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翊涵:“啊?”
青璃抽回手,唇瓣还勾着,眼里已经有一层水光,笑中带泪:“夫君,我发现娘是真的很不喜欢我,之前请安就算了,这一回我都吐血了,她却还让我早早起来请安,我头疼起晚了她就说我故意偷懒……”
随着她的控诉,那眼泪缓缓滑落,看得郑翊涵心都揪起来了。
可她控诉的是自己母亲,他又不能说,只好一遍遍道:“阿璃,委屈你了……”
青璃擦了擦眼泪:“是委屈了!夫君,你该怎么补偿我?”
郑翊涵哑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都快不敢看妻子眼神了。
他既不能为她讨回公道,又不能在别的方面补偿,季家大小姐,会缺什么?他手头的好东西恐怕还没她的多。
青璃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便苦笑一声。
郑翊涵羞红了脸,喃喃道:“阿璃,我……”
青璃垂眸,佯装委屈的说:“夫君,其实这些我都觉得没什么,可是她说想要苏姑娘当她儿媳,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容不得我吗?”
“不是的,娘只是一时糊涂。”郑翊涵大汗,赶紧解释。
青璃却摇头:“她不是!”她有些崩溃,音量提高了不少:“夫君,你不知道,在你回来的前两天,娘一个劲儿的劝我改嫁,你回来的当天还送了鲜亮的衣服让我穿,要是我同意了,她是不是能在你回来时让你休了我?!”
郑翊涵原本还觉得头大,闻言浑身一震:“你说娘劝你改嫁?”
青璃红着眼点头:“嗯!但我不想,你回来那天,娘要我出去给你上香,还让我打扮一下,第一次给我做了新衣服,特别鲜亮,但我想着你,就没穿,结果你就回来了……”
郑翊涵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提前给他娘寄信了,他娘知道他回来的日期,故意不告诉青璃,还劝她改嫁?
当然他知道母亲肯定不是真心劝阿璃改嫁。
她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他的身份,娶一个大将军的嫡女,是属于高攀。
但这件事背后的含义郑翊涵还是能猜到的。
可知道归知道,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只能努力安慰:“阿璃,你别多想,当初娘可是亲自去岳家为我求娶你的,自然很喜欢你,可能当时她是真的以为我死了,回不来了,想让你不再难过。”
青璃脑袋一偏,故作难受道:“我不信!”
郑翊涵非常坚定道:“当然是真的,我回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母亲只能是为了你好……”
他绞尽脑汁的说服妻子以及自己,等到最后终于慢慢将妻子哄好,他已经满身大汗,简直比背诵一本诗经还要累。
郑翊涵前两天还想留宿妻子这里,此时已经自觉要离开,他要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才转身,袖子却被拉住。
郑翊涵疑惑:“怎么了?”
青璃眼巴巴的看着他:“夫君,这几天晚上我都没睡好,做噩梦,梦见我听了婆婆的话,穿着一身鲜亮的衣服出现在门口,刚好你回来,你怪我,以为我要改嫁……”
郑翊涵:“……不会的。”
“那你陪我吧?”青璃轻声道:“有你在,我做噩梦醒来也不会怕的。”
郑翊涵顿时心柔软成棉花了,立马点头同意:“好,你放手,我去洗漱,回来就陪你。”
“嗯。”青璃乖乖点头,松开手。
于是当天晚上,夫妻俩时隔半年多,同睡一张床,婉月是守夜的,一开始还暗地里撇嘴,她因张氏迁怒郑翊涵了。
但等到大半夜的多次听见内间的动静,就开始幸灾乐祸了。
房间里,青璃睁着眼睛扯了扯身边人,同时慌张的喊道:“夫君!”
刚要睡着的郑翊涵一个激灵,惊醒了,忙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想叫叫你。”
“……”郑翊涵沉默了片刻,认命的哄道:“好了,快睡吧。”
青璃:“嗯。”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又会喊:“夫君~~~”
声音温温柔柔,还带着几分娇怯,仿佛十分不好意思,偏偏准时将快要睡着的枕边人吵醒。
再过一会儿,又换一种方式,做噩梦惊醒,哭着喊着死活不睡,非要确认郑翊涵在身边,被他哄着,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
有时候郑翊涵都烦了,痛苦道:“阿璃,你是不是在怨我?”
同样困倦但死活不睡的青璃一脸无辜:“怎么会?”
郑翊涵沉沉的叹息一声,认命的继续哄她。
青璃在他轻声安抚下,闭上眼睛,感觉到耳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她唇瓣不着痕迹的勾了勾,下一秒又惊醒,抓着身边的人:“夫君!”
