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椿叹息若不是孔老爷子已经活到七十岁,许是最后一个整岁大寿,她就能在家里过年。
周笙白正好带着丁清来了周家,说不定他们还能一起吃顿团圆饭。
上官晴瑛望着满街拿着面具奔跑的小孩儿心情也好了许多,扯过周椿道:“阿椿,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也有个小兔子面具,还是你送我的呢。”
周椿一怔,回想起过去,她嗯了声。
记忆倒回,周笙白便是差不多这个时节被周椿的娘带回周家,他从哪儿来,什么身份,周椿一概不知,只记得那日大雪纷纷,她娘带回周笙白后告诉周椿,要喊他舅舅。
周椿是周家独女,见到一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男孩儿却要喊舅舅,她放不下身段,含含糊糊叫了声便跑去与上官晴瑛玩儿。
那时上官晴瑛与周椿交好,因为大雪封路在周家住了一段时间,两个小姑娘除夕出门闲逛,周笙白硬生生被周椿的娘推出来让他们年龄相仿的一起作伴。
那不是个愉快的记忆,因为周笙白只跟着她们俩没出声,可一路上都有小孩儿朝她们指指点点的,后来周椿回头才瞧见,周笙白落在雪地里的脚印一深一浅,一个是鞋底纹路,一个是鹰爪的痕迹。
她年幼无知,随那些人一同喊过他怪物。
她觉得丢脸,除夕夜里娘亲让她带周笙白一同上街放烟花,她不愿意,可次日一早她房门前的梁上挂了两个小面具。
一个白兔,一个红狐。
周椿将白兔的送给了上官晴瑛,红狐的自己留下了,可惜偏见没因为这两张面具消减,周笙白却在送完面具后的第二日,不再主动出现在她们面前。
街上两个年岁相当的小孩儿为了争抢一根糖葫芦打闹起来,爹娘一边拉一个,俩小孩儿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上官晴瑛见状噗嗤一声笑出来,周椿却扯不出笑容。她忽而想起了丁清,不知丁清是否如周笙白所言,在她见到他第一眼时起,便认定了要跟随这个人了。
入夜黎袁峰也没回来,苏威一把年纪了还得上街捉劣徒去。
周椿笑说让他们玩儿吧,难得放松,自己却回去房间准备休息。
夜已深,街上的人渐渐少了,那热闹嘈杂的声音逐渐平息,周椿却坐在窗边望向头顶的一轮月,迟迟不能入眠。
她的房门被敲响,打开朝外看去一眼,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在小院里,周笙白理所当然,丁清反而有些窘迫地摆手朝她打了招呼。
“周椿。”周笙白面无表情开口:“把你的房间让出来。”
丁清脸上的笑容更为尴尬,周椿却应声道好,丝毫没有犹豫地简单收拾了一些自己的物件,将房间腾出交给了周笙白。
她离开小院时听到丁清低声道了句:“老大,周堂主好歹是个姑娘啊。”
“你也是。”周笙白是这样回答的。
丁清显然被他说懵了,在那儿纠纠结结地说自己已经死了,睡哪儿不是睡呢,她还睡过乱葬岗,用一具女尸的腿当枕头呢,周堂主怎能和她一样。
周椿听完丁清的话,正好也走出了小院,她没麻烦客栈掌柜的重新给自己收拾一间屋子,反而是打扰了上官晴瑛与她挤一挤。
后来躺在床榻上,周椿还在想丁清的那句话,丁清说周堂主怎么能和她一样。
周椿知道,她和丁清不一样,她没有丁清那么通彻。
次日一早,幕城张灯结彩,就连客栈门前也多挂了些灯笼彩条,一旁窗下搁着许多纸糊的花灯,就等着天一黑,众人一同守岁。
街上各种买卖也都摆摊出来,昨日才只见几种面具,今日又新添了许多花样。
上官晴瑛一早就拉着周椿要出去玩儿,周椿心中记挂着昨夜突然回来的两个人,磨磨蹭蹭,直到用了午饭后还不见二人出来,便去小院打扰。
天方亮丁清就醒了,周椿的房间里有软塌,她昨夜乖巧主动地抱着被子缩在软塌上睡了一宿,早间醒来后已在院子里无所事事了半晌,周笙白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周椿到时,丁清正蹲在院内石凳上堆雪人,一排小雪人整整齐齐地站立着,她手里还有一个雪团。
见到周椿,丁清扬起笑容:“周堂主。”
她心中愧疚,丁清总觉得是她和周笙白的出现,才半夜把周椿从暖和的被窝里提出来还赶出去的,因此,丁清笑得越发有些讨好。
周椿见之,回以微笑:“舅舅还在休息吗?”
丁清点头:“天太冷了,今夜又要落雪,老大怕是起不来了。”
先前在窥天山,下几天雪,周笙白就在被窝里躺几天。
周椿嗯了声,犹豫了会儿又道:“我与晴瑛打算在城中转转,丁姑娘要不要一起?”
