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断和自己说:这世上没那么多玄乎神奇。
林良善还是点了蜡烛,拿了放置在一堆杂书中的话本子,封面上写《铜雀锁》,一如先前般暗淡。
她坐在木椅上,踌躇片刻,打开第一页。
这话本,她没细细看过,左不过一个故事,还轮不到拿出认真的态度来读。
暗黄的烛火下,林良善从第一个字看过去,越看越觉得古怪,书中的少年和闵危真的太像。那时,她还当自己是多想,可今日闵危提及到浪客。
“那人是一名浪客,我偶遇他受伤,便帮了他,才与他同住。”
书中也是同样的剧情,“也不知是幸运亦或是不幸,少年在与狗争夺吃食时,遇到了被人追杀而受伤的浪客。浪客抓住少年的手,向他求救。”
都是叫虹,都是左撇子。
只是前面的剧情对不上,后面的剧情又缺失。
疯狂的想法让林良善觉得自己是病糊涂了。
却这时,趁着刚才开门空当跑进来的白白跳上书桌,不小心碰到了斜放在桌沿的一摞书。林良善蹙眉,拍了拍白白的脑袋以示惩戒,弯腰将那叠书捡起来。
等将书都捡起到桌上,她的目光一顿,直直地落在最上方的书上:《铜雀锁》。
林良善瞪大眼,难以相信这骤然出现的书。裙面被她捏地死紧,她明明白白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剧烈声音。
翻动上下几本书,她忽然想起这一摞书,是那次去万宝轩找寻《百变效古棋谱》时,顺手拿的,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回来并未翻动过。
万万没想到其中会有这话本。
林良善咽了下口水,颤着手将它打开,闭着的眼睁开,开始看起来。
和那本不一样,是真正的下本。
蜡烛渐短,透过纱灯罩的光越弱。林良善已被这话本中的故事震撼地无法动弹,若说上本的人物没有名字,可这下本已然是确凿地定了姓名。
那被大战得胜的王爷带回王府的少年,正是闵危。而那采药为其医治的少女,正是徐幼娇。
林良善的脑子开始发昏胀痛,她定定心神,接着往下看去。
这个话本都是在叙述两人之间的虐恋。
因当年破庙的救治,闵危对徐幼娇心存感念,后回到王府中,却发现当年的少女已然成为太子妃,心中嫉恨,暗中图谋算计,时刻与那太子段昇作对。最后的结局,闵危篡位夺得帝位,杀了太子段昇,却单留下太子妃徐幼娇。
后面的文字,林良善已然看不下去,胃中翻涌起一股股的恶心,竟干呕起来,眼泪掉个不停。
她将话本翻来覆去地看,去找自己的名字,却只得一句:那威远将军府的林良善心思歹毒,不得江家嫡长孙江咏思的喜欢,后设计陷害,妄图与其成就好事,却是害人终害己,落了个毒发身亡的后果。
不,这一定都是假的!可那些事,那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林良善头痛地几乎要裂开,眼中满是癫狂,要把书给撕了,可只撕了一半,她又停手。
这话本中的事情快要和前世重合,可又有不对。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是真是假?……”
她反复地说着这句话,然后抱头痛哭起来,喉间血腥气味积聚。
第三十九章
还未及卯时,红萧进门来看林良善时,发现她趴倒在书桌上,地上是一堆杂乱的书,白白在一旁“喵喵”叫个不停。
“小姐!”
