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试着往东走走。”那人说着站了起来,将那块支在木架上的幡布卷了起来。
“你做什么呢?收摊了?”憋了好一会儿的红豆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道,“好歹也装装样子掷个铜板测个字什么的……”嘴巴一张,没头没尾的来一句,看着就像骗人的,好在就十文钱,小姐不出声,她也不跟这人一般见识了。
那人闻言只笑了笑,将手里的幡布翻了过来,她们这才看到那幡布的后头还有四个字:每日一卦。
每日一卦,一卦十文么?
云收雨停,这雨来的急,收的也急,天色放明,那人卷了幡布便走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红豆嘀咕了一声“骗人都不会骗,一天十文钱,也就能买三个馒头”抬头却见自家小姐正对着那个算命先生的背影出神。
红豆脑中难得灵光一闪,顿时紧张了起来:“小姐,你……你该不会是看上这算命先生了吧!”那可不行。这算命的一天就赚十文钱,买三个馒头,就是她红豆一顿都吃得完,更别提养家糊口了。那黎家可是对小姐挑三拣四的,作为小姐的大丫鬟,红豆铆足了心思定要让小姐找个比那黎三公子更厉害的夫婿好好给黎家甩个脸子。这穷算命的从长相到身家哪里都比不上黎三公子啊!
乔苒闻言只看了她一眼,忽道:“这个人……不简单!”至少那副字就不简单,能写出这样一幅字的人不是受过名家教导就是天赋过人,这两种情况不管哪一种自然都不简单。
第16章 不速之客
不简单吗?红豆也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不简单在于让她家聪慧英明的小姐白白被骗了十文钱还别无二话。
眼看再走下去都要出城门了,红豆翻了翻眼皮,话在嘴里翻腾,憋了一路她快憋不住了。
一辆马车从城门而入,经过她们身边,泥水顿时溅上了才拧干不久的裙摆。
“谁家的马车?怎么看路的?溅人一身也不说一声吗?”憋了一路的怒气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红豆叉腰大骂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叫骂起了作用,马车竟真的停了下来。
红豆心一惊,正要说什么,忽地见马车里走下一个人,高高兴兴的向她们这边跑来。
“乔小姐,又见面了!”
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看起来倒不像是什么恶人,却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马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在金陵城中“颇有盛名”的黎辰。
上回来了一次玄真观,被乔墨揪走了,私下里也不知道乔墨做了什么,总之,那之后倒是没有看到这个黎辰又上山来找她了。
红豆见状不由翻了个白眼,更确定花了十文的冤枉钱:往东走,别说找办法了,这是找了个麻烦吧!
“乔小姐,”黎辰高高兴兴的跑到她身边道,“那姓乔的……”话说到一半,记起来乔苒也姓乔,这才忙道,“那乔家老大去我家告了状,处处找我麻烦,令得我不得上山寻你,你近些时日可好?”
看到你能好起来才怪!红豆冷哼了一声。
相比小丫头红豆显而易见的厌恶与不耐烦,乔苒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闻言只朝他点了点头,道:“黎公子,你呢?”
黎……黎公子?这称呼让黎辰兴奋了起来,看着对面那张令自己痴迷的脸,一股脑儿全交待了,“最近清风楼里来了个如玉姑娘,人如其名,如花如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要见她一面,还得排号,过几日就快轮到我的号牌了,乔小姐要一起去吗?”
红豆听的愕然:这人怕不是个傻的吧!自己嫖还邀请小姐一起去?
“好。”
女子的应声更让红豆惊讶的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家小姐也被这傻子染上了什么傻病。
这可不行,红豆一急,正要说话,却听乔苒再次开口了:“只是有个忙,不知道黎公子愿不愿意帮我?”