郑翊涵:“!!!”
他心脏被惊得突突的疼,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可青璃不管,她被他娘欺负了,自然要报复回来,折腾张氏没多大意思,折腾张氏最疼爱的儿子才爽嘛,她依旧委委屈屈:“我害怕~~~”
郑翊涵:“……”
其实他也害怕了!
真的!
*
一个晚上,茶壶都空了三次,郑翊涵说话说太多,嘴巴干,就不停的喝水。
好不容易天色泛白,可以睡了,时间到了——要上朝。
可郑翊涵熬了一整个通宵,还经历了无数次被快睡未睡着时被惊醒的情况,心脏扑腾扑腾狂跳,走路都觉得飘,眼睛也睁不开,一路到早朝,他越发想要睡觉了。
毕竟朝堂之上,那么大的金銮殿,他站在尾巴那,不起眼,前面人说话声音到他这也不大。
再加上每次上朝都一个时辰以上,几个大臣互相争执,却又是文人,声音有理有据,不会一惊一乍,实在是催眠良药。
然后他就真的睡着了。
直到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浑浑噩噩间,郑翊涵以为是妻子又害怕了,下意识有些烦躁的回了一句:“又怎么了?!”
周围的争论刹那间烟消云散,安静得让人害怕。
第7章
周遭陡然变得安静实在诡异。
郑翊涵本能感觉不对,背后冷汗一阵阵的,他想要睁开眼睛,竟然都没能直接睁开,困意实在太浓了。
不得已他咬咬舌尖,一股疼痛让他稍微精神一些,努力睁开眼睛,就见一群大臣全都转过身看他,包括……最上方龙椅上的人,也紧紧盯着自己。
他瞬间意识到什么情况,心头骇然,两腿一软,本能的跪下磕头同时高呼:“陛下恕罪!!!”
跪下的瞬间,膝盖砰到大理石地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郑翊涵疼得脸皮直抽,心头慌乱的闪过张氏和青璃两个人影。
这回要是能活下来,他一定要让他娘不要再为难阿璃了。
太可怕了!!!
*
送走了郑翊涵,青璃其实也困得不行,不停的打哈欠,不过还是撑着等婉月回来,说:“将早晨点的熏香灭了。”
“是。”婉月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这是昨晚少夫人让她在早晨点的,说是闻着舒服,会让人一天都心情好,怎么这就要灭了?
青璃也没解释,一边忍着瞌睡,一边被人伺候洗漱:“让人把朝食送到房间里,我昨晚没睡好,吃完了再睡一觉。”
丫鬟们立马动了,等青璃洗漱完,朝食刚摆好,热腾腾的白粥,香酥的油条,十分可口。
青璃填饱了肚子,立马爬上床,临睡前还交代一声:“我没醒之前,谁也不准过来打扰。”
“是。”婉月道:“我让阿武守在院子门口。”
青璃见都交代好了,立马闭上眼睛。
熬了一整晚,她也是真的困了,再吸了不少熏香,几乎可以立即入眠。
不过闭上眼睛之前,青璃还想起了郑翊涵一秒,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自己给他的礼物?
肯定有吧。
毕竟那熏香催眠效果可是极好的,她都抵不住了,更别说完全没有防备的郑翊涵了。
殿前失仪,这一壶酒,够他喝好了。
青璃所料不错,大殿之上,皇帝脸也黑了。
姜国皇帝年近五十,前朝后宫管理得也都井井有条,三年一次的科举提拔了不少人才,武将那边又有季家守护,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皇权也十分集中。
因此他的后宫,是最近几百年里最和平的。
从他儿子数量上就可以看出来。
而且这些皇子几乎都长大了,无病无痛的。
皇子们三岁开蒙,五岁进国子监读书,时至今日,出入朝堂的皇子已经有七位,皇储之争出现端疑。
最近几个皇子开始内斗,可姜帝皇权集中,对儿子这些小动作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偏偏手心手背都是肉,无奈的同时也有些烦躁。
刚好这几天郑家这老大几次被参,今天还大殿之上睡着了。
也是可以啊!
自认为对臣子非常宽容的姜帝也忍不住气笑了,一直等郑翊涵磕到额头流血,才阴阳怪气道:“小郑爱卿,可是受过伤后身体没调理好?”
