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她离开之后足足一个小时，那具一直躺在泥土上的骸骨，忽然轻轻地动了动。骸骨的脑袋部分抬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又很失落地跌回了泥土上，不动了。
听茶作为一个玩家，在这个副本中没有任何除了工作以外的人际往来，即使给了她一天的休息时间，她也仅仅是无所事事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点了外卖炸鸡可乐，下载了几个人气爆棚的游戏。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宅女的一天。
哦，李主管倒是找过听茶了，拐弯抹角地询问听茶，陈副行长那边有没有消息？
这种兢兢业业当韭菜的社畜精神，让听茶十分敬佩，然后顺口就敷衍他：“陈副行长还没回我消息呢，我再去问问。”“对了，明天银行开会你来不来？”
李主管憋着气：“就算被降职了也得去啊，这是美德银行的传统，全员大会，每个人都必须要参加的。”
所有人都必须要参加啊……听茶若有所思。
周六的一天就这么荒废过去了，听茶追剧打游戏，不亦乐乎，玩到半夜才睡觉。然后星期天的凌晨，四点钟出头，她忽然惊醒了，感觉到似曾相识的凉意。
房间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但是以听茶的视力而言，白天和夜晚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房间的角落里，蹲着一只黑色雾气凝结成的小马。小马正在犹犹豫豫地将前蹄抬起又放下，似乎是想要来找她，又不敢上前来打扰她。
贪婪？
听茶有点奇怪，这大半夜的，它过来干什么？
然后又看到贪婪焦虑地甩了甩尾巴，听茶忽然悟了。
莫非是因为昨晚这时候她去银行看过贪婪，今晚没去，贪婪想她，就自己找过来了？
听茶露出玫瑰般的笑意。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考虑到这只小马驹的胆小害羞，听茶没有开灯。
但即使是如此，听茶的动作也让贪婪往后跳了一下——没能跳成功，因为它的身后是墙。
黑暗就像一层保护色，让贪婪很快地冷静下来，似乎是被听茶今天对它的冷淡吓到了，贪婪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竟然又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听茶的床边。
看见听茶没有动作，它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听茶的手。
听茶想起它曾经纯白无瑕的样子。心里忽然就有一点点悲哀。
她问贪婪：“你是担心我会嫌弃你吗？”
这句话的语气就像说家常，并不带有任何激烈的情感色彩。
贪婪显然是能听得懂人话，甚至是会分辨人的情绪的。它定定地瞧了听茶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黑色的雾气在它周身翻腾，就像有无数恶鬼在吞噬着它的灵魂。
它不会说话，听茶不知道现在这种状态对它而言，是否痛苦。
或许，从另外一种角度想的话，贪婪现在正在深受重伤呢？
——为了治疗自己，它分泌出那种可以长生不老的衍生物。但人类贪婪地将它的东西拿走了。
贪婪全身都是由黑色的雾气组成，听茶看不到它的表情，也看不到它的眼神，但是当她抚摸着这团黑色的雾气的时候，就能感觉到从雾气里传来的，小小的雀跃。
贪婪似乎在全身心的，因为听茶的触碰而感到快乐。
因为它这点简单又真诚的快乐，听茶忽然下定了决心。
她再一次询问贪婪：“你想要变回曾经的样子吗，从黑色变回白色？”
贪婪猛点头，黑色的雾气像是烟一样摇晃。
听茶笑了：“好，那我们就去把你变回来。”
她做事向来是很随心所欲的。兴之所至，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出奇，现在既然凭借着一时冲动给了贪婪这样的承诺，听茶也没想过不兑现，轻轻地揉了揉贪婪的脑袋，又摸了两把它的角，听茶就招呼贪婪：“走吧，咱们去银行。”
贪婪凝望着她，没有动弹。
它不会说话，但是不意味着它是个笨蛋。它抬起前蹄，走到出租屋里的落地镜面前，指了指镜子中的自己。
这种抽象的手势，听茶竟然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你是想说，自己现在罪孽深重，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美德才能净化自己吗？”
