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辰撇嘴,小声嘀咕:“我知道你们在谈恋爱。”
“胡说。”晏宇拍了他脑袋一下,“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呢?”
晏辰哼道:“关玲姐都为了你转到珠州来了,还不承认。”
“别人的决定我管不了,做你的题吧!”
晏宇没心情再开导弟弟,转身就走,拿篮球换球鞋出门去了军部球场。天气寒冷,球场上只有他一人在拍跃腾投,玩了半小时,出了一身汗,头顶冒出丝丝白汽。
假期中的部队大院依然安静,偶有换岗的警卫连士兵列队走过。晏宇缓下动作,不再投篮,随意转着球在空旷的场地里溜达了一圈。
提到关玲转学,他着实不太高兴,原因在于所有人都把这件事跟他扯上关系,包括自己的父母亲人。高二期末,他已经和全班同学道过别,关玲还赠送了一张贺卡给他,祝福他回乡高考取得好成绩,大学再相见。不知怎么的一转眼,她竟然也转到珠州来了,事前他毫不知情。
晏宇问过关玲为什么,她说挑战自己。这个理由略显荒唐,但又让人说不出什么不对来,问题在于双方父母的态度过于古怪,都在叮嘱他要照顾好关玲,学习上要帮助,生活上要关心,争取两人一起考入华大。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他的责任?一起考入华大,他不敢保证。
照顾帮助倒没什么,毕竟俩人从小相识,关系亲近,但高考不是小事,关家为什么要舍易求难,晏宇也是很不理解了。关玲成绩并不算顶尖,自从来了珠州也看不出她有任何“挑战自己”的迹象,学习节奏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昨天弟弟做了一天题,关家母女在晏家消磨了一天,妈妈还让他陪着吃,玩,聊天。
一模校次第十名,这个成绩能上华大?他觉得很悬。一中有希望拼一拼的也就第二名的钟静和第三名的廖敬业了。
钟静......晏宇脑子里浮现出一张整天苦大仇深的脸,不禁笑了笑,是钟莹的姐姐啊,俩人的气质长相截然不同,晏辰不说,他压根看不出那是两姐妹。
同一个家庭的孩子,成绩怎么会差那么多?好比晏辰,有哥哥珠玉在前,再不济他也没进入过差生的行列,二百六十五名简直匪夷所思,难道钟静不辅导妹妹学习么?
如果钟莹听到晏宇的心声,一定大声疾呼,何止是不辅导,那是从来没辅导过!钟静不是自私,而是没时间,她从小到大为了维持第一名付出太多,没那个精力辅导妹妹,能督促教训两句,已经是姐妹情深了。
元旦之后,期末考试逼近,作业丧心病狂的多,晚自习也被主课老师占用了,本该七点半放学,有时候拖到八点才能走出校门。老钟大多等在校门口,但隔三差五遇上值班或突发任务,钟莹就得一个人赶末班车回家。
零下温度天寒地冻,她宁愿坐末班车,也不愿缩在老钟的自行车后座上受冷风剐磨。和她同路的学生上车时很多,一条线陆陆续续的下,到了后勤部站点就只剩五六人。
家远的同学都选择住校,对钟莹这种早上花半小时,晚上花半小时在路上的行为很不理解,有这时间多刷一张卷子,多背十个单词不好么?其实钟莹也不想遭这份罪,但钟静把私人赞助从三块提高到了五块,老钟心疼她来去辛苦,又偷偷补贴她五块零花,月收入高达二十五元,钟莹为钱妥协。
美是用钱养出来的,脸上抹的,头上擦的,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哪一样都要钱。钟莹想要得太多,有些在老钟看来不必要,不朴素,用途不明的东西,提了他也不会买,还会批评钟莹有失军属本色,只能靠自己攒钱。
这天坐公交回家,别的同学在背单词或讨论题目,钟莹则照例闭目养神,盘算趁着过年如何敲老钟一笔,给自己置办一身像样的冬装,再不用每天穿戴钟静的旧棉袄,旧棉鞋和土到掉渣的红围巾。
同学上下来去,车厢里安静下来的时候,钟莹听到头顶有人说:“让一让。”
身边的男生道:“你要坐这里?”
“是的。”
“那边不是好多空位么?”
这会儿快到站了,车厢里确实好多空位,这对话就显得很不寻常。钟莹眯开眼偏头一瞅,身体倏地坐直了:“晏宇......哥?”
昏黄的厢灯下,晏宇穿着黑色的夹克式棉褛,几缕头发垂在额前,单手抓着扒环,居高临下望着同座的两人,脸色很是严肃。
他说:“嗯,让开。”
男生听钟莹出声就知道他俩认识,见晏宇眼神沉沉,透露着一丝不容置疑,老大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前头就是位子,认识还非要坐一起啊?”
