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柏亦是一脸无语,显然觉得玄靖宁这话简直不可思议——这天底下,还能有谁会想要一个这么丑的玩意儿?哦,除了王爷。
白芷意会了川柏的意思,她顿时恼了,面若冰霜地瞪了川柏一眼。
川柏还以为自己能跟白芷获得一点儿共鸣,被冷酷地瞪了一眼之后,川柏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白芷十分恳切地赞许玄靖宁的决定:“小王子的眼光真是极好的,这是王妃亲手绣的荷包。”
川柏:“……”他方才分明还从白芷眼中看到了同样难以置信的目光!
可玄靖宁不知道,他更加兴高采烈:“怪不得那么好看!”
苏令德认真而仔细地看了玄靖宁半天,确定他居然是真的喜欢这个荷包,她自己都噎住了,半晌才道:“……倒也不必。”
苏令德轻咳两声,摸了摸玄靖宁的脑袋:“下次我给你画风筝,比荷包好玩。”
玄靖宁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风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我可以有一个胖鸭鸭的风筝吗?”他说着,眼神还不住地往玄时舒的荷包上看。
此时他们正坐在岸上专门为送别和迎客所设置的凉亭里,所以玄时舒也能看到玄靖宁那纯粹的喜爱的目光。
玄时舒沉默着,振袖遮住了自己腰间的荷包。
苏令德两眼望天,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打发川柏派人带着玄靖宁去半道迎接苏家船上的人。
等玄靖宁走远了,苏令德才虚抹了一把额上莫须有的汗,认真地对玄时舒道:“王爷,我觉得很有比较教一教宁儿,究竟何为美,何为丑。”
“胖鸭鸭。”玄时舒掂着荷包,目光落在“鸳鸯”上:“是挺可爱的。”他抬起头来,丹凤眼里眯着危险的光:“想来,这么夸王妃的人,也不少吧?”
苏令德正盯着他手中的荷包看,她十分费解,这到底哪里像鸭子,又哪里好看了。因此,她只顺口道:“倒也确实不少,掌柜的、赵叔、钱婶……”
苏令德话音未落,便听到白芨欣喜的声音:“王妃,您看谁来了?”
苏令德循声而望,立刻高兴地道:“常明、掌柜的、赵叔、钱婶、阿秀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苏令德一直以为爹爹会请镖局来送,她万万没想到送嫁妆的船队里居然还有故人。
玄时舒也没想到,他目光清冷地扫过面前的人,在老赵空荡荡的袖子上略多停了一会儿,一时捉摸不出苏父的意图。
众人依次向玄时舒和苏令德行大礼。
常明率先开口,他先恭恭敬敬地将四个木盒呈给苏令德:“这是少夫人给您准备的家信、地契、房契与身契。”
“嫂嫂还好吗?哥哥、爹爹还好吗?”苏令德拿过装着家信的盒子,立刻问道。白芷和白芨接过了剩下三个木盒,也殷切地看着常明。
“老爷和少爷身体康健,少夫人初夏生下了小少爷,取名‘其桐’,母子平安。家中一切都好,只盼王妃也一切都好。”常明语速很快,他说完之后马上深深鞠躬致歉:“王妃,老爷和少爷已经回了营帐,小的也要即刻启程,不便久留。”
苏令德并不在意,听到家中一切都好,她就石头落了地:“不碍事,白芷,你去给常明准备程仪。”
白芷应声而去。常明谢过苏令德,紧接着向玄时舒拱手:“王爷,老爷和少爷有几句话托小的跟您说,请借一步说话。”
苏令德诧异地看着他们避到角落去。
掌柜的此时方才轻声开口:“王妃不必忧心。王爷早前派人来过乐浪县,与苏县尉在我的小酒楼里相谈甚欢哪。”
苏令德知道掌柜的和父亲是生死之交,闻言便回过头来笑道:“掌柜的怎么不顾小酒楼,到这儿来了?”
掌柜的捋了把胡子:“哎呀,趁着还能动,把小酒楼传给儿子,我跟着苏小郎——王妃见见世面,帮着您哪,管管账。”
老赵也跟着挠了挠头:“苏县尉说我这浪里白条的经验,到哪条河里都足够用,可不能埋没了。我这就上赶着找管来了。”
因着玄时舒不在,众人跟苏令德说几句话,又好像回到了苏令德儿时。听老赵这话,都哄笑起来。玄靖宁乖巧地站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满脸的新奇。
钱婶打了老赵一下:“谁稀罕管你,说的什么瞎七八搭的话,阿拉令令如今是王妃了。”她左右看了看,悄悄凑到苏令德身边问道:“看在吃婶娘几碗香饭的份上,王爷是不是比那个钓鱼的少年郎好看哇?”
