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块玉佩,浓密的睫毛抖了抖,道:“我托哥哥去给查你的亲生父亲,还没有消息。”
“你不要心急,我会帮你找到的。”她紧接着道。
闵危点头,微笑道:“多谢小姐,我不急的。”
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很快到来。
整个梁京城都沉浸在春季的暖意中,雨水也频繁起来,郊外的稻田中禾苗长势喜人,农人忙碌。
这日,林良善从国子监回来后,微雨缓落,她耐不住困意,在床榻上小睡。
只是还没彻底入睡,就听见外间的对话。
“张管家,我娘怎么了?”
“胡三娘被人推了,撞到石头,脚流了好多血。”
“什么!”
“那徐二小姐带人……”
林良善的脑袋昏沉,她揉揉太阳穴,起身穿衣。打开房门,就见在外面的红萧、张管家和厚德。
她问:“发生什么事了?三娘怎么了?”
红萧急地眼泪要掉出来,她拽住林良善的袖子,直说:“小姐,我现在要去庄子上。”
“好。”林良善拍拍她的手,道:“我们马上去。”
准备马车的过程中,厚德告诉道:“咱们和徐家的绣庄起了争执,那徐二小姐带人来绣庄上,徐家绣娘和胡三娘吵起来,还把胡三娘推倒在地,不小心撞了好大的灰石头,一时起不来。”
林良善听得心中窝火,又不断抚摸着红萧的后背,安慰她。
林家的绣庄在梁京近郊的十公里处。
外间,阴沉沉的天空飘落细雨,灰蒙蒙的一片。马车中,一向坚强的红萧泪流不断。
林良善皱着细眉,拿帕子给她擦泪,脑中却在想那徐二小姐徐秀。
徐秀,她从宿眠山回京,第一次回国子监时见过,当时徐秀还和兰芝发生过冲突。
一个月前,徐秀没再来国子监。
她是丞相府的嫡出二小姐。林良善只记得前世她好像是与那个假千金姐姐关系好极,两人常是一起出门逛街,后来真千金徐幼娇回来后,她就再少出门。
徐秀好似是不喜欢她失散十多年的亲姐姐。
这般想着,马车停在了林家绣庄外边。
一行人下了马车,进了绣庄。林良善见房内正围在床前的绣娘们,有的掩面哭起来,神色皆担忧。
一个七岁大的男孩见着进来的人,叫道:“姐。”
红萧已经扑到床前,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哽咽道:“娘。”
胡三娘半躺在床上,摸摸红萧的头,轻声道:“萧儿,我没事。”
她见着后边的林良善,布满皱纹的蜡黄脸上带了笑,道:“小姐来了。”
林良善自出生就没了母亲,林安一个粗糙大男人只会打仗,哪里会照顾一个女婴,都是陈娘和胡三娘两人帮着带孩子,林安才能放心。
胡三娘年轻时身体好,为人和善,绣工又极好,就一直在林家绣庄上做事,帮忙经营。后来她的丈夫和林安一起战死西北沙地后,她忧伤过度,又逢怀有身孕。自生下红齐,她的身体就不大好了。
“三娘,大夫说怎样了?”
胡三娘笑笑:“我没事儿,躺几天就好了。”
一个青衣绣娘插话:“小姐,大夫说是要修养个把月呢,哪里是几天功夫就能好的。”
红萧听此,是气得站起身来,要奔到对面的徐家绣庄去。
“萧儿,站住!”胡三娘急道。
林良善拉住红萧的手臂,不让她走。可红萧的力气比寻常女子大,她又是出于生气地暴走,一个用力,林良善差点被她拉摔在地。
等稳住了脚步,红萧红着眼睛,歉意地看着她:“小姐,对不起。”
林良善解释:“我知道你生气,可也等了解好事情,我们再去算账。”
那青衣绣娘上前一步,开始叙说这件事的起因。
原来是因为一个会陇绣的女子到梁京寻求劳作机会,如今皇宫得宠的贵妃娘娘最为喜爱陇绣绣品,这样的人才,各个绣庄自然争得头破血流。这女子刚开始去的是梁京最大的绣庄,也即是徐家名下的。不过徐家绣庄开出的工钱不如人意,这女子不愿,恰这时对面的林家绣庄肯将月俸提至其满意的程度,又给予了一些承诺。
不想,徐二小姐正在徐家绣庄上,被身边的绣娘一拾辍,带人上门来拉人了。胡三娘和她们口角争锋,她们争不过,竟推了胡三娘一把,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红齐气愤道:“是他们仗势欺人!”