美人相求,黎辰当即不住点头,连问也不问一声,便拍胸膛保证道:“乔小姐的话,在下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要进一趟玄真观。”她道。
玄真观三个字倒是一下子砸醒了看到美人头脑发热的黎辰,见对面的少女眉目忧愁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乔小姐真是个善心儿之人。”
玄真观的情况旁人也许还不清楚,可黎家却是清楚的,尤其他那个看着让他发憷的三哥就在当场。听说那个威风的不得了的苏巡按死了,这一道观的道姑估摸着都要给他陪葬。虽然那些道姑长的不怎么样,入不了他的眼,他也没那么重的口味对那些年纪都快能当他娘的道姑有什么想法,可到底是都是些女子,黎辰还是觉得有些惋惜的。
乔小姐得那些道姑照顾了一段时日,想来是于心不忍吧!果然人美心也善,相由心生就是这般吧,黎辰美滋滋的想着。
那眼神几乎将心里的情绪泄露了个八九不离十,乔苒也未打断他的脑补,只任由他猜测。
“好。”想了会儿,黎辰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而后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只是要委屈乔小姐扮作我的小厮了。”
乔苒点头,看了眼一旁的马车,马车咕噜上还沾了山道上种花的五色泥,可见是刚从山上下来的。黎辰自己又是锦衣华袍,头上的发冠上还襄了颗硕大的珍珠。这般隆重的跟贾宝玉似的打扮一看就是去了昨日的宴席,眼下才刚出来。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黎宝玉”都姓黎,她无意去管他们兄弟、父子关系如何,光靠这一个姓氏,就足有办法带她进去了。
黎辰虽是个纨绔子弟,却也是个行事十分干脆利落的纨绔子弟,这一点从他见了她之后,第二日就跑上山来寻她就能看得出来。
既做了决定,黎辰当即便安排了下去,让小厮回黎府拿衣裳,决定午时之前带她进一趟玄真观。
……
“苏巡按身上有不少拳伤,”甄大人带着几个金陵当地的官员走过玄真观的花木长廊,向大殿的方向走去,“既然刺客带了刀,兵刃又未折损,要杀人,用刀不是更快?何必还要用拳头?显然凶手另有其人!”
苏巡按身份特殊,验尸结果自然不能马虎,虽然具体的验尸结果还不知晓,可就这么匆匆一眼,足以判定苏巡按的死不太寻常。
因为苏巡按的死,眼下的官员几乎可以分成京中官员与他们当地官员两派,哪一派先寻得苏巡按的死因,哪一派便得了先机。
所以,他们将自己的仵作留在那里验尸等结果,自己却往大殿过来。除了昨晚宴请的客人,观里的道姑也是重要的嫌犯,更有甚者,她们对玄真观更为熟悉,甄大人便带着人过来问话了。
嗡嗡的钟鸣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几位大人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这群道姑怎么回事?这时候还有心思敲钟?”
是嫌命太长了吧!
一行官员大步向这边大殿过来,眼见官差还依旧守在大殿门口,有个大人当下便开口道:“怎么不看好她们?这时候敲什么钟?丧钟吗?”
这话真是不大好听,官差却只向他们行了一礼,而后摇了摇头指了指殿内的方向。
几位大人不明所以,疾走几步,却见那些道姑正老老实实的坐在殿内的蒲团上,而大殿的正中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个人。角落里的铜钟旁也站了两个人,方才应该就是这两人敲得钟,见他们过来,两人当即便向这里走来。
这三个人哪来的?怎么把这三个人放进来了?众人有些疑惑。
走过来的两人年岁看起来不过弱冠上下,面容清秀俊逸,一身普普通通的长袍,只袖口衣角处那些考究的刺绣隐隐可见这三个人身份不简单。
“谢承泽。”
“徐和修。”
眼前这两位年轻公子看起来和气,甚至还含笑的抬了抬手,可这两个名字一出,便叫一行金陵官员脸色一滞。
姓谢,姓徐。
陈郡谢氏,那可是同清河崔氏、琅琊王氏一样改朝换代不倒的世族,如今谢氏当家的老太爷在朝为一品太尉。
那个谢承泽虽未着官袍,可他和徐和修腰间那块大理寺的腰牌甄仕远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相较而言,徐这个姓倒是没有谢氏那般底蕴深厚,不过当今太傅徐长山应该就是他族中的长辈了,作为一代名儒,徐长山可说是天下儒生之首也不为过。
甄仕远朝他们抬了抬手,可不敢当真怠慢这两人,只是心里忍不住唏嘘:他从大理寺离开几年的功夫,京中的面孔却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了。
有大理寺的腰牌,难怪官差不拦了。官员们回过神来,目光转向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光看背影、体态,年岁应该同谢承泽、徐和修这两人差不到大。
这个估摸着也是哪家京中名门之后吧!