说归说,却磨磨叽叽不愿挪步,晏宇突然伸手拽了他一把,语气森寒:“这是我妹妹,你最好滚快点!”
男生没他高,被他拽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忙扶住车靠背,回头怒指他的鼻尖:“你打人?”
晏宇抓住他的手腕,“再不滚我可就真打你了!”
男生表情扭曲,看来手上用了不小的力气,两人对视片刻,他哼一声挣开,背着书包往车前方走去。
车厢鸦雀无声,司机都没有说话,只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动静。钟莹傻了,这是唱得哪出?晏宇怎么一副吃了枪药的样子!
待他在身边坐下,钟莹结结巴巴:“晏...宇哥哥,怎...怎么了?”
晏宇没有看她,仍盯着前方那个男生,低声道:“钟叔叔怎么没来接你,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坐车不安全。”
钟莹越发糊涂,经常坐这趟车,满车学生,有什么不安全?
“我爸今晚值班,我习惯了,没什么事啊,都是同学,到站就到家门口了。”
晏宇沉默片刻,道:“坐车不要睡觉,那个男生一直在摸你脸,你感觉不到么?”
钟莹大惊:“有么?没有吧?”
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养神而已,如果有人狗胆包天摸上她的脸,她不会察觉不到。
但是晏宇很笃定:“有!我看到了。”
晏宇在图书馆站上的车,一眼就看到钟莹了,皆因在一群或交头接耳或念念有词的学生中,她显得尤为特殊。坐在后排,抱着胳膊闭着眼,姿态懒散地靠着,下巴微收,脑袋不偏不倚,仿佛睡得正香。睡觉没什么,关键是她身边那个男生行为很不妥当。
从晏宇的角度看过去,他一直在用手背磨蹭钟莹的脸颊,过了一会儿又将手臂伸到她的背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种动作太亲昵,晏宇本来以为两人认识,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不对,那男生动作小心翼翼,钟莹稍有晃动,他就会欲盖弥彰地收回手摸自己脑袋,显然没安好心。
“北城日报上登过这种新闻,有人专门在公交车上欺负女生,你以后要小心点。”
他的同学朋友都在北城,珠州认识的人不多,钟莹算一个,还同是大院孩子,哪能看她受欺负不理?
听他说完,钟莹有些明白了,冬天穿得厚,肢体碰触敏感度不高,挨在一起坐那么久的车,本身警惕性就会下降。男生以为她睡着,手就不太规矩了,虽然没有实质性的猥亵行为,但做出了猥亵动作,让晏宇逮个正着。
没想到他年轻时这么有正义感,钟莹心里一暖,觉得不能辜负晏宇的挺身而出,猛地站起来指着前门的男生道:“喂,那个色狼你哪班的?公交车上行为不轨,我告你班主任告你家长告派出所去!”
恰在此时,车到一站,司机瞄了瞄那装没事人的男生,犹豫了一下,喊道:“开门不?”
男生不吱声,直挺挺站在车门口,腮帮子咬得死死的,车门不开,他头也不敢回。
剩下的乘客再次陷入鸦雀无声,钟莹看看晏宇,他神色莫名,似乎对她突如其来的暴起有些讶异。
也没真摸到,不开门还真把他扭送派出所啊?惊觉自己嗓门有点大,表现过于横,钟莹立即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坐下,缓和语气小声道:“我只是吓唬吓唬他。”
司机等不到后方发言,打开了车门,男生狗撵似的跑得飞快,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晏宇笑了:“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就该大声喊出来,这种人不敢欺负泼辣的女生。”
泼辣?钟莹讪讪一笑,与想塑造的人设相去甚远呢。
第11章 二百六十六
那天晚上下车后,晏宇把她送回后勤部家属院,路上简短聊了几句,话题主要还是在女生夜行安全上打转,看着她进了大门,挥手告别后才转身离去。
钟莹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关系逐渐迈向熟稔而窃喜,她深知晏宇在公交车上的维护是出于正义,送回家则是出于礼貌。从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对她本人毫无兴趣——认识的人,仅此而已。
不知他与关玲独处时,眼中可有多余情绪?
想起他四五十岁的眼神,稳定幽深,波澜不惊,哪怕在床上水深火热之时,也从未见他有过失控的神态。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仿佛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观察着她所有的反应,冷静得让人心寒。
或许,他的失控都给了一个人,一段时光,虐恋情深伤痕累累,眼睛里从此筑起了坚固的防御。
钟莹感到遗憾,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晏宇的失控时刻,如果按照计划扫除一切障碍,顺利占据他身心的话,虐恋情深岂不是不复存在?为了将来的巨额财富,她不敢虐晏宇,可又压抑不住心底的好奇,那样一个稳如泰山的人,失控什么样,伤心什么样,颓废什么样,暴怒又是什么样?