林良善环顾四周的绣娘,见着一着淡蓝色盘花扣的年轻女子,问道:“你就是那会陇绣的女子吗?”
那女子显然有几分无措和担忧,她道:“小姐,这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有意的。”
林良善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只轻微地点了下头,道:“你以后要是愿意在我们家绣庄上做事,工钱之类的就按胡三娘与你说的办。”
那女子有几分讶异,她以为发生了这种事,她是不能在这里了,她急忙高兴道:“谢谢小姐,我一定好好做事!”
徐家绣庄。
徐秀一脸气容地坐在椅子上,接过侍女端来的一杯茶,手刚碰到青花茶壁,立即“啊呀”一声,好好的一杯茶被打翻在地,碎了瓷器。
“你是想烫死我啊!”她叫起来,声音尖利。
侍女惶恐地跪在地上,一直在说:“小姐,对不起,对不起,我重新去泡茶。”
“不用了,我不喝了!”徐秀气道。
正此时,有人传话过来:“小姐,林家绣庄来人了。”
“谁?”
“那林小姐带人来了,恐怕是为了胡三娘。”
大厅中,徐秀紧盯着林良善,却见她神色从容,丝毫不见怒气。
“你绣庄上的人推伤了胡三娘,这件事如何算?”林良善不紧不慢地道。
徐秀从小就和李兰芝不对盘,连带着与之交好的林良善,也是厌恶。她撇嘴道:“如何算?是她自己摔倒的,关我们什么事。”
“徐二小姐,胡三娘是自己摔倒的,还是被你们推到摔倒的,可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总不可能大家都瞎了吧?”林良善心中有气,但却以一种温和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更是激得徐秀要跳脚。
徐秀不以为然,拧眉冷笑:“那又如何?左不过是一个下人,难不成林小姐还要为一个下人和丞相府作对?”
林良善笑起来,轻轻摇头,道:“我今日来这里,不过是想提醒徐二小姐一件事。”
她顿了顿,走至徐秀身侧。
徐秀被她这个亲近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后退,便听到耳侧传来一记低声:“我可听说了,丞相府正商议你的婚事。若是这件事被贺三公子知道了,你说他会怎么想徐二小姐你呢?”
说完最后一个字,林良善后退了两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若是其他事情,徐秀完全是不在乎的,可自她上年牡丹花会上,见到中书侍郎贺明觉后,便钟情于他,可贺明觉却对她无多好感。
贺明觉的父亲正是国子监的老师之一贺博光,他得空了会去国子监。徐秀为得其青睐,才至国子监念书,只是贺明觉知晓她在后,便不再去。
这也是徐秀一个月前不再去国子监的原因。
林良善的这番话正戳徐秀的痛点,若是贺明觉知晓了这件事,从而误会她的为人,那他们两人就彻底没戏了。
她可不想嫁给其他人。
到底是小女儿的心思,徐秀只挣扎了两下,就道:“是我们推的人,你到底要如何?”
红萧和红齐两姐弟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小姐说了什么,这骄傲的徐二小姐竟然低了头。
“现在胡三娘还躺在床上,脚走不动路,人也被你们气得躺倒不起,徐小姐,你说要如何?”
