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堂被上官堂主一杯带血的茶逼得浑身化羽这事并未过去,周笙白的心里有疙瘩。现下还在西堂风端城内,人多眼杂,他不会主动惹事,但总有机会,北堂的人会犯在他的手上。
丁清对司千语的比武招亲没什么兴趣,周笙白也一样,次日一早二人便打算离开风端城。
客栈房间的钱都结了,两人却意外碰上了孔御。
先前在鄞都城内,丁清引出了藏在赵煊身体里的赵长宇,全过程都被孔御看在眼里。后来赵煊悬梁自尽,也算赎罪,可此事毕竟牵扯到北堂公子,鄞都城之事还是传遍了。
对于处理赵长宇一事,北堂堂主知道自己堂内居然有捉鬼世家的鬼在眼皮底下藏了这么多年,直喊羞愧,几番多谢周椿与司千重出手。
周椿没有揽功,提了句孔御帮了大忙,孔堂主一高兴便解了孔御的禁足,现下这位少爷已是自由身,进出身后都跟着孔家的护卫。
孔御见到丁清,双眸一亮,扬声喊道:“丁姑娘!”
他与丁清隔了一条街,丁姓在风端城尤其特殊,孔御并未放低声音,惹得周围人都投来目光。
丁清朝他翻了个白眼,本欲离开,孔御对她的眼神视若无睹,越过街道跑来。
凑近孔御才发现丁清身边的男人。
他从没见过周笙白的真容,瞧见他的面容一时恍惚,甚至没把周笙白往那戴着鬼鸟面具吃鬼的怪物身上去想。
回神后,孔御问她:“上回在鄞都城你怎么先走了啊?我后来想找你也没找到。”
丁清撇嘴:“你找我有事”
孔御摇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当时你受了伤,我担心你。后来我还向周堂主打听了你的去向呢,周堂主也没说清。”
“没事便就此拜别吧,孔公子。”丁清朝他敷衍地拱了拱手,孔御哎了声,抬步跟上了丁清:“你去哪儿啊?你不是跟着周堂主来风端城看热闹的啊?”
“周堂主来了?”丁清问。
孔御道:“是啊,黎袁峰也在,他今日还想上台比武呢。”
丁清闻言好笑:“你与黎袁峰感情不错,朋友一同上台争抢做司千语的夫君,不会伤感情吗?”
丁清说话时脚下没停,孔御也就一路跟着她,反倒是紧随孔御身后的几个人面色古怪。
他们家正儿八经的孔家少爷,跟着一个女鬼献什么殷勤?
“我没打算娶司千语,我是被我爹逼来的。”孔御的眼睛朝丁清身上瞥去好几眼,脸上微红道:“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过来只是走个形式,况且……”
孔御连续况且了两次,又瞥了丁清一眼:“况且娶妻,自然是要娶自己心仪之人……”
一旁听到这儿的周笙白脚下一顿,丁清也停步,侧过脸疑惑地看向他。
老大的脸色好难看啊。
丁清眨了眨眼,不解地问了句:“怎么了?”
周笙白身量高,即便是孔御站在他面前也矮半个头,一双桃花眼居高临下地睨向孔御时,后者立刻察觉到了丝丝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他小腿打颤,往后退了两步后问丁清:“你不介绍介绍?”
“这有何好介绍的?我与你算不上熟,我老大也没必要认识你呀。”丁清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话有多绝情,甚至还歪着头露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来。
孔御脸色微僵,听到‘老大’这个称呼,瞳孔收缩,骤然看向周笙白,似乎明白过来对方是谁了。
他的眼神不自在地朝周笙白右足的方向瞧去,玄衣的衣摆遮住了他的右足,却没如左脚一般露出小半张鞋面。
两方静默,恰好此时前方传来了一道惊呼声。
黄符满天对着几柄铜钱剑,百姓中传来劝架声,显然是中堂的人与北堂的人打起来了。
孔御是北堂的少爷,自然得去看个究竟,若动手的是北堂世家中的某人,他还得出面制止。
周笙白将丁清护在身后,怕她离得近被误伤。
孔御还没跑出两步,众人便见蓝天之下一道金光闪过,哐当如一堵巨墙,阻隔了黄符与铜钱剑,那墙面骤然化成了一片片轻羽,包裹在黄符与剑上,悄无声息散了一场斗争。
不是司家的阵法,却是咒语。
以咒化形,这是多少年都无人能达的境界了。
“好厉害啊……”丁清低声喃喃,她说的声音很小,可还是被周笙白听见了。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危险地眯起双眼,丁清顿时低头摸了摸鼻子:“还是我老大最厉害。”
孔御道:“好像是南堂的谢嵐。”
谢嵐,南堂谢家的幼子,被南堂堂主与其宗族舍长去嫡,破例钦点的南堂下一任堂主。
作者有话说:
补上昨天的字数了!