皇帝问这话一点不愧疚,当初以为他死了,给了不少好处,如今他活着,他没收回已经够大方了,这人居然行事如此嚣张。
早知如此,他都后悔,应该将好处都给季家才对。
季家一家子都在为姜国奋斗,子嗣单薄,这一代好不容易稍微多了一些,结果就被郑家欺负成这样,都告到金銮殿上了,那些赏赐给了郑家,浪费!
郑翊涵虽不知皇帝的想法,但从他声音里的冷意也感觉到自己的下场,心中更是懊悔,不该顾忌母亲的想法,不阻止母亲立规矩的,当然还有季青璃,以往多么善解人意,偏偏昨晚死活拉着他,不让她睡觉。
他颤声回答:“回陛下,下臣、下臣身体已经很好。”
说完这个,他觉得不够,但此时过于紧张,脑子一片空白,本能补充道:“昨日妻子噩梦连连,下臣忧心她身体,一晚没睡,还请陛下恕罪!”
“是吗?”皇帝冷哼一声,反问道:“朕记忆里,季家丫头性子开朗,胆子也很大,是个不输男儿的姑娘,为何会噩梦连连?”
郑翊涵背脊一僵,不敢说话。
他难道要说他娘逼着妻子立规矩,将一个骄傲的贵女,蹉跎成如今弱不禁风的模样?
有些事情随着成婚以来季青璃的放弃,仿佛被遗忘。
但现在这个情况,郑翊涵脑海里自动关联起被忘记的画面,那个时候的季青璃,身为大将军的女儿,是被整个姜国宠着的。
走在路上都能被奸猾的摊贩送好吃的,时不时被接入皇宫,无子的皇后娘娘最喜欢她了,但嫁人了,她又不是诰命,就再没进宫。
因为他娘不喜,她连各种宴会都很少参加。
那般耀眼的季青璃为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他要是说出来,会不会被打?
“逆子!”见他不说话,同朝为官的郑父急了,压低声音吼道:“陛下问话,你为何不答!”
郑翊涵一惊,察觉自己已耽搁许久,周遭空气仿佛都冷了,赶紧狠狠心道:“回陛下,下臣妻子她……她觉得下臣母亲不喜她,所以害怕……”
全程他都不敢抬头,说完便感觉浑身凉飕飕的,他刚刚紧张过度,冷汗打湿了衣服,如今回过神,衣服冰凉,贴在身上,就格外冷了。
上头皇帝沉吟片刻,说:“那小郑爱卿,你可知刚刚朕叫你是为何事?”
郑翊涵老实摇头:“下臣不知。”
皇帝哼笑:“有人奏你纵容母亲欺负大将军之女,将好好一个英气勃发的女子变成如今柔弱到动不动就晕的地步!”
郑父迅速和儿子跪在一起,齐声喊:“下臣冤枉!”
皇帝施施然道:“朕听你刚才的话,倒不觉得你是冤枉的,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连前两者都做不到,何以辅佐朕治理国家?”
完了!
郑翊涵心如死灰,沉甸甸的落在胸腔里,脑袋死死地贴着地面,冰凉凉的触感缓解了额头的疼痛,心脏却被攥着更疼了。
大殿之上被皇帝如此说来,他这仕途,不管接下来如何,已经可以说毁了大半!
很快皇帝的判决下来:“任翰林院侍郎,三月后上任,这三个月,就在家好好反省反省!”
“呼……”一道重重的吐气声出现,郑翊涵迅速磕头谢恩,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还好,虽降级了,但好歹给了个官职。
三个月,不就是三个月!
但很快皇帝又道:“郑爱卿家教不严,降为礼部司务。”
刚松的那口气又吸回来了,郑翊涵一偏头就看见自家父亲惨白的脸色。
父亲奋斗了大半辈子,考了科举,一步步走到如今,成了礼部侍郎,本以为有生之年能成为礼部尚书,结果居然回到九品司务!
都这个年纪,想要再升上来,除非立下大功了,所以这个朝,可能就是他这辈子最后一个朝会了。
他才是真的完了。
郑翊涵更加沉重。
一直到下了朝,还浑浑噩噩。
郑父更是心灰意冷,步履蹒跚的离开皇宫。
中途经过一个巷子,马车被拦住。
三皇子身边的侍从道:“小郑大人,我家殿下有请。”
郑翊涵稍感安慰,他和三皇子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他失踪之前关系极好,不过这回来的一些日子,他只去拜访过一次。
估计是看他朝堂落魄,前来安慰的。
郑翊涵稍稍提起精神,下了马车转而上了另一辆,两辆马车从不同方向行驶过去,穿过闹事,又来到安静的地方,最后停留在一个院子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