林良善把问题又甩了回来。
“好,我找大夫给她看。”徐秀咬牙切齿道。
“我们已经找了大夫。”
“那我送赔礼过去。”
“不需要。”
“林良善,你到底要怎样!”徐秀狠狠地瞪着她。
林良善正经道:“我要那个推人的绣娘去向胡三娘道歉。”
“只要这样?”徐秀不相信。
“是。”她不想把这件事闹大,毕竟哥哥和丞相徐敬有些瓜葛,若是闹大,她担心徐敬会给哥哥使绊子。
徐秀朝一旁的侍女道:“你去把人找来。”
等那抹桃红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徐秀是恨地要将手中绞着的帕子扯烂。
昨日午后,她爹是早早回府,她正在花园摘花。
却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大致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农布衣裙,却是不掩那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她脸上的五官是那样的精致小巧,特别是一双翦水秋瞳含水似地望过来,直教人情不自禁沉溺其中。
徐秀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女子,她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担得起倾国倾城这个词,甚至自己的姐姐:梁京第一美人,都不及她。
可是她爹说什么:“秀儿,这是你亲姐姐。”
徐秀听不懂这话。
“爹,你说什么呢?姐姐在屋里看书呢。”
徐敬:“不,她不是你亲姐姐,当年你娘和一农妇报错了孩子,这位才是我徐家的大小姐,你的亲姐姐。”
徐秀只觉天打五雷轰,整个人恍惚不已。
昨夜丞相府闹作一团,徐秀是烦的要死,今日才到绣庄上来散心,却越散气性越大,以至于纵容庄子上的人犯下错事。
将绣庄的事情处理完毕,林良善才坐着马车回去,一路上精神怏怏。
甫一回府,却被告知真宁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
之前宏才带着闵危到集市上采购食材,一路上将林府所在的紫金街的格局走势,甚至是附近居住的世家大官的后宅之事都告诉了他。
朦胧微雨中,街道两边种植的柳树轻扬嫩枝,雪白的柳絮被雨水浸湿,糊黏在地上。街道上少有人行。
闵危撑伞,沿着街道疾步而走。
今日落雨,王泰未来。他本是想拿书还给林良善,却是没见到人,又听到丫鬟说:“胡三娘出了事,小姐去绣庄了。”
厚德就是负责庄子上算账的,每日都得早起去。他曾说过林府的庄子都是在一处的,且在梁京近郊的十公里处,坐马车的话一个来回需一个时辰。
闵危动了心思,他想去看看那镇北王府。
这般想着,自然就偷偷从没人看管的后门溜了出来。
镇北王府在另一条街道上,与林府相隔甚远。
闵危问过在巷子口卖燕皮馄饨的老伯,按着指引,又拐了两个街巷,才到了一处高门大屋,红漆铜扣的大门口摆放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高悬的黝黑门匾上正写“镇北王府”四个烫金大字。
雨势渐大,伞面上落雨滴答。斜风吹得一阵雨雾扑向闵危的面,润湿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他站在对街,沉静地看着。
许久,没有人从大门进出。
蓦然,街道的远处有“嗒嗒”的马蹄声传来。
闵危心中一紧,却见那是辆陌生的马车,无论是车厢颜色还是马夫,都不是林府的。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转身正欲离开,却见那马车的黛蓝窗帘子被掀开,露出里面一张桃腮芙蓉面。
那女子的神情是十足的错愕,里面掺杂着几分欣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闵危皱眉,抿紧唇,拿油桐伞的手歪了歪,将伞面倾斜了一个角度,遮住那道视线,脚步不停地向前走。
徐幼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闵危,她惊喜道:“灵鹊,快叫人停车。”
丫鬟灵鹊不解这位刚寻回的真千金小姐要做什么,说道:“小姐,现在外面正下着雨呢。”
徐幼娇呵斥一声:“叫你让人停车!”
灵鹊被她的气势吓到,忙叫车夫停了车,又颤颤巍巍地拿了把伞撑着,随她下了马车。
身后有“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闵危的去路被人拦住,是那个马车上的女子。
她穿了一身湘妃色烟罗绮云裙,长顺乌发披散,与白璧无瑕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明艳秾丽的桃花眼携着道不清的情绪。她正看着他。
闵危不明所以。
徐幼娇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张脸。
前世,她一直在一个落后破落的村子里长大,母亲去世后,家中只剩下她,还有一个酗酒嗜赌的继父。那恶心的继父正要把她卖了换钱时,却有一行人找了来,说她是丞相府的千金,要她认祖归宗。
可等她到了丞相府,自己的生母和亲妹妹都不认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那个假千金好,府中的下人也是如此,并未把她当成小姐,给她端的饭菜都是凉的,私下嘴碎地议论她。
就连那个丞相爹,把她寻回府中,也是另有心思。
他要她代替那个享有一切的假千金,顶替她的名字,嫁给太子段昇。
段昇,虽为太子,却在一次外出是遇上刺客,被毒箭射伤,残废了一双腿。朝野上下无一不是在说段昇的太子之位将要被圣上废黜。
她如他们的愿,嫁给了段昇,却不想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一直一以笑对人,不曾为难她,也让东宫中人待她如主子,不得怠慢。
渐渐地,她喜欢上他,用私藏的医术将他双腿中的毒逼出,治好了他的残疾。
后来,她又协助他铲除了其他的阻碍,陪同他一路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段昇封她为后,她高兴地接受了,看着曾经那些鄙视耻笑她的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心中是翻滚的快意。
可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段昇和他的小表妹有了奸.情。
她忍不下这口气,暗中找人要杀了那小表妹,却被段昇察觉。
段昇不再去坤宁宫,那个小表妹反倒来算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