苏令德一下红了脸。
阿秀拉了一把钱婶:“阿娘,你说什么呢。”她朝苏令德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王妃,小女来给您做衣裳。”她又拉了一把身边的青年,脸色微红地道:“这是吴五郎,是个药郎。”
吴五郎腼腆地向苏令德行了个礼。
苏令德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秀和吴五郎一眼:“哎呀呀,钱婶钱叔好事将近呀。”
钱叔是个老实巴交的修船工,闻言也不吭声,只憨厚地笑笑。钱婶倒是乐呵呵地拍了一下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
钱婶朝苏家的楼船努了努嘴:“说到这个,王爷给家里挑中的镖师,那当真是个顶个的好。我心里头惦记着县里那几个没嫁的囡囡,王妃给掌掌眼,做做媒,正好一并稍带来跟着您。”
苏令德再次看向那艘楼船。镖师们都还在船上守着货,他们穿着玄色的短褐,宽肩蜂腰,露出鼓胀的肌肉来。不过因为隔得远,她看不清他们的眉眼。
这样精悍的镖师——苏令德立刻就联想到了土庙那日,跟着玄时舒来的十个玄衣影卫。
苏令德抿了抿唇。
论理,有这么好的镖师护镖,她的嫁妆船完全可以直接回应天城,而不必停在临都县。除非,她的嫁妆船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支叶城。
但是,赵太后和皇帝会如何做想?
苏令德才思及此,就听得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到近地传来,与此同时,马蹄声里响起孙公公尖细的声音——
“王爷,陛下口谕!”
第29章 机锋 “皇上特意派咱家来接您、王爷和……
孙公公骑快马而来, 身后跟着一队金甲卫,神色凛然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苏令德心下微惊, 先去找玄时舒的身影。但她扫视一周, 竟不知玄时舒和常明身在何处。她心下微沉,立刻先带着众人行大礼迎接孙公公。
孙公公翻身下马, 连忙单膝跪地虚扶了一把苏令德:“王妃, 快快请起。”孙公公本来是想扶苏令德起来,可他星夜兼程,竟是两腿打颤,一时没能站起身。反倒是苏令德反过来扶了他一把。
孙公公一站起来,连忙躬身行大礼,对苏令德道:“摄政王余孽作乱,皇上担心王爷和王妃,故而特命小的前来接驾。”
“摄政王余孽作乱?”苏令德惊讶地看着孙公公, 她略略迟疑了一会儿, 就把玄靖宁交给春莺和春燕,又让白芨带着乐浪县的众人先去一旁的酒楼小坐。
然后她一挥手,迎孙公公上座。
“王妃竟不知道?”孙公公推辞不过,顺势坐下, 惊讶地道:“咱家还以为,将小王子骗走的人, 也是摄政王的余孽呢。”
苏令德低眉垂眸,轻叹一声:“王爷未免我忧心, 不常与我说这些。”
孙公公也跟着叹了口气:“咱家原也不该拿这些腌臜事来打扰您的清净,实在是摄政王余孽太过猖狂。”
“王妃可能不知道,就在您跟王爷、小王子离开之时, 应天城郊发生了大案。”孙公公的目光扫过苏令德,只是苏令德低着头,他便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孙公公停顿了会儿,又问:“王妃的马车从菡萏园出发,若是不小心路过了那腌臜地,可得好好跨个火盆,泼点艾草水。”
“这我如何知道呢?我坐在马车里,本就不知路过了何地。”苏令德摇了摇头:“更何况,孙公公也没说,到底是城郊哪一处呀。”
“是了是了。”孙公公看了看一旁的白芷,见白芷也是一幅懵懂无知的模样,他便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咱家这记性。王妃莫怪。”
苏令德善解人意地一笑:“你为了接我们,舟车劳顿,原该是我好好谢你。”苏令德亲自给孙公公斟满水。
孙公公恭恭敬敬地接过,只放在唇边略一抿,便道:“咱家原也想着,王爷带着王妃、小王子散心,享天伦之乐,是多好的事。只是,您们出发的那天,摄政王余孽火烧了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里头发现了十五具尸首。”
孙公公放下茶杯,深深一叹:“晚间,魏老爷吊死在了红袖楼里,吊死魏老爷的白绸上,也刻着‘摄政王印’。”
苏令德惊愕地问道:“他死了?”
孙公公飞快地看了苏令德一眼,唏嘘不已地点头:“咱家出城的时候,大长公主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了。魏姑娘掌持家事,带大长公主和魏少爷去感业寺修行了。”
“小王子失踪的事儿,陈嬷嬷自然是万死难逃其咎,但皇上也怕这是摄政王余孽布下的迷魂阵,实则还是想对您、王爷和小王子不利啊。”孙公公说着,连忙站起来,深深地鞠下躬:“所以,皇上特意派咱家来接您、王爷和小王子回应天城。”
苏令德也跟着站了起来,这话她不好接。
她一时竟捉摸不透,玄时舒想在临都县周转然后去支叶城,这分明是件极大的好事,为什么要瞒着皇帝和赵太后?
