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休屠城
时间:2021-08-21 09:06:27

  施少连见那车夫,心里立即清醒了三分,内心冷笑,问他:“今日二小姐和姑爷都说了些什么话?”
  “只寒暄了几句。姑爷送了二小姐一本书,一点吃食。”那车夫将白日情景描述给施少连,“片刻就走了。”
  他醉的头疼,满身酒气靠在车壁上,扶额蹙眉,细长的眼紧紧闭着,到了施府门前,顺儿将他扶下马车,主仆两人往见曦园去,他半路却停了脚步,使唤顺儿:“去丹桂街。”
  其后几日,况苑带了个雇工来,敲开了张家的门。
  迎人的是张夫人,见到况家来人连忙寒暄,唤人端茶,两个儿媳张兰和杜若这回还在婆母房中做针线,听见婆母出去迎人,又听见家里婢女说:”是来家里修正园子的人。”
  妯娌两人俱道:“趁这时候,让他们把咱两的屋舍都收拾一番。”
  杜若点头:“我窗前的那爿含香,还是砍了去,花香浓的我头疼,每日里身上都沾了股味道,还招惹蚊虫,夜里睡得也不安稳。”
  张兰亦是附和:“园子里的乱草杂树叶不少了,不长花不结果,换些别的栽倒好。”
  前院里张夫人和况苑寒暄,况苑话不多,却也丝毫不拖泥带水:“父亲这几日有别的活计,忙的抽不开身,指派侄儿先来看看,烦请婶娘往内通传一声,侄儿往内去看看园子房舍,莫冲撞了内院的女眷们。”
  张夫人差使婢女往内去通传,喝过一盏茶,张夫人陪着况苑往家里各处俱看了看,况苑见园子杂乱,一看便知许久无人料理,又见四周房舍布局,捻捻柱底木屑,俱碎成了齑粉,递给张夫人看:“园里林木虽多,看着雅致,却也招徕蚊虫,挡了日光,屋里晒不进,潮易生虫。”
  又指点了一番布局动作,说的张夫人连连赞同:“就依侄儿之见,早些收拾利索吧。”
  况苑正色道:“明日侄儿吩咐人来,往园子各处挡上围幕,先把园子修葺好,婶娘也往内说一声,干活的都是些粗蛮人,若有做的不对之处,尽管和侄儿说,侄儿好管教伙计行事。”
  张夫人点头,暗赞他稳重,又留他用饭喝茶,况苑不受,揖手作别:“明儿再来叨扰婶娘。”
  第二日早,张兰和杜若陪同张夫人用膳,听见园子里喧闹声,知道是修园子的人来干活,婆媳三人说过一回话,做了些针线,妯娌两人告辞回房,张夫人道:“这阵儿有干活的伙计在,你们都当心些,屋里的首饰衣裳俱收拾好,莫被坏心人捞了去。”
  妯娌两人连连应答,出了张夫人的屋子,两人绕着围幕往各自屋里行去,正要分别之际,杜若扯住张兰,心中微有不忿,不得不一吐为快:“你听婆母的意思,明着让我们紧张些衣裳首饰,暗里就怕我们举止有丝儿不庄重。”
  张兰压低音量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她儿子成日不归家,她不管教管教,媳妇倒是管教的明白,大门不许出,二门不许迈,成日里只守着她,我嫁入这家里来,一年里只得出三四回门,闷也闷死人。”
  “女子持家守业,本就是本分。”张兰扯扯她,“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两人各自回屋,杜若在屋内坐了半日,见日头晒不进屋内,自己提了把扇子,去外头游廊美人靠上坐。
  冷不防见有个暗茶褐的身影蹲在不远处,手里正牵着测尺和墨斗,她唬了一跳,原想偷偷溜走,省的撞见尴尬。
  正在提裙悄声退却之际,那人似乎感应有人,扭过头来看她,相貌平凡,却有一双莹润的眼。
  她顿住脚步,她几乎把他忘的一干二净,这时看见他的眼慢慢想起来,原来是况家的长子况苑。
  居然是他。
  他站起身来,眼睛盯着她,缓声道:“惊着嫂嫂了。”
  杜若微微一笑,敛衽行礼:“原来是况家大哥,有劳大哥辛苦。”
  况苑收了手中的测尺,正色道:“日后还要在府上忙碌一阵,若有不敬之处,请嫂嫂担待。”
 
 
第12章 
  杜若含笑摆摆手:“大哥不必客气,若有什么能帮到之处,请尽管开口。”
  况苑看着她点点头,却没有应答,两人一时无话可说,杜若尴尬收敛起笑意,朝他敛衽离去。
  他仍是蹲下身去,和伙计测绘地面,杜若匆匆回了屋内,在椅上坐定,摇了半晌团扇,只觉口干舌燥,唤自己的婢女腊梅倒茶。
  傍晚张家二哥张优回家,他是江都府市舶提举司的吏目,是个九品闲职,却常不在家,镇日跟着一帮同侪在外混事,杜若见他在内屋换了身鲜亮衣裳,转身就往外走,唤住自己的丈夫:“这才回家半日,又要往哪儿去?”