“我出门……会不会不方便呀?”丁清牢记此地为北堂境内,是孔家的地盘。
“有我与晴瑛在,无碍的。”周椿望向丁清身上那件已经穿了许久的袄子,道:“我们再买几身衣裳?”
丁清沉默着像是拒绝,周椿又道:“你不是说今夜会落雪?之后还有几天路要赶,不穿暖点儿怎么行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她,丁清想起来昨夜周笙白在山上抱了她会儿,说是冷,又回想起他那一身算不上多保暖的玄衣,有了主意。
“行啊!”丁清将手中的雪球啪地扔在了桌面,溅起几粒雪花,她从石凳上跳下道:“那周堂主可要保护好我。”
“我会的。”周椿答应。
丁清想着,出门给周笙白买两身保暖的衣裳吧,再选个质地好点儿的披风,她有钱,先前周笙白让她代为保管的珍珠还好好地被她揣在怀里呢。
第40章 [VIP]
上官晴瑛已在客栈门前等了好一会儿, 见周椿带着丁清出来,脸上的笑容略微收敛了些,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 主动上前打了招呼。
丁清不冷不热地对上官晴瑛扯了扯嘴角,算是敷衍一笑。
就连周椿也瞧出来二人之间并不友善,上官晴瑛提过,她先前在闭苍山庄不知丁清当真与周椿认识,用药误伤过对方, 大约便是如此结下了梁子。
幕城的街市热闹非凡, 大街小巷内全是人,几乎挤得水泄不通。
恐怕是因为今日为除夕, 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故而幕城的城主也没派多少人巡街, 丁清行动方便了许多。
只偶尔会碰上一两个眼色不善的其余几堂的捉鬼人士,瞧见她身边站着一身红衣的周椿, 与白裙翩跹的上官晴瑛, 便都只拿眼瞧, 并未上前滋事。
丁清也是难得凑了一场热闹,沿街随着周椿吃吃喝喝, 只要她要,周椿就给她买, 丁清望着周椿那眼神,简直要把周椿当恩人来待了。
她手里捧着一盒梅花酥,感动二字就写在了脸上,丁清不止一次道:“周堂主, 你们周家真的全都是好人!”
周椿失笑:“丁姑娘不必与我客气。”
丁清从街头逛到街尾, 吃喝不少, 零嘴也买了一堆,凡是她以前没见过的统统都要了一份。周椿的荷包眼见着瘪了下去,上官晴瑛还偷偷往她手里塞过两回钱。
终于在一条街上瞧见了当铺,丁清笑盈盈地跑了进去。
她从怀里掏出珍珠,放在当铺台子上,那当铺的人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瞧出了价钱,本看丁清孤身一人,随口报了个价。
小姑娘就昂着头对他笑,回首招了周椿走进来。
那当铺的人分辨不出人鬼之别,但却能认出周家靛色腰带上的火纹,又见周椿一身红衣,对她的身份猜出了八成,便改了口价格。
丁清满意了,伸手要钱,当铺的人核算了银钱,一部分折成了银票,一部分现银。
她捧着荷包没说二话,先是带着周椿与上官晴瑛吃了顿好的,再让二人领她去成衣店。
丁清没给自己选,率先跑到了男子成衣区,挑挑拣拣给周笙白选了两套黄橙橙金灿灿的衣裳,又挑了个大红大紫的披风。
老板一见大鱼上钩,便连忙给三位姑娘看茶。
上官晴瑛与周椿瞧见丁清选的那些衣裳,面面相觑,周椿好心提醒:“丁姑娘,那边才是女子的衣裳。”
丁清道:“我知道啊,我想给老大买两件。”
上官晴瑛一口热茶喷了出来,目光落在了丁清手上拿着那绣了金花银雀领环宝石的衣裳,默不作声。
周椿啊了声:“丁姑娘特地给舅舅买的?”
“是啊!”丁清扬了扬手中的衣裳问:“好不好看?多闪啊!”
周椿长长地嗯了声,那边老板一个劲儿地夸好看,夸得丁清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她才想起来,先前在雪月城外的镇子里,丁清那身金装,应当是她自己挑的了。
而她现下身上穿着的这身淡绿裙子白绒绒的小袄,才是周笙白的喜好。
“丁姑娘的眼光是好,我见这衣裳也不错。”周椿说完,明显察觉到身后上官晴瑛惊愕的目光,她视若无睹道:“但我记得舅舅向来喜欢黑色,丁姑娘若想让舅舅更高兴,不如投其所好?”
丁清脸上的光彩可见地降了些,但随后又扬起了笑意:“周堂主说的对!”
