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克被她的话气得直哆嗦,连着两口气喘不上来好像快要晕过去了,脸色涨红着朝加百列嘶鸣着尖叫到:“天使长!你们都听到了吧,这个恶魔不仅打破了保护罩,还当着你们的面朝我们动手报复!”
他的话让很多其他海族也开始附和起来,声声叫喊着一定要让警卫处立刻将这个危险分子拘禁定罪。
柏妮丝嗤一声,翻个白眼反驳到:“我是说我要还手,可那又怎么样?我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呢。如果这种嘴上说说的东西也能叫‘动手’报复的话,那你们刚才还当着天使长他们的面说一定要我死才能平息你们的愤怒,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们已经对我动手过了,所以我也可以直接报复回来?”
听到她这么说以后,一些胆小的海族立刻报团着退避三舍,生怕她突然发疯或者大开杀戒,圆溜溜的湿漉眼睛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恐。
看到这里,卡米拉实在觉得忍无可忍,冷声呵斥到:“0331,海底的生态圈被恶意打破了,他们都是无辜受害才会气急,这也情有可原。恰好我们刚才也找到了和你有关的直接证据,你现在这个态度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生态圈被打破这个消息确实让柏妮丝挺惊讶的,但是她更关注的是后半句话:“请问是什么直接证据?”
“这样东西,你应该很熟悉吧?”卡米拉说着,伸手指向加百列手中的螺刺,“这是属于海巫的武器,而且是在一个受害者身上发现的,就在保护罩被打破以后。”
柏妮丝疑惑地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在触及到那把螺刺时,极为明显地震颤一下,连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似乎是难以置信居然会在这里看到它。
那把早就已经被她丢弃在深海之下不知什么阴暗角落里的,曾经总是被乌苏拉捏转在手中的螺刺。
比起握住它的感受,柏妮丝更熟悉被它划破肌肤,抵住脆弱咽喉时所带来的如同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那是海巫的象征,也是她最深的恐惧之一。
思绪空白一秒后,柏妮丝很快回想起关押室里,那个和自己有着同样容貌甚至同样鱼鳞项链的冒充者。
那时蒂亚戈的推测是,她曾经遗落在勘察加的那枚鳞片被对方处心积虑地找到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而现在,那把几十年前被她刚得到就抛弃的螺刺,也这样近乎诡异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刻意到恶毒。
“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柏妮丝脸上那种明显受惊般的表情给了卡米拉足够的确信,让她连质问的语气都越发不客气了起来。但是听上去她并不希望听到柏妮丝的任何解释,她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勉强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柏妮丝先是扫了对方一眼,耸耸肩,也同样不怎么和善地回答到:“解释就是,不管是谁将它扔到海里去的,这个做法都很蠢。”
考虑到卡米拉属于天使阵营,贸然得罪他们会很麻烦。柏妮丝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后半句未说完的“至于因为这个拙劣把戏就直接怀疑到我头上的那些人就更蠢了”给咽了回去。
但是即使如此,她的话语也足够让卡米拉感觉到了冒犯:“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你敢说这不是你的东西吗?”
“我敢啊。它本来就不是我的。”柏妮丝毫无负担地否认。
她确实从未将螺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因此这不算说谎。
“你……”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睁眼说瞎话,卡米拉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对她怒目而视,清晰的厌恶感平铺直述在脸上。
加百列安静地站在一旁,着重打量着柏妮丝脸上神情。他发现,比起那些柔软的善意与爱护,柏妮丝显然更熟悉该如何去面对并且反击别人对她的恶意。
在经过了一通毫不讲理的厚脸皮操作下,现场终于基本安静了下来。同时在场的生灵也总算或多或少地意识到,主动挑起话题是无法战胜这位没有道德心的海巫的,她能把人活活气死。
见没有人再打算继续说话后,柏妮丝便主动开口到:“打破保护罩这种事,虽然客观来看我确实能做到,但是完全没必要不是吗?我为什么要选这么容易让别人联想到我的方式,并且还把最关键性的证据留给你们,好像生怕你们不知道是我干的一样?”
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是仍然有海族提出了尖锐质疑:“那你要怎么解释那把螺刺出现在这里的事实呢?”
“我为什么要解释?”柏妮丝一脸无辜地反问,“那又不是我的东西,我当然不知道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这是海巫的所有物!”一只寄居蟹跳起来朝她高声叫喊,“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应该对此负责!你伤害了那么多无辜的生灵,应该付出代价来忏悔!”
