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静柔的生母虽然懦弱温吞,但是却不会拿女儿当踏脚石争宠,反而一心一意的爱护她。
栾静柔的嫡母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却不会扯着她到跟前立规矩,很是温和慈爱,吃喝用度都想着她。
更重要的是,栾静柔的父亲跟自己的父亲同样都是流匪出身,前者骁勇善战,很快成了一方霸主,而自己的父亲却只能依附在栾正焕麾下,靠昔日的香火情谋了官职,没过多久还因为触犯刑法被削去了爵位……
七、八岁的时候她们还是亲密伙伴,但是谁又能想到多年之后境遇竟会这般大的不同?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即将带着满身尊荣、风风光光的嫁入清流名门,另一个却是犯官之女,仓皇逃窜如过街老鼠!
还有吕修贞,以为自己是他救命恩人的吕修贞……
高燕燕忽然涌现出一股冷笑的冲动来,藏在被子里的那只手慢慢捏紧,她故作仓皇,神情惊诧道:“清河公主?怎么会是她?!怎么偏偏……”
仿佛是自觉失言,高燕燕抬手捂住了嘴。
吕修贞见状,不禁狐疑道:“她怎么了?可是清河公主有何不妥?”
“真真是孽缘!”高燕燕笑的苦涩:“吕公子,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的前后情态激起了吕修贞的逆反心与好奇心,几经口舌之后,高燕燕目光凄迷,注视着他道:“吕公子,你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时的场景?”
吕修贞神情一正,握住她手,轻柔道:“我永志不忘。”
“那时候我在马车上呆的闷了,便想开窗透一透气,可巧见到有人倒在路边,实在是吓了一跳。正准备去救你,却被同行女伴拦住了,说出门在外不好多管闲事,又不知那人身份,贸然去救了,只怕横生枝节……”
吕修贞回忆起当年自己昏迷前恍惚听见的这段话,再想起那时候几次与自己生出龃龉的尖酸少女,神色霎时间阴沉下去。
高燕燕恍若未见,莞尔一笑如莲花绽放,温柔静好:“我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好见死不救的,便下了车,也是因缘际会,当年一道救你的两个人,一个在你面前,一个很快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
吕修贞神情几变,先是彷徨,旋即豁然开朗:“原来是她,居然是她!也是,我糊涂了,令尊原本就是当今身边的旧人,你年幼时与她交好也是理所当然。”
然后他转向高燕燕,正色道:“什么一道救我?我只认你这一个恩人,至于那位清河公主……”
吕修贞冷冷一嗤:“她若是真有善心,便不会说前边那一席话,更不会在我目不能视时几次三番尖酸挑唆,且你与她既是自幼交好的情谊,何以当年高家出事,她竟不置一词?可见她心中原就没有情谊二字!”
……
清河公主与昭阳公主出嫁的日子逐渐近了,宫里边的喜庆意味也愈加浓重。
婚服都是早就赶制好了的,尚宫局的宫人送去了凤仪宫,苗皇后与韩昭仪坐在殿中等待片刻,便见珍珠垂帘一掀,两名近侍女官笑吟吟的出来,回禀道:“二位公主来向皇后娘娘请安。”
两个姑娘穿的都是正红色婚服,清河公主温柔静美,昭阳公主明艳热烈,两种风姿,同样动人。
高祖下朝后往凤仪宫来,见到这幕也不禁道:“我家有女初长成,都这么漂亮,阿爹简直舍不得把你们嫁出去了!”