贪婪乖乖点头。
听茶继续问它：“你是觉得我搞不来这么多的美德吗？”
贪婪这次没有点头，但是它也没有摇头。这只小怪物看起来竟然还挺会照顾别人的自尊心，这时候就小心翼翼地望着听茶，一张乌漆抹黑、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的脸上竟然也活灵活现地表达出了“我不是看不起你，但是你确实不行，出于体贴我就不告诉你了，给你一个么么哒。”这种复杂的意思。
听茶就像一个一掷千金为博小白脸一笑的富婆一样，很豪迈而随意地挥了挥手。
“我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你放心，我说能让你恢复，就一定能让你恢复。”
直播间里并不知道听茶半夜曾经偷溜去看过贪婪。缺少了这段前情提要，他们看听茶跟贪婪的互动就很有些蒙圈。
但是见了鬼了，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听茶居然还能看见有观众在弹幕里写小作文磕CP。
这就是传说中的万物皆可拉郎？
这一次有直播间看着，听茶没再搞什么灵魂出窍的骚操作。
有了人类的肉身作为拖累，理论上来说她是进不去银行的地下室的。
但是有贪婪这个bug的存在。
只是和贪婪稍微沟通了一下，这位小朋友就很懂事地变成了一团黑雾，将听茶整个人囫囵包裹了起来。听茶只感觉全身像是浸透在秋天的溪水里，带着一股浸透骨髓的凉意。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了那个小房间中。
漆黑的骸骨旁边站着漆黑的灵魂，弹幕里都在说听茶是不是误入了什么邪/教现场。听茶回忆了一下让贪婪吸收美德的过程，心说还真搞不好挺像邪/教，专做坏事。
她走到贪婪的骸骨边，为了方便，直接跪坐在了泥土上，洁白的手轻轻地落在漆黑的骨头上，反差大得触目惊心。
贪婪的骨头比它的灵魂还要更凉。听茶摸的时候感觉都要冻上一层冰。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
雷霆泽披万物，普通人类轮回十世苦苦寻求的功德，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千千万万年来，她累积的功德不可计数。
而论及净化罪孽，美德的效果又怎么比得上功德？
圣洁的功德金光从听茶的指尖上冒了出来。那光芒几乎是刚一碰到贪婪漆黑的骨头，骨头上的黑色就立刻消退，露出原本雪白的模样。
听茶的手指顺着它的骨头一处处地摸过去。她的手碰过的地方，罪孽就变成美德，污秽就变成圣洁。
等听茶站起身来的时候，躺在泥土里的那具骸骨，已经完全是听茶曾经见过的模样了。
那是人世间不会存在的天使。
一直站在一旁的贪婪的灵魂倒是没有改变颜色。鬼怪本来就是黑色。但是它身上那始终让听茶感觉不舒服的邪恶感彻底消失了。
现在，它光是站在那里，就让听茶感觉像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在乖巧地等她陪他玩。
怎么就有这么招人疼的小朋友呢？
听茶招招手。贪婪在被净化之后，似乎也自信了不少，小马蹄哒哒哒地跑过来，先是到听茶的身边蹭了蹭，然后又跑到自己的骨头边去，低下脑袋，马蹄轻轻地一刨，就在骨头底下的泥土中刨出一堆亮晶晶的白色小颗粒。
它讨好地衔起一枚小颗粒送到听茶身边。
不用说，这应当就是那叫人趋之若鹜的长生不老药了。
“你不需要它来治伤吗？”
贪婪迷茫地摇了摇头。
听茶就很不客气地收下了所有的小颗粒。她现在不收，最后也是被那群人类收走，还不如留着当她的小公寓里的装饰品。
看着崭新版本的贪婪，听茶忽然又有了一个主意。她并没有忘记自己还身负任务。
她用一种大灰狼哄骗小红帽的语气对贪婪说：“明天……不，就今天，帮我个忙吧。”
贪婪懵懂无知，压根不问什么忙，直接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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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美德银行
贪婪如此的傻白甜,叫听茶忍不住产生了怀疑——它不会是被银行的人骗了，才帮他们做事的吧？
也得亏贪婪不会说话，否则长了一张嘴,说不好被骗的更多。
她悄悄凑近贪婪。气息呵在贪婪的耳边，明明是匹没有实体的小马，却还抖了抖耳朵。
附在贪婪耳边将计划说完，听茶自觉已经没事了，便打算回去睡觉。
“我先睡去了,回头再联系你。”