“皇上隆恩,我们本该即刻启程。”苏令德脸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是……”
“咳咳……”玄时舒的咳嗽声横插而来,他用帕子掩着唇,用力地咳嗽了好一阵。然后,他才若无其事地接过了苏令德的话:“只是本王想即刻启程去支叶城寻医问药。”
苏令德没想到玄时舒居然如此轻易地就把这件事戳破了,不由得惊诧地看向他。
孙公公将苏令德的惊讶尽收眼底,又躬身向玄时舒行礼:“王爷肯去支叶城,这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如今时局不稳,也不知还有多少摄政王余孽在外游窜。王爷此时动身,恐怕途中危险哪。”
“正因为时局不稳,未免被人勘破行踪,本王才先斩后奏。”玄时舒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更何况,皇上圣明,怎么可能压不住小小的叛党余孽呢?本王对皇上有十足的信心,孙公公多虑了。”
孙公公立刻跪了下来:“奴才一派赤诚之心,望王爷明鉴。”
玄时舒看着孙公公,一笑:“本王也没说什么,孙公公何必要跪?不过,今日孙公公怕是难达成所愿了。且回去向皇上复命吧,本王今日即启程前往支叶城,若是有命回应天城,再跟皇上把酒言欢。”
孙公公没有动:“皇上日理万机,叛党余孽如蚁噬,防不胜防。王爷想去支叶城,皇上一定龙颜大悦。只是,还请王爷先回应天城,待皇上调拨精卫,护着您前往支叶城。”
“一来一回,本王还有多少时日可活?”玄时舒苦笑一声,向孙公公展开自己方才用来压着唇角的帕子——这方帕子上已有暗红色的血渍,糊成了一团。
“王爷!”苏令德大骇,扑过去握着玄时舒拿着帕子的手,也遮住了那方帕子。
她当即也顾不上许多,斩钉截铁地道:“要去支叶城,现在就去。”她拧眉对孙公公道:“孙公公,事态至此,你还要拦么?便是皇上亲至,也只会心疼王爷。”
苏令德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孙公公匍匐在地,不敢多看那方帕子一眼,连忙搬出了太后:“王爷必能转危为安。只是去支叶城路途遥远,若有叛党余孽趁虚而入,皇上忧心之余,又要如何向太后交代呀。”
玄时舒惊讶地挑眉:“本王来之前,已经托人给母后带信,说明了本王的计划。本王原以为孙公公不辞辛劳而来,是皇上和母后二人的意思。”玄时舒蹙眉:“难道母后还没来得及跟皇上说吗?”
孙公公一凛。
不过,孙公公还没来得及说话,玄时舒就已袖手一指:“皇上日理万机,母后不欲拿这样的小事叨扰也正常。不过孙公公大可放心,以本王所见,母后大概是允了——”
苏令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孙公公也跟着这些声音抬起头来,他定睛一看,眼底的暗色愈发浓郁——曹峻和赵英纵正并排策马而来,他们的身后亦跟着二十护卫。
赵英纵快要跑断了腿,他勒马之后,虚弱地挂在马上,对玄时舒道:“阿舒……你可再别想一出是一出了。这些人,都是太后娘娘让我给你送来的。”
他又哆哆嗦嗦地从自己怀里摸印信,摸了半天,摸出一个印章来,丢给玄时舒:“这是太后娘娘的印信,给你去钱庄领钱用的。”
玄时舒双手接过印信,复杂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将印信收入怀中,对赵英纵道了声谢:“多谢表哥。”
孙公公仍跪着,目光短暂地落在赵太后的印信上,又极快地收了回来。
曹峻行完礼后,先一步走上前去对孙公公道:“孙公公,皇上已经知道阿舒欲去支叶城寻天师了。皇上大喜,路上安危由我负责。”
曹峻朝玄时舒拱了拱手:“阿舒,这一路有劳了。”
玄时舒唇角一勾:“该是我说有劳。”他垂眸一瞥孙公公:“孙公公啊,你现在可以站起来了吧。”
孙公公立刻爬了起来:“奴才谨遵圣意。”
赵英纵立刻拊掌,长舒一口气:“哎呀我的天,我可真是要跑断腿了。孙公公,我建议你也现在临都县休整两天,再这么披星戴月地赶回去,我人可都要废了。”
苏令德贴心地道:“我替赵大少爷和孙公公准备马车。”
曹峻看了苏令德一眼:“我们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楼船,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