  “跟司里同侪去吃酒。”张优掂了掂钱袋,笑道:“不久呆,晚些再回来。”
  杜若扶鬓:“要我说,你就安安稳稳领你的职,若做的好,自有上峰赏识,若人人都像你这么钻营,人人都能升官发财,何必苦等。”
  “你这妇道人家,眼皮子浅。”张优抬脚往外走,“夜里不用给我留门,晚了我去书房睡。”
  杜若只得叹气,她当女儿时最爱热闹,但张家奉尚清净,入夜就落院门歇息,没有一丝消遣。
  此时自己借着月色,在美人靠上独坐,看流萤纷飞。
  这日天气正热,婆媳几人用完午饭,张夫人进了内屋午歇,杜若和张兰说了一会话,往各自屋子走去,杜若路过围幕遮蔽的园子,见况苑带着一帮伙计正推挪一座假山石,几个帮工的男人都汗流浃背都堪堪挪动半尺,况苑站在树荫下,见状脱了外袍,高挽两只衫袖,肩上扛着长杆,帮着工人把那山石挪开。
  男人肌肉贲张结实,手臂肤色浅褐,大手如蒲,是惯见的干活人。
  杜若不过驻足片刻,被日头晒得面红耳赤,回屋灌了杯凉茶,半晌后吩咐腊梅:“你拎壶凉茶,送到园子里去。”
  腊梅片刻后即回,还顺带带回了一株清幽含苞的兰花:“佣工们正在除杂草,砍坏了株香兰,况家大官人说了,让我带回来,给娘子簪花戴。”
  杜若见那兰花皎洁洁白,在手里把玩片刻,微笑道:“去,瓶里装些水,把花儿养起来。”
  后几日下了两场雨,因雨天露重,园子里停了几日的工,七月廿九正是地藏王节,家里都挂了供奉的莲灯,角落里都插了檀香焚烧,人人往庙里去烧香,张夫人也带着自家两个儿媳往庙里去。
  张圆这日特意从书院回来,拉着自己的母亲:“儿子陪娘一道去上香。”
  张夫人斜眼睃他:“你若有空,或在家念书,或去你爹那谈学问都好,何必往庙里去。”
  张圆笑嘻嘻朝着自己母亲作揖:“娘就成全儿子这番心意吧。”
  张夫人无奈笑道:“哪里就这样的好,成天挂念着,早知如此,早该娶回来才得你安心。”
  家中三子,唯有幼子圆哥儿天资最佳,夫妻两人都寄望他成为人中龙凤,也当配个出挑的儿媳妇,谁料他自己倒有主见,有次去佛寺游玩看中名女子,后来张夫人去探问,才知道是施家的第二女,只是这施家是商贾之家,女孩又是妾室所生,出身倒不算好,但难得儿子喜欢,女孩儿相貌秉性又好,故请媒人上门,结下了这门亲事。
  施老夫人虔诚,从这月的廿五日起,就住在了广善寺里供奉,家里的四个女孩儿也在庙里住,施府里头只留桂姨娘、田氏领着喜哥儿、小果儿守家。
  这几日施少连有空也往广善寺来,陪着祖母妹妹吃顿素斋,广善寺后院几株老桂树已开花,桂香涌动,沁人心脾,闻香而来的游人如织。施少连和弟妹数人正在禅房外的棋桌上玩棋。
  四个妹妹皆是他的手下败将,在他手底下走不过半局,云绮早已坐不住,不耐烦看棋,早早自己跑去玩耍,苗儿和甜酿在一旁坐了片刻,也耐不住悄悄遁走,施少连瞥见两人想溜,指节闲闲的叩着棋盘:“两位妹妹输了几局,还未罚,怎么就逃了。”
  苗儿和甜酿顿住脚步,皆是无奈叹气:“大哥哥,我们只是想去给祖母抄经文。”
  对面坐的芳儿绞尽脑汁盯着棋盘,战战兢兢落下一子,被施少连一棋吞下:“芳儿妹妹输了。”
  他向甜酿招手:“二妹妹来。”
  甜酿迈着温吞步伐,无奈在他身前坐下,温声央求:“少连哥哥……”
  “嗯。”他眼波清澈望向她:“摆棋、先让你三步,落子。”
  “换个玩法吧。”甜酿拖长音调,惨兮兮的,“玩了好久的棋。”
  “佛寺冷清,无处可逛,还能玩什么?总不能跟你们玩斗花斗草,还是划拳赌钱?”他示意她落子,淡声道,“玩棋观心,大有裨益,你该好好学学。”
  甜酿勉强一笑,重重落下一枚棋。
  苗儿和芳儿在一旁坐了半刻,终究也坐不住,偷偷携手远去。
  甜酿见施少连眼神全落在棋盘上,内心幽幽叹气,全神贯注摆弄自己棋子,棋局被施少连逼的峰回路转,终究奄奄一息,但始终吊着她的一口气。
  “哥哥总给我让出一条路,不让我输个干脆,也不让我赢。”甜酿眨眼,“哪有这样玩棋的。”
  “输赢都太快,岂不是太没意思。”施少连道,“你跟着对手的棋意走,就永远也赢不了。”
  “可我棋艺不精,怎么斗得过大哥哥。”甜酿毫不犹豫的落下一子,挑眉看他,“只能自暴自弃了,这一局求大哥哥早早赢棋。”
  施少连淡淡一笑,眼睛盯着棋面,问她:“这几日在寺里住的可好?”