柏妮丝垂眸扫他一眼,面不改色:“这么高尚话,最好还是换个人来跟我讨论吧。或者要是你想先跟大家说说看,你要怎么对被你夺去生命又抢走外壳的那些无辜海螺忏悔的话,我也会很乐意听着。”
“我……”被猛地戳到痛处的寄居蟹气急败坏地试图辩解,“那是生物的天性,你没有权利指责我!”
“所以你认为生物天性不该被评价。”柏妮丝点点头,继而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赞同表情,“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我没想到在你眼里我竟然这么善良。”
“什……什么?”寄居蟹被她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论调给弄蒙了。
“既然你认为生物天性不应该被评价,那我只能认为在你眼里我其实特别善良。否则你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一个恶魔?你不是应该最懂这个了吗?”柏妮丝说。
这套逻辑太流氓了。特洛伊默默想着,但是同时又克制不住地觉得有点略微的爽。
接连被怼得哑口无言的寄居蟹涨红着脸,和其他已经放弃和柏妮丝直接对峙的海族们一起,朝加百列呼喊着:“这个恶魔就是在强词夺理!她自己都承认她天性就坏透了,这件事不可能和她毫无关系,螺刺就是最好的证据,必须把她关起来!否则她肯定还会朝我们实施更可怕的报复的!”
没等加百列表态,一旁对柏妮丝这种标准的反派式发言早已无法忍受的卡米拉也主动附和着,语气因为强压怒火而显得十分冷硬:“长官,根据假释条例,如果0331在假释期间有任何再犯或毫无悔过之心的迹象,都应该被立即收押回陨罪园,并且按照原罪处置。”
“我说我没做过。”柏妮丝的态度和她差不多的强势,甚至是针锋相对,一双浅绿的眼眸中盈着种惊人的冷亮,犹如一块尚未被打磨过的翡翠石,棱角分明的锐利,“当初我被关进陨罪园时,你们有从我手上搜查到螺刺吗?我想在我被关押以后,人鱼族也应该将整个海巫巢穴都销毁了,有谁曾经找到过它吗?
就算你们认为是被我藏起来了,那我也应该将它藏在原世界不是吗?只有通过纬度空洞才能来往于两个世界之间,而这些入口又全都被警卫处监管着,请问我要怎么绕过你们所有人的监视,回到原世界找到这个东西,然后又故意丢在海里等着你们去发现?”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
卡米拉冷冷睨视着对方:“那几个处于海洋范围内的纬度空洞不就是你在监管吗?我想,你就是从它们当中的某一个回到原世界。然后将这把螺刺找出来的吧。”
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似的,一众海族立刻支持了卡米拉的猜测,吵闹着真相就是这样:“别再跟她废话了,现在就把这个该死的恶魔关回监狱去!”
“没错!关回去!关回去!”
“杀了她!她该死!该死!”
“觉得我该死的就亲自出来杀了我不是更好吗?”柏妮丝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海族,完全不为这些咄咄逼人的恶意而退缩,“我就站在这里,为什么你们就是只会嘴上说说要我死之类的话,一个赶上前的都没有呢?”
“你太过分了0331!”卡米拉厉声呵斥着,“这里不是你说了算的!”
“是吗。”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温和嗓音忽然响起,几乎是同一瞬间,周围的天使与海族便立刻整齐划一地退让开,纷纷跪地行礼:“海神冕下。”
卡米拉错愕地转头,看到在由众多虔诚致礼的生灵所排成的队列尽头,一个洁白修挺的身影正站在那里,白金色的柔软发梢被风吹晃在他眼前,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淡淡笑容,眼眸里映着天空中的沉沉灰光,苍蓝似凝固不化的海冰:“我也觉得大家这样一直争吵不休的不太好,毕竟事情总要有个结论。这样吧,就选个在这儿能说了算的人出来做决定,怎么样?”
说着,蒂亚戈慢慢走过来,站定在短暂呆愣后立刻回神,旋即单膝跪地行礼的卡米拉面前,语气轻柔,甚至带着一丝希冀与鼓励地问到:“你刚刚的表现我都看到了,很不错。所以,就让你说了算,好吗?”
卡米拉抬起头,迎上对方低头微笑着看着她的表情,莫名有种头皮发麻的战栗感。她不明白这种类似生物规避危险一般的本能恐惧究竟从哪里来,明明眼前这个少年神祇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温谦无害,可是……
她困惑地犹豫着,片刻后,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是那双眼睛。
他脸上的笑弧与神情都是和善又从容的,说出来的话也是没有任何攻击性的。
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一丁点的愉快可言,也没有任何愠怒或者冷漠这种只有普通生灵才会有的情绪。
他看着自己,像是在看着一粒突然闯进视线里,给周围带来了某种不和谐的尘埃。
无需烦恼或动怒,只需要抬抬手,将她抹去。
“你好像有点紧张。”蒂亚戈颇为关切地说着,眼神却仍旧不变,完全笼罩在卡米拉身上,看着一颗晶莹的汗珠从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处逐渐滑落下去,“有什么让你觉得很害怕吗?”
