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部分老师都试图在他面前保存高高在上的威严，却反而会被他的调皮戏弄得分外狼狈；有些老师试图怀柔或者天性懦弱，这种并不能让他网开一面，只会让他更得意地骑在他们头上，放肆地取乐。
而现在，他将听茶当作了后一种人，并立刻决定给这位美丽的女老师一点颜色看看，让那双美丽的眼睛流出眼泪。
他的腿毫不迟疑地，重重踢向了听茶的侧腰。他坐在书桌上，听茶坐在狭窄的椅子上，躲避的空间非常有限，这一脚她根本没法躲……
但是他的下马威没有实现。
听茶以比他更加果断的态度，直接伸出了手。那只看起来纤弱白嫩的手，以一种无法想象的巨大力量，攥住了王小明的脚踝。
然后，在王小明的惊讶尚未浮现上他的眼睛之，听茶的手就重重一扭！
王小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这嚎叫声嘹亮又高亢，在安静的二楼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幸亏王小明的手上没有蜡烛，否则这个格子间里此一定灯火通明。
听茶冷静地出手如电，如法炮制地扭动他另一条踢过来的腿和砸过来的拳头。
又在王小明恐惧的眼神中，慢条斯理地再次扭动他所有的关节。
然后露出一个微笑：“好啦，你现在毫发无伤。别嚎了。”
确实，王小明愣愣地看着听茶，慢了几秒钟才理解她的意思。刚才还传来剧痛仿佛已经断掉的手脚，现在毫无问题，而且一点都不痛了。
“我们已经浪费十五分钟了。”听茶看着王小明。坐着的她是比王小明要矮的，她看着他的候需要一点仰视，但是她的神情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适，看起来包容得像是一潭湖水。
经过刚才的铁血教育，王小明老实了不少，没有再试图攻击听茶。但是皮还是皮。
“浪费就浪费呗。”
“不行的。”听茶很严肃地摇摇头。
王小明都听腻了，她接下来的话一准是“你必须好好学习”“你要对得起你爸妈交的昂贵的补习费”“你有好成绩才有光明的未来”……
但是听茶很理所当然地：“我不把你教会，后天你不及格，我会倒霉。”
她拍拍他晃荡的腿：“要么你倒霉，要么我倒霉，我当然选择你倒霉……所以，来上课。”
王小明目瞪口呆地看着听茶。
他在补习班晃悠了八年，当然知道这个考试制度……他甚至会故意把会的题目写错，就为了让他的老师接受惩罚。在王小明的心里，这是对他们逼迫他学习的报复。
但是，但是，怎么会有老师，把自私自利说得这么正大光明啊？
老师不都是辛勤的园丁，无私的奉献者，一门心思为学生的成绩着想吗？她怎么就这么淡定地说出她宁愿让他倒霉？
“别这么看着我。”听茶看他呆在书桌上，干脆直接伸手把他拽下来了。不过她的手还是很温柔地接住了他，并未让他受到伤害。“你不愿意学习，和我不愿意上班，是一个道理。你以为我愿意面对你们这种傻逼学生，死活教不会，能气死我吗？还不是为了拿工资养活自己。”
“小朋友，我们之间没有矛盾，明白？”听茶扶住王小明的肩膀，对他恶魔低语，“学生何必为难社畜，社畜不过是拿钱办事罢了。”
王小明皱着眉头。小朋友毕竟才是初二，还是很好忽悠的。
听茶把他像玩偶一样摆放整齐，就开始心满意足地上课。
王小明神游天外，目光呆滞地盯着书桌，过了半晌，忽然出声。
“不对啊。”
听茶停下讲课——其实她刚才也没认真讲，因为她看出来王小明没听——很淡定地问：“哪里不对？”
“我为什么要体贴你啊？”王小明像是找到了听茶逻辑上的bug，搞清楚了自己一直感觉不对劲的原因。
“你辛苦是因为你拿钱办事，你是有钱拿的。我辛苦，我又没钱可以拿，我还要去体贴你？那谁来体贴我？我不比你惨吗？”
这小朋友逻辑思维可以啊。
听茶挑了挑眉，很感兴趣地问：“你数学成绩怎么样？”
“六七十分吧……”满分一共一百五。
王小明下意识地回答听茶，说完了才回过神：“你作为我的数学老师，拿了我的钱，都不知道我的数学情况？你也太不合格了吧？还让我不要为难你？你配吗？”
小朋友像是吃了□□，暴躁得很。他大概觉得听茶也是骗他的一员，因此对听茶竖起了尖刺。
听茶非常诚恳又非常流利：“对不起。我工作不合格。”
但是她紧接着就很无赖地摊开手：“你去跟校长举报我吧，正好我也不想干了。我不配伺候你们这些小祖宗，赶紧让我回家吧——祝你遇到的下一个老师，又温柔，又体贴，又不逼你学习，又能帮你提高成绩。”
她冲王小明做了一个好走不送的手势，自己就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