  “甚好。”她点头,“就是每日都要被僧人们的早课吵醒。”
  “何时回家去?”
  “我同祖母一道,给爹爹烧完香再归家,还得个三四日。”
  “往年都是初一就回,今年倒多住这么多时日。”
  她抬眼看他,却不说话,正逢他也从棋盘抬头看她一眼,四目相对,面色平静,彼此静静注视。
  施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气吁吁的走来:“大哥儿,二小姐,老夫人在寻,亲家夫人也来寺里烧香,正一起在前院说话呢。”
  甜酿急急起身,起身整理仪容鬓发:“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坐下,两位娘子和三哥儿也来了。”
  甜酿听闻张圆也在,早已绽出笑容,施少连也慢慢起身,瞄了那一样棋局。
  甜酿落了个死棋,他却想法设法再给她开了一条生路,她也未曾在意,跟着嬷嬷翩然往前院去。
  施老夫人陪着张夫人喝茶,下首挨坐的是张兰、杜若、云绮、和张圆。云绮挨着张圆,挤眉弄眼喊了声姐夫,惹得张圆捧着茶盏藏笑。
  甜酿盈盈进门,甜甜一笑,向众人拜礼,张夫人看着甜酿,心中也是喜欢,特地招上前来,摩挲着她的手问:“近来吃的睡的可好?日常都在家做些什么?”
  甜酿一一都乖巧答了,这时施少连进门来,也拜了张夫人,张夫人见他长身玉立,蓝衫白袷,皂靴玉带,头上绾着蟹壳灰发束,也觉得分外的青春逼人,笑道:“也不知最后是哪家的姑娘有这等福气。”
  又问施老夫人:“可定下了没有?”
  施老夫人笑眯眯的摇着头:“还在请冰人相看呢,夫人若是有知道好的,也帮着谋划谋划。”
  张夫人连连点头:“使得。”
  甜酿乖巧伴着施老夫人坐下,施少连也在她身旁拾了个座,聊的是家中闲话,前阵子施家往张家送的荔枝甚好,张夫人狠夸了一通,施少连道:“不过是标船上顺带的,只为给亲朋好友们尝尝鲜,算不得什么。”
  施少连略坐了片刻,招呼张圆,两人往禅房后去赏桂。
  张圆先识得甜酿,再识得施少连,只觉得这位大哥只比自己略大两岁,为人却温和斯文,极有好感,后来才知,原来两人都在一间书院念过学,更对施少连一片耿耿之心。
  “圆哥儿和甜酿就是在这广善寺认识的吧?”
  “正是。”张圆柔笑道,“那时也是甜妹妹陪着老夫人来寺里许愿,甜妹妹从槛外跨出,我正要进去,不巧撞到了一处。”他微叹:“昔日情景,历历在目,我对甜妹妹一见倾心,那时还未来得及姓名,正懊悔着,哪想几日后又遇上了。”
  施少连亦微笑:“二妹妹也是倾心圆哥儿,两人正当配。”
  张圆双眼晶亮,对施少连揖手:“大哥哥请放心,我定然会一心一意对待甜妹妹,誓无二心。”
  两人正说话间,从林后转出个俏丽的身影,笑嘻嘻的唤:“圆哥哥。”
  原来是窈儿。
  她又朝施少连盈盈一拜:“这是上回见过的施家大哥。”
  施少连拱手:“赵姑娘。”
  原来赵安人亦是带着女儿来广善寺烧香,她闻见桂花香,自己带着人往后面来赏花。
  张圆对窈儿丝毫无芥蒂,笑道:“正巧,又在这里遇上了窈儿妹妹,我去请母亲来见安人太太,二嫂也在呢。”
  半日后,施老夫人、赵安人、张夫人都坐到了一屋内,满屋人寒暄说话,极为热闹。
  甜酿又见到了上次那个面色白皙,少有皱纹的沈婆子。她听到了沈婆子说话的腔调,夹带着吴江口音的金陵官话。
  起初她安慰自己,吴江离得并不远,遇见个吴江人很常见。
  但她瞧见人群里偷偷的打量她的目光,那目光一而再三的落在她身上,心里却冒起了冷汗,她离开吴江的时候还太小,九年过去了,早已经忘记了大部分的人事,王妙娘走后,她更是松了口气,眼前这个婆子,她真的不认识。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刻,沈婆子绵软的目光在半空中顿了顿,而后轻轻将目光挪走。
  赵安人笑容满面道:“我可没有老夫人的诚心,只是想起来念个阿弥陀佛,家里供的小龛虽常年点着香烛,每日里却是身边人在供奉。”她看向沈婆子:“我家这个老嬷嬷,原先还俗前是个比丘尼,在庵里住过数十年,讲的一口好因缘善果,我常招她在面前说法解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