“不……”她垂下头,姿态与声调都比刚才更低,“谢谢冕下的信任,只是我……我觉得……”
加百列闭了闭眼睛,主动接过卡米拉的话说到:“只是我们一致认为,这件事应该由您来做决定才能让大家真正信服。”
“这个恶魔差点害死了我们全部同伴,求冕下下令将她关回陨罪园去!她应该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对!她该被直接处决!恶魔都应当下地狱去!”
“求冕下将她关回监狱去!”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柏妮丝在觉得越来越烦躁的同时,忍不住抬眼看向蒂亚戈的方向,却发现他并不慌乱,只神情平静地将那些满脸愤慨的海族一一打量过去。
然后,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伸手将食指轻轻虚贴在嘴唇前,做了个短暂的噤声手势。
接着,蒂亚戈绕过那些明显带着不解表情的海族,来到角落里,蹲身一个正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幼崽的雌性海豚面前,将手轻轻覆盖在小海豚的额头上,态度温柔地对那位泪眼朦胧的母亲安抚到:“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零星的银蓝光辉扩散开,刚刚还脸色发紫,意识时有时无的小海豚很快恢复了健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蒂亚戈笑起来,胖胖的小尾巴欢快摆动着,咿咿呀呀地撒娇着。
“他现在太小了,既没法化形,更不能长时间待在陆地上。”蒂亚戈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脸蛋,“我马上会把保护罩修好,你得尽快带着你的孩子回到海里,好吗?”
“谢谢冕下,谢谢您,我……”
“没关系。”
蒂亚戈说着,将其他即使接受过天使们治愈术的治疗,但因为过于年幼或年迈而仍旧状态极差的海族们全都仔细治疗完毕后,重新起身,转向大海唤了潮灵一声。
庞大而透明的海浪精灵立刻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带起无数冰冷清新的水花飞溅如一场大雨坠落下来,朝蒂亚戈恭顺地伏下身体,等待他的命令。
“我得先去把保护罩修补好,你立刻去找还有没有被困在海底的生灵,如果有就立即治好他们。”
“遵命,冕下。”
潮灵消退回海洋的瞬间,汹涌的海浪立刻源源不断地波澜开,迅速上涨的潮汐将附近的沙滩与礁石群全都吞没进去。天使们纷纷展开双翼,退避到海洋以外的地方。
柏妮丝站在齐膝深的清凉海水中,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与许多正在欢呼着拍水庆祝的海族生灵,看到蒂亚戈朝自己转过头,视线专注地落在她身上,笑容真实而温暖:“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修补保护罩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不一会儿后,当海浪再次聚旋着涌向海边时,蒂亚戈也随之从那些层叠翻卷的翠蓝潮水中走了出来:“已经没事了,大家想回家休息的就都先回去吧,长时间停留在岸上的确会很容易不舒服的。”
“可是冕下……”
“我知道。”蒂亚戈语调和缓地打断对方的话,伸手示意加百列将那把螺刺拿过来,“你们想要弄清楚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老实说,我也很好奇。”
他接过天使长递到手中的螺刺,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觉得很有意思的东西,将它握着轻轻在掌心中敲了敲,说:“这确实是属于海巫的螺刺,没错。”
听到这句话后,一众天使与海族立刻炸开了锅。柏妮丝感觉整个魔都懵了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惊慌感充斥在她的胸腔里,还有莫名的委屈与沉重的酸涩感一起,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连喉咙里都是那种要命的疼痛。
然而紧接着,一股冰冷刺骨的酷寒便陡然在空气里蔓延开,海浪声被冰霜凝结的细微喀嚓声所取代。刚才还暖热湿润的海风忽然变成了凛冽夹霜的刀子,吹割在皮肤上阵阵生疼。
蒂亚戈再次抬眼看向那些情绪高昂的海族与天使,脸上最后一丝面具似的虚伪温柔也消散不见,声音不大地淡淡问到:“我已经用尽耐心地在跟你们说话了,安静点活着听我把话说完就真的这么难吗?”
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生气,可即使如此,也再也没有哪个生灵敢开口发出一点动静。整个海边死寂如苍白的荒原,除了尖锐的风号声以外,没有任何活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