过眼神,语气,微表情来决定下一步策略,想交好便要懂得语言艺术,聊天有分寸,不动声色投其所好;懂得肢体艺术,适时表现关心,又不能过于关心,注意保持让对方舒服的距离;懂得造型艺术,重视与对方每一个相处的场合,见面留下的只有美好印象,尊重他人,也是尊重自己。
用一句话总结就是,我欣赏你,喜欢你,甚至爱慕你,你感觉得到,但没证据。
这一套对付老男人都有效,别说十几岁的少年郎了。晏宇今晚的每一个反应,都在钟莹意料之中。
吃饭之前,餐厅没亮灯,她找借口在外磨蹭了一会儿才进去。半昏不暗的环境里,精心装扮如同给瞎子抛媚眼,起不到很好效果,唯有灯火通明时出现,晏宇才能受到视觉冲击。
我多好看啊,自己看了都动心,敢说你心里没起涟漪?
显然是起了的,进门时目不转睛,坐下后身体前倾,整顿饭隔着晏辰,钟莹始终能感觉到来自左侧若有若无的明瞥暗窥。偶尔装作不经意与那目光相碰,她一笑,他便立即转了视线,抖了筷子。
出门站几分钟,他就追出来,在这儿陪她喂蚊子,聊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如果说前段时间她一直在缠线上饵的话,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鱼儿咬钩了。
情窦初开哪懂什么叫灵魂伴侣,什么叫内在美?那都是经历岁月沉淀,千帆过尽后才有的通透感悟,其中还掺杂着责任,义务,感情种种复杂因素。而即使是成熟男性,一旦有“颜色,新鲜”这两个选项,脱轨的想法也会在心里驰骋一下。
比如老晏先生,他怎么不找同龄女性追忆初恋,同龄人不是更有共鸣更无代沟么?她除了一张脸,还能有哪儿与初恋相似?说来说去不过贪她年纪轻,颜色美罢了。
男子逐色,亘古不变。
美而自知,善用其道,加三分知耻,五分自矜,少年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钟莹表现得比晏宇还无措,她一时嘴快说出了“心声”,慌乱不已,转身就走:“蚊子好多,我进去了。”
“钟莹。”
台阶很窄,他跨半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给我写信吧,学习上遇到什么问题,就写信告诉我,像之前一样。”
忘了自己刚做出的寒暑假承诺,也忘了钟静将是他最少四年的大学同学,钟莹一转身,他就有种仿佛真的一别不再见,会失去联络的感觉。
两人面对面,晏宇望着她,轻声道:“我高考那天,你给我加油,等到你高考的时候我也会给你加油,相信自己,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
钟莹垂眸,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她的脸像熟透了的番茄一样红,点点头,绕过他快步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