三道香烟袅袅升起,那人似乎正执着三炷香出神。而让他出神的,正是他正对面一尊泥塑的像。
那尊像是……驱邪除魔的张天师。
第17章 问话
那人并未祭拜,只盯着那尊张天师的像看了一会儿便将香插入香炉中,而后转过身来。
他容貌清俊,姿态清雅,确实是个如谢、徐二人一般年岁的年轻公子,却没有如那两人一样自报家门,只朝他们点了点头,就走到那两人的身边去了。
“这位是?”一个地方官员试探着开口问道。
“他不是大理寺的人。”谢承泽只说了一句,便未再点破这个人的身份,而后开口道,“我等携密旨途径江南府,洽闻苏大人的死讯,便过来看一看。”
一行地方官员这才松了口气,不是特意为苏巡按来的就好。就说怎么可能这么快?昨儿才出事,今儿就到了。
“听说苏巡按是昨日遇的刺,”一旁的徐和修笑看了过来,“刺客抓到了么?”
若是一般的刺客遇刺用得着把整个玄真观围起来?甄仕远心中腹诽:这些名门子弟,从小耳濡目染,小小年纪便不比不少官场老手“会说话”。
知晓他意有所指,甄仕远也懒得兜圈子,左右他们不说,那些京中的官员也会说,没得平白得罪这几个出身金贵的子弟。
“验尸结果还未出来,不过,凶手或许另有其人。”甄仕远说着看了眼,坐在蒲团上神情或慌张或茫然的道姑,说道,“所以本官带人来问一问。”
“一般而言杀人逃不了情、仇、钱三者,苏巡按一路而来,办了不少贪官污吏,想来总有些漏网之鱼。”谢承泽感慨了一声,道,“人又是在金陵出的事,听闻苏巡按曾在金陵呆过几年,想来这旧识也不在少数。”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语便点破了他们过来的缘由。
“谢大人说的不错。”甄仕远看向那群道姑,目光落到最前首那个盘腿而坐,自始至终不曾回身的道姑身上,“正打算过来问一问。”
这个和苏巡按“有旧”的观主,最该问一问,听说有人看到她昨晚与苏巡按吵了一架,委实可疑。
身后探究、打量、怀疑的目光,观主不是感觉不到,只是这时候……她苦笑了一声,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甄大人并没有过来问话,因为验尸结果出来了,那群大人来不及问话便急匆匆的走了。殿内随即响起了一片压抑着嗓子的低泣声。
有道童也有道姑的,她们也想不通,不过一晚的功夫,自己怎么变成嫌犯了?
这世间想不通的事情多的是,譬如一个好好的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众人口中的“扫把星”,经此一事,估摸着“扫把星”的名头更要坐实了吧!
“无量天尊!”她看着面前的三清道德师祖,低语了一声。眼下她自身难保,也顾不得那个女孩子了,唯一庆幸的是她并不在观内,也算是逃过一劫吧!
“我以为你会想办法派人来找我,却没想到你就这么坐在这里等死了。”有声音响了起来。
观主惊了一下:这声音……抬头却见一个小厮,不,不是小厮,装扮的很是拙劣,能明显看得出是女子假扮的,那一双桃花眼就这么看了过来。
她怎么过来了?巨大的震惊之下,观主脱口而出:“你……”
一只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制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怎么进来的?”观主惊道。
此时周围的人都在低头抹眼泪,关了大半天,她们又累又饿,早歇了别的力气,哪还会如观主那样?就是偶有一两个抬头看到的,因着那小厮的脸被观主的身形所挡,便只当是被哪位大人差遣过来问话的小厮。
乔苒指了指墙角那扇小窗:那小窗窄小,也就能容一般的孩子与身形瘦削的女子通过。
观主看了她身上沾了不少粉尘的衣裳,喃喃:“难为你了,居然爬的进来……”
小窗口一张少年的脸正紧张的往这边看来,时不时又看看四周,一看便是在望风。
是黎家那名声不大好的小子。观主脸顿时一沉:“你怎么跟他搅到一块儿去了?”
“他能带我进来,还有,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乔苒说着问她,“我们时间不多,所以有什么要说的你赶紧说,我会去做的!”
观主看了乔苒一会儿,忽地笑了,她眼眶发红,猛地揉了揉眼睛,而后摇头道:“不必了。”
“你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这件事,你救不了我。”
见乔苒想要说话,她又道:“你那个秘密也救不了我,你不懂……”
“我懂。”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不止是真相,还有强龙与地头蛇,还要给朝中一个交待。”京中来的官员和金陵当地的官员可不就是强龙与地头蛇么?
观主笑了,声音柔和了不少,伸手想要揉一揉她的脑袋:“你既然知道还来干什么?”
“你只要将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其他的我来管。”乔苒拉下她的手道,“别把我当孩子,你若不说就真的死了,若是说了还有一线生机,别磨蹭了,快说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