红萧乱地手脚无措,近了些看,人已经昏过去,怎么也叫不醒。
待把林良善扶去床榻上,红萧忙出去叫人。
“大夫,如何?”林原焦急道。
大夫摇摇头,叹气道:“她的状况很不好,原就不该多动情绪,可我方才观她脉象,似是多虑多愁,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老夫的医术不精,这次恕我无能为力。”
说罢这句话,大夫拿起药箱往外走。
林原截拦不住,脸色难看。
却这时,有小厮拿了一信纸过来,道:“公子,静慈师太来了回信。”
林原接过,当见着里面的内容,不由一愕:师傅已外出云游,她临去时说要是林小姐疾病发作,可去寻丞相府的徐小姐,徐小姐是神医张松鹤的弟子,有办法医治林小姐。
字迹歪歪扭扭的,恐怕是静慈师太的小童所写。
传闻就算是没气的死人,张松鹤都能将人救活,什么疑难杂症更是不在话下。林安尚在时,曾派人去寻他,想要为林良善除去自出生携带的病症。可张松鹤的行踪难寻,一连几年都没找到人。
自林原入朝为官,他也借着官职便利去找关于张松鹤的消息,却没所获。
好似这样被天下人尊崇为神医的人根本不存在。
如今,静慈师太竟说张松鹤的弟子是那丞相府的徐小姐。两人是相识的,可之前从未提及到。
林原想了想,便确定这徐小姐就是刚寻回的真千金徐幼娇,丞相府的其他小姐一直在府中后院,怎可能接触到神医。静慈师太的话不会有假,他该去丞相府一趟。
丞相府。
灵鹊将一方帖子递过去,徐幼娇笑着拿过打开,待把里面的墨字看尽,唇边的笑意更甚。
说来张松鹤收她做徒,教她医术,还是一桩机缘。那段时间,他曾无意透露那宿眠山影梅庵的静慈师太是他的师妹,有愧于他。
一个月前,她就已经去往影梅庵。而这回,她正是要利用这层关系谋事。
午时过,徐幼娇就坐着马车到了林府。
只带了灵鹊一人,她还不想将自己会医术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让人觊觎。
林原亲自接待她,道:“徐小姐,家妹的病要麻烦你了。稍后,我会将真宁亲自送到贵府。”
他知晓这徐小姐一直在派人找真宁,特意开出这样的条件。
徐幼娇将手中的绣帕绕着手指两圈后,矜持地笑了笑,道:“好。另外,我希望林公子不要将这件事告知他人。”
“自然。”
林良善还未醒过,脸色白得能看清那流动的青色血管,双眸阖着,沉静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在一番把脉和细察后,徐幼娇微微锁眉。
林原忍不住道:“徐小姐,如何?”
徐幼娇思索片刻,然后一张仙姿玉色的脸上泛起为难,道:“家妹的病是自胎中带来,难以彻底治好,恐怕只有师傅有办法。”
“那张神医如今在哪里?”林原早就想问这个问题。
“师傅的行踪难定,自一年前我与他分别,未再有联系。”
徐幼娇诚恳道:“虽我不能彻底治好林小姐的病症,却可以缓解。若以后林小姐好好按照我给的方子修养,也会好上许多。”
林原赶紧道:“麻烦徐小姐了。”
“小事罢了。”
“吃了我的方子,林公子可得嘱咐林小姐切勿再多动情绪。”徐幼娇意味深长道。
“是,我会与她说。”
***
林良善醒转时,已经是三日后。
她两眼无神地盯着上方的青色纱帐。
红萧端着煎好的药来时,见着她醒了,高兴道:“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林良善转动两只眼睛看向她,未说话。她的目光又落在那书桌上空置的一角,忽而挣扎着要起来,却全身乏力地跌回去。
“小姐,你做什么?”红萧把药碗随手放好,就来搀扶她。
“那些书怎么不在了?”
她的声音哑地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像是一把磨顿的锯子,不断割拉着粗糙的木头。
红萧道:“我给收拾好放在箱子里了。”
“你有没有看?有没有谁看过那些书?”林良善抓住她的袖子,杏眼中都是红血丝。
她的语气太强硬,又太焦灼,还未说完,就咳嗽起来。
红萧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小姐,没谁看的。”
“那就好。”她低靡地应道。
红萧将药拿与她喝。
只一口,林良善就想要吐出来,比起之前的药,实在太苦了,但她还是咽下去。屏气,将整整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都喝下去。
她将空碗拿与红萧,虚弱道:“这药怎么苦了许多?”
“这是徐小姐开的药方。”
“你说什么?”
红萧还来不及接过空碗,青瓷碗就砸落下来,碎了一地。
“那徐小姐是神医张松鹤的弟子,公子专去请了她来给小姐看病。”红萧将事情经过告知她听。
“药也是她给的吗?”林良善只觉方才费力吞咽下的药汤在胃里翻滚。
“是,徐小姐说你喝了这药,三日内必定会醒来。”红萧不明白她的神情为何那般痛苦。
林良善想起什么,慌道:“闵危……”
“不是,真宁还在吗?”