不但没有劝王小明学习的想法，甚至自己压根也完全没有上班的欲/望，比丧气的学生还要更像是一条咸鱼。
王小明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名无耻的大人，纠结半晌，小朋友还是抓住听茶的胳膊开始摇晃：
“不行！你休想放假！我都没有放假！你凭什么放假！”
作者有话要说： 发出想放假的声音
第52章 、不想上学的培训班
王小明说完这句话其实就后悔了。
在听茶仿佛一潭湖水——她咸鱼的时候或许是死湖——的眼神当中,王小明无理取闹一般的反对，似乎并没有他想象当中的激烈对抗和气势。他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被听茶的包容化解了，在他说完之后,在听茶疑惑的眼神当中，王小明甚至感觉自己似乎有种撒娇的意味……
但是，但是……这怎么可能！
王小明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人了！他谈恋爱的次数说不定比这个女老师还要多,在她面前撒娇，这件事情想想就叫王小明起了鸡皮疙瘩。
初二的少年尚且不是很懂社交的潜台词。
他试图用进一步命令式的语句强化他刚才言语的真正含义：“我是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在这里上班你也要去别的地方上班,世界上的上班没有区别，都很难,除非你家里有钱或者找个男的养你，不然你在这里和在别的公司有什么区别？”
唔，初二的小朋友这么厉害的吗？能用稚嫩的脸庞说出这种成熟到有点丧气的话？
听茶打量了一下这个小朋友，更正了一下自己对人类幼崽的看法。
与此同时，她敏锐的本能让她察觉到王小明的一丝真情实感。听茶不假思索地决定抓住它。
她继续半真半假地扮演了一个不想上班的社畜。
“有区别的。”听茶认真地说。
“什么区别？”
‘‘在别的公司，我只需要面对傻逼老板和同事。在这里，我除了要面对以上两种人之外，还要面对傻逼学生。”
王小明沉默了一瞬。
他虽然浸淫补习班多年，自认为看透了老师们热情笑脸之下的唯利是图。但还真没遇到过这种很自然地说出学生是傻逼的老师。
关键听茶的话中丝毫不含有恶意，她就是很单纯地,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或者说,作为一条咸鱼，没有丝毫反抗现实的欲望。
怎么有这种人？
王小明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老师产生了一点兴趣。
他聪明而狡猾地放弃了这个话题,改口问：“我的这节课，你是能收到工资的吧？”
听茶眨眨眼睛，立刻猜到了这个聪明的小朋友的隐含意思。
不等他用“在其位谋其政”这种话来嘲讽她，听茶就一个鲤鱼打挺从瘫在椅子上的状态蹦了起来。
她端正了自己的坐姿：“为了对得起你交的钱，那让我们来上课吧？”
“你已经浪费了我三十分钟的钱！”王小明梗了一下，为自己的台词被听茶抢先说出来而生气。于是迅速地又抬了一杠。
听茶从善如流：“在你的休息时间，你可以过来找我，我愿意给你补足时间——不过你现在如果再闲聊的话，那浪费的时间我就不负责了。”
“你凭什么不负责！你是老师！”
“不，你学校的那种才是伟大的人民教师，无私的园丁。”听茶纠正他，“而我，只是一个卑微社畜，拿了钱，就满足老板和甲方的要求——比如说，老板让我教好你我就得教好你，你爸妈想要你提高成绩我就得给你上课。就这么简单。”
听茶的这种类似的话已经重复了好几遍。
不是为了推卸责任，也不是作为一个社畜的无奈调侃，更不是作为玩家高于副本的冷漠。
她看着王小明的表情。尽管类似的话刚刚被王小明反驳回去了，但是听茶捕捉到了他的神情，知道了自己的话发挥了作用。
这是一个聪明的孩子，非常善于学习大人，非常善于分析别人背后的想法。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斗不过阴险狡猾经验丰富的大人，听茶。
他落入了听茶话语里编织的陷阱。
听茶的反复强调，让这个小朋友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王小明和听茶两者之间是不存在真正矛盾的。听茶不是王小明的敌人，王小明的敌人，追根究底，其实是他的父母。再深入一点，其实是教育。
这才是导致他一直待在辅导班里，甚至已经把这里几乎当成了家的原因。
老师只不过是拿钱办事，其实，和他一样都是命运的底层。
欺负和自己一样的底层可怜人，只不过是一种无法反抗命运的懦弱罢了。