贪婪站在原地跺了跺蹄子,好像有点不愿意,听茶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地走了。
回了家躺在床上,她才想起来直播间，悚然一惊——那么多观众看着她用功德给贪婪洗净罪孽,不会举报她开挂吧？
听茶在前几个副本已经被举报过很多次了，就算次次全身而退,但麻烦能少则少。
她赶紧去看直播间弹幕。
然后才发现了她会一直忽略弹幕的原因。
……直播间黑屏了。
没有观众们的弹幕刷存在感,听茶光顾着和小马相亲相爱,把直播间完全忘记了。
这倒是个奇事。恐怖游戏的直播间是二十四小时直播的，就连玩家睡觉洗澡都不会关闭，最多打厚码。如今这是怎么了,竟还会黑屏？
听茶试探着给官方的联系方式发了一个报错。又等了一会，屏幕始终没亮起来，她就自我安慰直播间是在她给贪婪洗澡之前就出故障了，然后就淡定睡觉去了。
听茶不知道，出故障的直播间并不只有她这一个。
如果她和李主管私交到位，这时候去问问他,就会发现李主管的直播间也黑屏了。甚至不止是李主管，所有此时正在《美德银行》副本中的玩家，都发现自己的直播间出了故障。
好在现在凌晨，就算通宵加班的玩家，这时候也洗洗睡了。
玩家们沉浸在睡眠之中，观众却已经把节目组爆破了。
“怎么回事？我正听着玩家A的呼噜声催眠呢，忽然直播间断线了？让我还怎么睡得着？”
——“非常抱歉，我们正在排查故障。这里先给您提供几份玩家A的睡觉录屏，祝您好梦。”
“我那个可怜的玩家B啊，好不容易在该死的美德银行加班结束，怕我们嫌直播枯燥，说要唱首歌，然后就没了？？？”
——“经过检测，您的关注玩家B正在安然入睡，请您放心。”
“我茶的直播刚到高/潮，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方躺着，茶的手已经摸上了对方没穿衣服的身体……我正看得带劲呢就没了？？？”
——“哪个主播这么野？姐妹分享一下直播间。”
——“请这位观众不要造谣，男方已经死了很多年。”
——“我觉得更带感了……”
节目组内，实习生们焦头烂额地在各个平台官方号下回复消息，正式员工修bug查找原因，领导们则在开会。
恐怖游戏官方节目组的能量不小，人才也济济，出事后很快就查清楚了原因。
“《美德银行》的副本并未崩溃，所有玩家仍旧在好好做任务；直播断开的原因已经找到，是一位名为听茶的女玩家和boss接触导致的。我们已经拿到当时的录像。”
在录像当中，听茶手中的金光熠熠，点亮了整个黑暗的地下室。那种纯净而温暖的色彩，让一人一鬼都显出了几分童话般的温柔。
但是在座的却没有鬼能心生感动。
“怎么回事，设定里贪婪罪孽缠身，至少需要耗光一座城几千万人口的美德值才能彻底洗净它。”一位高层翻着这个副本的设定集，“这位玩家是什么来头？圣母转世？美德这么多的？”
有比较识货的大佬苦笑：“光是美德多也不至于惊动这么多人了——美德不是这个颜色，更浅更白，这位玩家的，叫功德。”
满室哑然。一时间竟无人再说话。
功德的名字如雷贯耳，神神鬼鬼谁没听说过？但只看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就该知道，功德的获得有多难。
和尚轮回转世十世，做尽好事，为求护体的那一层薄薄功德金光。
这位究竟是什么来头，大把大把的功德像流水一样不心疼，洒给一个副本里的boss？
关于听茶的资料和她每过一个副本都要惹出的小麻烦已经被一起整理出来了。众人的目光敏锐地聚焦到她之前到“疑似雷电异能”上去，这下没人敢再说她是个菜鸡，放的电流过于微弱了。
再看她各个副本中的异常表现，即使绝大多数都被听茶试图掩藏起来，但节目组的人真想寻找，听茶仍旧无所遁形。
“怪不得她被举报开挂那么多次。”有人牙疼一样说。
“经过检测，当时这位玩家的功德能量过多，服务器直接被撑爆了，《美德银行》副本的所有玩家所在服务器直接断联——好处是，暂时没有观众看到她的功德。”
有人拍案而起：“这个要是被看到还得了……咦，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放出去？这个宣传点会爆的吧？”
“确实会爆，但是我们能承受得起这位大人之后的怒火吗？”
“她既然当着直播间观众的面这么做——虽然因为事故没有被看到——应该是做好被围观的准备的吧？”
“话是这么说，经过侧写，我们发现这位大人的性格很奇怪。她的武力值完全可以上来就一路碾压过副本，会吸引很多慕强的观众。但她似乎热衷于做一个……”说话者的脸扭曲了一下，显然不太理解，“做一个绿茶女。有事没事显示出自己的柔弱，似乎认为这样可以获得怜惜进而被喜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