唉,公交小色狼定力太差,稍微对峙一下就退缩了,再头铁嘴硬耍无赖一会儿,不就能让她欣赏到晏宇动手了?没用的东西!
公交车偶遇有一没有二,高一和高三放学时间不同,晏家兄弟都在住校,要不是那天晏宇回家拿东西,两人也碰不到。
钟莹仍然三不五时坐一趟末班车,仍然一路睡回家,她已经忘了小色狼的长相,警惕性也并没提高多少。有人维护当然很好,但她可不是遇事慌乱不敢声张的小女孩,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她会让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月底期末考试,考完就放寒假,这时候没有家校群,成绩单还得自己去学校领。中间隔着一个礼拜的时间,很多学生惴惴不安,生怕考差了过不好年。唯独钟莹心态佛系,每天懒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先做套瑜伽,画几笔寒假作业,跟再次活跃起来的李舟桥隔窗聊几句天,照旧拒绝他顶风冒雪出去玩的提议,用大量时间自制面膜护理皮肤,一天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领成绩单的前一日,晏辰和李舟桥一道来找她,站在后窗下头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
钟莹早就听到他们的动静,不开口叫她她便也不理,兀自写着作业。
待玻璃被敲响,钟莹拉开窗帘,见俩人一个愁眉苦脸,一个喜笑颜开,开场白毫无惊喜:“新华街上有耍猴的,一起去看看?”
“不去。”
李舟桥笑嘻嘻:“看来你也知道一顿臭骂跑不掉了,心情不好不想出去吧?”
钟莹莫名其妙,拒绝他不知多少次了,跟心情好不好有关系?
“我心情很好,就是不想出去。还有,什么一顿臭骂跑不掉?”
晏辰苦着脸望她:“莹莹,我去过学校,成绩已经下来了,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分么?”
“多少?”
“五百九。”
听到这个分数,钟莹愣了一下,比她估算的要低,不过也没低多少,二十分左右。
“你理科加起来总分四百六十一,年级排名二百六十六,你班主任说你有三门不及格,政治才考三十四分,三十四分!我记得你中考政治不错的呀!”
晏辰痛心疾首:“你不是说让我别去影响你学习么,怎么越学越差了呢?你到底还想不想往北城考了?”
李舟桥咧着嘴哈哈:“她就不是读书的料,跟我一样。早说了混个高中文凭去当兵多好,考什么大学,自取其辱。”
高一没有分文理科,全科总分九百一,理科总分七百一,钟莹的分数实在令人不太愉快。她不怕老钟生气,只怕拖了班级平均分后腿,得被那个啰嗦的班主任拎出来竖反面典型。
特别差的学生老师一般不关注,就爱折磨中等偏下生,能捞起来一个成就感爆棚。
不知道这是老天还愿还是Flag反噬,上次在姥姥家随口一说,还真考了个二百六十六名,过年若是亲戚问起成绩,钟静免不了又要和她断绝关系一回。
看着她脸色变幻不定,晏辰急切地说:“高一基础不打好,到高二更吃力,要不寒假我给你补课吧?”
“不用了,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你......”
钟莹“啪”地关上了窗户,窗外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下心情真不好了,钟叔会打她么?”晏辰问。
“不会,钟叔老好人,从来不打孩子,要是张姨还活着,就说不定了。”李舟桥答。
“你觉不觉得莹莹变了很多?”
“变了,变矫情了,死喊活喊不出来玩,我估计还是上回摔出的毛病......”
两个人说着话离开,钟莹坐下看着寒假作业发呆。刚才嘴快拒绝了晏辰的补课提议,是因为她根本没把高一课程当回事。至于不及格的三门,她也知道是政治地理历史,从来没上心背过,自然考不出好成绩。
钟莹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她好歹也是凭本事考过重本的人,不敢说能考上华大,京大这样的顶尖高校,北城稍次些的一本还是没问题的。
要知道这时候可没有平行志愿一说,第一志愿没录上,第二志愿分数够了也可能不予录取。而且采取的是估分填报方式,错估,高估者比比皆是。高校名额紧张,录取十分谨慎,全没有后世那样宽松的选择度,一个不小心从应届变历届的悲惨人士太多,所以将八.九十年代的高考形容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恰如其分。
能和晏宇同城求学足矣,她没必要学秃了头硬往华大挤,挤也不一定能挤进去。三十年后,京语,京林,地质,农大都在华大附近,想见面去学校就是,何必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学习氛围紧张的环境中,重新受一遍忧心挂科之苦呢。
她的目标是晏宇,学习只是实现目标的手段之一。本预备到高二下学期再开始发力,可是就在刚刚,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明年九月晏宇就要离开珠州,而她还要在这里呆上两年,如果不能在高考之前把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拉近,拉近到让他印象深刻的程度,两年后她未必还能轻易走近他的生活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