红萧:“真宁已经被公子带去了丞相府。”
这几个字在林良善的耳边反复来回,好一会儿,她阖上双眸,躺倒在床榻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小姐,会闷着的。”红萧以为她难过,又怕她这样会加重病症。
林良善窒闷而嘶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想一个人静静,红萧,我肚子饿了,你去给我弄点吃的吧。”
这次养病,一直到九月底。
林良善始终在房内,不曾出去过,拿出静心的佛经摘抄。
徐幼娇给的药方确实很灵妙,从前胸口时不时的闷痛消失,只偶尔会咳嗽,也属正常。
这日,院子里的桂花树开了,米粒大小的桂花在秋风的吹荡下,散落了一地金黄色。
林良善闻着沁人的香气,坐在窗前发呆,桌案上摆放着层叠的纸张,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墨字。
她想着那话本中的剧情,若是真的,按着时间推算来看,应该是她提前救了闵危,才致后面的事情都发生了变化。
可徐幼娇怎么提前两年回来了?难道是因为她救了闵危吗?
或许闵危和徐幼娇两人才是一对,正如话本中的故事一样,而她打破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林良善苦涩地笑了。前世便是如此,是她的恶劣计谋迫使闵危娶了自己,他的厌恶和不屑,她清清楚楚,也更加记得那些暗淡的日子。
她从来不恨闵危,因一切恶果都是自己造成的。
若是真的恨,在这世碰到他的时候,她就该折磨他,甚至是杀了他,而不是救他回府。
有时候,她会对闵危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看着他爱而不得的样子,就像看见自己。
尽管闵危再如何不喜她,可他还是让她在镇北王府后院平安地活着,也暗中照顾林原。按着他的性子,她这样心思歹毒,算计到他头上的人,活该死个百八十遍。
她该庆幸前世嫁得是他,不是吗?
不是吗?
林良善眼前朦胧一片,她赶紧用帕子擦了泪,抑住难言的悲伤。
重生后,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规避前世遭受的那些苦难。这世,她是一定要嫁给江咏思的,也一定要让林原逃过流放宿州的命运。
这些月来,她明白江咏思已经对她上心,正如他会用闵危犯下杀人罪行的事情,让林原将闵危逮捕入狱。
那时,她很生气,气江咏思擅作主张,不与她商量。可现在想想,他大概是真的担心她。
林良善又笑起来,只不过泪花还在脸上挂着,一副滑稽的样子。
她又想起徐幼娇,梁京第一美人啊,又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还是神医张松鹤的弟子,男人没有理由不爱上这样的美人,不管是闵危还是江咏思。不似自己,除去一颗恶毒心肠,还剩下什么。
前世,便有许多人如此说她,说她简直是梁京贵女圈的恶瘤,妄图与星月争辉。
徐幼娇这次给的药方是那么有用,让林良善更加难受,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为了闵危,她还闹出这许多的事,折腾了许多人。
林良善再次想起那话本的最后结局:帝后二人恩爱和睦,携手共老。
前世、话本、这世,她的脑子里徘徊回放着。
也许这世她再强留闵危在身边,又会重蹈前世的覆辙,他本该和徐幼娇在一起。
林良善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浪费了这些个时间和精力,但望闵危以后有所成就,乃至成帝,可以照拂林府。
她瞥眼扫见墙角处悬挂的风筝,那只在青岩坡风筝节上,他送予她的凤凰风筝。本不该是她的,等会就让红萧将它烧了罢。
从此各有各自的道路,互不干涉。
桂花香是那样的浓郁醉人。
林安:“善善怎么哭了?告诉爹,我去教训那个欺负你的人。”
她想到小时候,那棵桂花树下,阿爹抱着她,小心翼翼哄她的样子。
她忽然好想见阿爹,想告诉他这所有的事情。
第四十章
当闵危被林原带至丞相府的路途中,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林原瞧了他一眼,只道:“当初你是被善善救回府上的,我不清楚你和那丞相府的大小姐到底有什么联系,但现在能救治善善病情的只有她。而对方要你,你该清楚我是一定会将你交出去的。”
“况且善善的病是不是你引起的,你心里清楚。”
闵危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自己那刻的犹豫,拿了玉佩后没有抽身离开,酿成了现在的局面。
甫一听到林良善的病只能是徐幼娇救治时,他本想趁机逃脱的心思暂时歇下。
“是,我明白。”
到了丞相府,并没有见到徐幼娇,反而是她身边的丫鬟来安排他的住所,之前在镇北王府前见过。
闵危心下疑云丛生。
陌生的环境,加之陌生的人,让他生出一种厌恶之感。尤其是这丞相府的小姐,她的种种行为似乎都是带着极强的目的,而他并不清楚她的用意。
丫鬟将丰盛的饭食摆好桌面,道:“小姐听说你在林府受了委屈,特让你在这处好好休息,明早再与你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