第65章 [VIP]
谢嵐并非谢家的嫡长子, 南堂谢堂主有好几个姨娘在家中养着,膝下子嗣众多,光是儿子便有十多个, 且年纪相仿,除了长子之外,其余都是二十多岁。
外界对谢堂主有过多番传言,说他固定于二十年前的那两年于家中广撒种,种儿子。
这些都是三教九流中闲传的话。
而那十几个年龄相仿的儿子中, 谢嵐尤为突出。
谢嵐于符咒之术上极有天赋, 十岁便在南堂崭露头角,后被其父谢堂主看中培养, 十年的时间早已学有所成,于咒术上甚至远超其父。
谢嵐虽不是正室所出, 但在谢家的地位比谢家长子还要重些,他都出面了, 斗争中的两方总得给些面子冷静下来。
方才中堂弟子与北堂弟子对峙的方向并不远, 符剑收起后便各自离开。
街头人群散去, 几个穿着不同的年轻男子摸摸鼻,挠挠头, 眼中还有暗搓搓的嫌恶,却也相安无事地一左一右分开。
那群人走了之后, 丁清才看见了谢嵐的相貌。
二十出头的男子骑在一匹棕色的高马之上,穿着月色衣衫,外罩银白纱衣,高束的发丝上戴着玉冠。男子面容俊俏, 浓眉星目, 便是这等相貌身形也叫周围女子不禁脸红。
谢嵐的身后跟着几个南堂弟子, 他正略微弯腰与其中一人说些什么,似是察觉到了目光,那一眼穿过长长的街道与街上纷杂的人群,直接落在了丁清的身上。
此时丁清被周笙白拦在身后,是踮起脚越过他的肩头与谢嵐对上视线的。
那一眼看得丁清一怔,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袭来。
她的呼吸仿佛停住了。
入春的阳光从谢嵐的头顶照下,熠熠金色洒在了他的身上,男子眉目舒展,对着丁清露出一抹笑容。
丁清立刻低下背过身去,彻底藏在了周笙白的身后。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谢嵐便继续赶马前行。一旁的孔御见到对方啧啧了两声,叹气道:“看来黎袁峰是没有机会了,只是没想到谢嵐也会来参加比武招亲。”
一场小闹剧,并未在风端城内引起波动,消息甚至都没传出这条街便被人抛之脑后,更别说是传进司家的耳里。
入城的都得给司家面子,谁也不敢在他们的地盘上生事。
等人彻底离开后,丁清才扯了扯周笙白的袖摆。
她背对着对方,微微低下头,叫人看不清表情,只是紊乱的心跳声有些明显,周笙白听见了。
“老大,我们先别回去了。”丁清道:“多待一天吧。”
周笙白眼神微沉,方才他就要和丁清一起离开风端城了,周笙白不会认为是孔御留住了丁清,能让她改变主意的,应当是方才骑马路过的男子。
叫……谢嵐。
见周笙白迟迟没说话,丁清比出一根手指道:“一天,就一天!”
孔御不会看人脸色,此时插嘴:“留下来多好啊,丁姑娘可以和周堂主碰面,还可以看比武招亲的精彩。”
丁清嗯了声:“的确要去擂台见识一番司家的比武招亲了。”
丁清的请求,周笙白没有不答应的,一条街两人还没走出一半便又退回。
身旁孔御不停聒噪,想让他们往前去两条街,住进中堂的客栈里,只是丁清和周笙白皆没理他,一路废话回去,孔御身后的两个侍卫都没眼看了。
司家的比武招亲共要比试七天左右,在丁清和周笙白来前就已经淘汰了一批人,那些三教九流的在擂台上留不住,便都在台下观望,学习他人的本事。
几个世家公子都是最后到的,说是司家不看重身份地位,可到底还是给予了世家特殊优待。
先前洗出了三十多个能力与相貌品行皆是不俗的男子,司家将他们安排在了同一个客栈内休息,今日是最后一天,明日便是世家公子之间的比试。
独身的游侠与世家公子之间各留十人,再分别一对一进行比较,最终胜出的便可以当场与司千语定亲。
回去客栈后丁清一整天都有些胸闷,不论做什么事她都会不经意想起早间在街头瞧见的那名男子,分明是不曾见过的容貌,却轻易便记住了对方的笑容。
胸腔里的鼓动像是随时要从口中跳出来,丁清伸手按着心口位置,深吸了几口气。
她心不在焉,周笙白不会看不出来。
丁清并未事事都与周笙白坦白,至少她将她的过去藏得很深,若非是天石镜中的观像,周笙白不会了解她的过去。
说到底,无非是因为赵煊消耗了丁清的信任,使她不再轻易向人展露自己的伤口。
周笙白不想逼她,可他心里也急。
沉闷的酸胀感像是从心口传至四肢百骸,就连呼吸都带着烦躁郁闷。
晚间二人沐浴后,周笙白将人抱在怀里时才觉得踏实了些许,可这一夜丁清没睡。他陪着她没睡,掌心贴着对方纤瘦的腰,把人捞进怀里抱紧了些,直至天明。
次日一早,风端城中的擂鼓声敲响了。