她也见周笙白总穿着一身黑。
周椿松了口气,伸手指了两件玄色或鸦青色的衣裳让丁清考虑考虑。丁清没什么好考虑的,她信任周椿,周椿说好,那必然是极好,故而大方付了银钱。
成衣店旁便是首饰店,丁清说还要给周笙白买冠。
他的头发松软,又天生有些微卷,不好好打理便容易蓬起来,丁清本想给周笙白买金冠的,周椿又说玄衣配银饰好看。丁清犹犹豫豫,想起来周笙白石屋里摆着的杯盏一类的确都是银制的,于是买了一套银的发扣与银簪。
出了门,天色也将暗。
周椿见丁清半垂着头好似没了一开始的兴致,心想自己大约是话多了,她道:“方才丁姑娘买东西我总指手画脚的,你别放在心上。”
丁清摇了摇头,一双鹿眼含了些许懊恼道:“我并非是生周堂主的气,只是有些怪自己,我跟随老大这么久,虽说想要做个好手下,也想过投其所好,可实际上我并未真正考虑过老大喜欢的是什么。”
“今日经周堂主提醒,我才发现原来周堂主说的是对的。”丁清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手下做得当真是失败。
周椿一时语塞,也不好解释,其实她也不懂周笙白,只是对于着装配饰,有最基础的审美理解。
自然,这世上的确有许多人喜欢的东西不同,可将所有扎眼的物件摆在一个人身上,难免落俗了。
周椿想,下回还是任丁清高兴着买吧,舅舅喜欢她,说不定那些金装银裹,他也能坦然接受。
“时辰不早,我们回去吧。”周椿道。
丁清嗯了声,三个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物件往客栈方向回去。途中丁清依旧没怎么与上官晴瑛说话,她度量小,也不是真就厌烦了上官晴瑛,但还需一些时间消化。
华灯初上,幕城最热闹的时辰到来,街道上人挤人多得几乎走不动道,也不知哪里来了一场喷火杂技,火光冲天似有三尺高,一簇火花落在了地面,几粒沾上了丁清的裙摆。
小孩儿兴奋地尖叫着,一群人撞开了人群往那杂技表演处跑。
丁清肩膀又被撞过,在抬头时便不见周椿的身影了。
她微微一愣,依稀能听见周椿的声音在喊她。
丁清的身量本就不高,手上还捧着不少东西,站定于人群里便不敢乱动。她踮起脚朝发声的方向看去,放出了自己的魂魄碎片在密集的人堆里借着旁人的眼搜寻周椿的身影。
“丁姑娘!”周椿的声音拔高。
“我在!”丁清应声。
周椿道:“我与晴瑛在……等你!”
“在什么地方?!”丁清没听清,那边周椿又重复了一句,恰逢又一簇火光冲天,惹得周围呼声连连,丁清便彻底听不见周椿的声音了。
就像是幕城里所有人都挤到了这一处,丁清的魂魄碎片放出去了大半也没能在人群里找到周椿,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庞带着模糊的笑容,他们的眼底盛满了夜里盛放的火花。
丁清捧着买来的东西胸腔砰砰像是在打鼓一般,灯火阑珊之下,她寻不到任何突破口,也无法在那些人的眼里,看到这条街道的出口在哪儿。
再到后来,密集涌入的人群中绝大部分的人都戴上了面具,他们提着花灯,身着不同颜色的衣衫,面具遮蔽了他们的相貌,花纹相近的面具彻底凌乱了丁清的目光,她也不知道哪些是刚附过身又或者没附过身的。
人群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丁清的魂魄碎片在那道黑影前迅速地略过了五个人,但又跳跃了回来。
不论周围的人怎么变,魂魄碎片都定定地附身在离他最近,最正面的那个人身上。
那就像是本能,有些超出丁清的控制。
自她看见对方起,躁乱不安的心便慢慢定了下来。
紧接着,街道的另一头响起了哎呦声,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几句牢骚。
“走路看着些呀。”
“别往里挤。”
“你踩着我了!”
“嚯,好俊俏的公子。”
……
丁清的魂魄碎片跟随着他,分散出去的那些竟然不知不觉中聚在了一个人身上,直到身影越发靠近,直挺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丁清才发现她的魂魄碎片都回来了。
她昂着头,望向周笙白,心下激动,张口却是问:“老大,谁给你梳的头发?”
周笙白的头发并没有很乱,可额前几缕发丝卷曲地挂下,加上那歪歪团在脑后的一小团头发下挂着的蓬松长发,显出几分异族的不羁感来。
他眉心皱着,没回答丁清,反而问她:“跑哪儿去了?一整个白天不见人。”
丁清将手里捧着的东西全都举高递到对方面前:“我给你买东西去啦。”
周笙白本还有些恼怒的,尤其是在他半梦半醒之际,几回睁眼没瞧见人,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等了半晌,出门前又多次与头发做斗争之后,这个恼怒升至顶点。
却又在见到丁清捧着一堆给他买的东西,扬起笑意,鹿眼弯弯时,烟消云散了。
她买了衣裳,好几套,玄色绣烟云纹的,玄色绣暗金木槿花的,鸦青色绣暗蓝竹叶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