王小明抿了抿嘴，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自己把自己装进了另一把椅子里。
他对待听茶的态度，内里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变。
——而这正是听茶想要的。
经历的副本越多，听茶越是能感觉到，自己最强大的天赋不是本身的雷霆，不是卓越的五感，甚至不是不死之身，而是自己对情绪敏锐的把控力。
随着她和形形色色的人有了接触，她的社会阅历不断丰富，她的这个技能也更加地炉火纯青。
比如说，她和王小明一照面，看王小明的几个动作，就大致判断出了他的性格，接下来的交流几乎完全是本能地扮演一个王小明会喜欢的类型，当她对王小明的了解逐渐增多，这种扮演就越发得心应手。
直到王小明乖顺地坐到椅子上，听茶很清楚，王小明已经落到了她编织的网里。
不过，她说这种话的目的并不是想要挑起王小明和他父母的对立。
她仅仅只是想要王小明放下对她的戒备而已。
而她现在，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王小明同学虽然将自己的阵地从书桌上转移到了椅子上，但是顽皮程度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下降。他的腿还挺长，在桌子下面无处安放，就毫不客气地伸脚踹听茶的椅子。
将听茶连人带椅子往反方向踹过去，给自己腾出来足够大的空间，他才满意地伸展开自己的长腿，小混混一样翘着脚靠在椅背上。
“我当年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脚甚至挨不到地面；现在腿都比椅子高了。”
他嗤笑了一声：“一年级的时候，我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呆上八年。”
boss主动分享了他的感受，这是一个代表亲近的好现象——虽然王小明同学本身就过于活泼，随时随地的抒发自己的心情是他的一个特征，与对象无关……但听茶还是很给面子地决定给他回复。
她的回复也持之以恒地扮演好了自己的人设。
“很正常，人是无法预知自己的悲惨命运的，否则根本没有人愿意活着。”
这句话在现实向的副本里讲出来还怪羞耻的……但是没办法，谁叫初二学生王小明有着典型的愤世嫉俗的中二病呢？
“我当初寒窗苦读的时候，可也完全没想到熬过去之后，要面对的是更加痛苦的上班。”
“可是你是吃苦拿钱，我是花钱受罪。”王小明冷静地指出两者的区别。
“可是你花的钱是你父母的。”听茶同样犀利地指出这一点。
“哈，爸妈……”王小明冷笑了一声，听茶的刻意联系成功地让王小明想到了自己那对父母，但是他除了神色冷漠地笑了一声之外，并没有再多说别的。
听茶想了想，决定加码。
她故作随意地说：“对了，我来的时候，李校长跟我说，你爸妈最近联系不上，而你的钱只够再上七天培训班了？”
“怎么？你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收入来源会少一点？”
王小明不答反问。关于父母的话题让他再次竖起了尖刺，将听茶视为了需要防备的外人。
看来暂时还不是能聊父母的时候啊……听茶若有所思。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王小明：“当然是担心你。”
一片浓稠的黑暗，听茶说完话之后，手上的烛光就熄灭了，两人一起笼罩在黑暗之中。夜色仿佛是最好的防御，阻隔了所有含有恶意的目光，也温柔地，包容住了王小明的狼狈。
王小明知道听茶现在是看不见自己的。于是他放纵了自己的愚蠢表情，他定定地看着听茶。听茶的眼睛也正看着他的方向，她脸上的表情仍旧轻慢又咸鱼，仿佛她刚才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不值一提。
但是，但是，王小明本以为，按照听茶刚才表现出来的性格，她根本不可能关心萍水相逢的学生的死活。
她不是说了，在自己倒霉和学生倒霉之间，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学生倒霉？
所以她怎么可能担心他？这是大人的虚伪？还是一次无心的讨好？还是说，不涉及自己利益的情况下的善意？
在听茶的表情逐渐转为疑惑，就要开口询问之前，王小明及时地调整了思绪，开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