那是六个门高大鼓,围在了比武招亲的擂台上拦着半圈,鼓后坐着司家的老堂主与司千重及其妻儿子女,还有一干西堂的族老们。
擂台两旁高阁端着许多桌椅,里面坐着的都是前来观台撑式的贵客,周椿还有南堂、北堂的几个长老都在里头。
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日,不过才一炷香的时间内,擂台上便已经换下了三批人。
丁清与司千重认识,她到司家是十二岁,死在了十六岁,相貌并没太大改变,既能被司千重怀疑认出,司老堂主及司家族老说不定也能认出她。
故而丁清出门前特地在路边摊位上买了帷帽戴上,周笙白见她选了个藕色绣紫玉兰的帷帽,自己也于诸多帷帽中挑了个玄色的,弯腰让丁清给他戴上。
丁清踮起脚让周笙白抬起下巴,等帮他戴好帷帽后才伸手掀开自己帷帽下挂着的轻纱,露出半张脸朝他笑了笑。
见轻纱落下,遮挡了丁清的面容,周笙白忽而牵住对方,开口:“清清。”
丁清应声,随后听见身旁的男子问她:“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丁清足下一顿,不解地朝周笙白瞧去,有两层面纱隔着,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她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眼神,便顺着心意道:“老大戴帷帽的样子真好看!”
片刻静默,周笙白似是轻叹又似轻笑地发出一声气音。
她不想说。
罢了。
周笙白扯开话题:“你不是说过我不戴面具最好看了?”
“虽说老大相貌堂堂,十分英俊,露出脸来才最好看,可说到底此次我们去的是司千语的比武招亲。”丁清扯了扯他的袖子道:“我以前听说书人讲的话本里,就有过比武招亲的桥段,不愿上台的人被人挤上台的比比皆是。”
她替周笙白理了理衣襟:“老大你这姿容摆在那群人里,摆明了鹤立鸡群,司千语若是一眼就相中了你,你又恰好被人挤上台去,凭我老大这般无人能及的本领,只有不战而胜这一条路了。”
丁清的话里,满是对周笙白的赞誉。
“届时,众目睽睽之下你走不了,赖不掉,周堂主此时又认出你,当众叫你一声‘舅舅’,你与司千语那就是门当户对,不成亲都不行了。”
丁清言罢抿嘴,回想了一下以前听过阴差阳错谈情说爱的话本,便是这样写的没错了。
“……”周笙白静默了片刻,噗嗤一声笑出。
他将手伸进了丁清的帷帽里,捏了她的下巴,拇指压着柔软的下唇,轻笑过后,又低音:“没人会一眼相中我。”
丁清不服正要挺胸,周笙白紧接着道:“除了你。”
周笙白的话,丁清只在心里反驳,但凡有人见过他面具下的脸,都会被其惊艳。
风端城内戴帷帽的人不在少数,加之今天正是比武招亲中世家子弟比试,并没人注意到他们俩逐渐走进了观战的人潮中。
孔御下场后便在一旁给黎袁峰鼓劲儿,目光四扫也没瞧见昨日说好今天会来的丁清。
西堂主阵,六面大鼓便是司千重设下的阵法,凡是上了擂台的人不管是祭出什么样的法器法术皆在台上,下台便不可再出手了。
比试主张点到为止,不可使人重伤,不可死亡,设定一柱香时间,时间一过自有判定,也避免了耗时过长的比试耽误大家。
丁清与周笙白站在人群中央,她身量不高,踮着脚才勉强能看见擂台上的两人半截身子,不过瞧着双方使的法术阵法也知道,其中无一人是谢嵐。
比试持续到正午,已经有许多人败下阵来,黎袁峰倒是凭着会符会阵两种捉鬼之法挺过几轮。
午时暂歇,众人用饭,一个时辰后比赛再度开始,谢嵐被安排在了下午的第三场。
一夜过去,丁清再度看见这个人时,昨日街前一瞥的感觉再度涌现。她眉心轻皱,心头的跳动逐渐加快,像是脱离了她的身体,不可控。
谢嵐换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衣,手执羽扇风度翩翩。
与他对峙的是孔御的堂哥孔违,两柄软剑使的尤其好,也是北堂执剑长老方清山的亲徒。
谢嵐对孔违拱手,双方斯斯文文地开场,直起腰板的下一刻却毫不留情地开打。
孔违如今的能力不在当年腿还没断的赵煊之下,也是谢嵐今日最强劲的对手。
两柄软铜剑飞上半空断裂成一片片,如飞花走叶般朝谢嵐的方向而去,谢嵐手比结印,口念咒语改了软铜剑的方向,双眸一抬,竟给孔违施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