满殿人都笑了,唯有两个即将出嫁的新嫁娘含羞不语,饶是昭阳公主那样活泼耿直的性情,此时此刻也不禁微微红了脸。
两个姑娘往内殿去将婚服换下,高祖也被苗皇后侍奉着往偏殿更换常服,束好腰间玉带之后,他不禁感慨:“真是长大了啊,去年下旨赐婚的时候觉得还早,现在回头去瞧,就是眼前了。”
苗皇后也且笑且叹:“谁说不是呢。”
各自更衣之后回到正殿,高祖欣然落座,向一后一妃道:“再过十日,两个孩子便要出嫁了,公主府已经建成,你们找个时间出宫去瞧瞧,看看有什么什么须得整改添置的,嫁女儿也就这一次,仔细些也是应当的。”
莫说宫妃,即便是皇后,等闲也不得出宫,韩昭仪先前只听说公主府修的不错,却不曾想自己还有机会出去瞧瞧,听罢不禁垂泪,拉着女儿一道起身谢恩。
高祖笑着叫起:“大喜之事,何必如此。”
说完又转向两个女儿,语重心长道:“阿爹是天子,向来政务繁忙,同你们说话的时候都少,更别说如同寻常人家父亲一样陪着出游玩耍,但是阿爹对你们的爱护,并不比寻常人家的父亲少。”
清河公主与昭阳公主听他说的郑重,忙起身到父亲面前跪下,正色道:“国事要紧,女儿明白的。”
高祖便抚着她们发顶,殷殷嘱咐道:“你们都是皇家公主、金枝玉叶,静柔性情柔淑,娇娇么,虽然活泼了些,但是行事也自有分寸,到了婆家,不要仗势欺人,但是也不要逆来顺受。阿爹是天子,尚且舍不得叫你们受委屈,难道婆家竟敢压过天家不成?”
说到此处,他眉峰微动,难掩锋芒:“宫里会选派女官往公主府去,既是帮助你们主持公主府中日常事务,也是盯着驸马与驸马家中是否有胆敢不敬公主之人,人选么,便叫皇后去挑吧。阿爹额外再给你们三百府兵,一是看家护院,二是长帝女志气,若是跟驸马起了争执,不必同他吵闹,先叫人按住打一顿再说……”
苗皇后听他说的不像话,在旁边轻咳一声:“陛下,这要是传出去……”
“你闭嘴!”高祖斜她一眼,没好气道:“先打了再说,名声顶个屁用!”
苗皇后头疼的停了口,高祖又同两个女儿道:“听阿爹的,没错!公主府里边公主就是最大的主子,驸马敢乱来就吩咐府兵揍他,再不行就进宫来找阿爹,阿爹剁他头!”
第20章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
这话外人听起来觉得好笑,又有些荒唐,但清河公主与昭阳公主听在耳朵里,却是贴心至极,齐齐拜倒,含泪道:“多谢阿爹关怀。”
“好啦,”高祖也有些伤感,轻叹口气,温和道:“阿爹就说这些,没别的了。”
清河公主与昭阳公主跪伏于地,郑重行了大礼。
苗皇后神情含笑,目光温柔,也叮嘱道:“即便嫁出去了,也别忘了娘家,你们的根总归在这儿,时常回来看看。别听那些言官说什么内外之分,宫禁森严的胡话。娇娇,你脾气急,出嫁后记得改改,话说出口之前要在脑子里过几遍才行,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静柔,你性子向来柔淑,我不怕别的,就怕你受委屈,遇上事别憋在心里,多跟身边人说说,娇娇的公主府离你那么近,姐妹俩多走动走动。”
二位公主又向皇后郑重行礼,恭声应道:“是,儿臣记住了。”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事情按部就班的进行即可。
十月十四日,邢国公府与吕家依照本朝礼制,上疏乞婚,高祖曰可。
十月十五日,降旨令昭阳公主出降郭阳嘉,清河公主出降吕修贞,又特加恩旨,晋韩昭仪为贤妃。
十月十九日,昭阳、清河二公主同日出降,满朝金粉,十里红妆,煊赫隆重之至。
苗皇后与韩贤妃这一晚都没怎么睡好,实在是睡不下,故而便早早起身,盯着女儿更换婚服,梳头挽发。
午时末,昭阳公主驸马郭阳嘉拜别邢国公夫妻,清河公主驸马吕修贞拜别父母,祭拜家庙之后,动身入宫。
高祖在太极殿见了两个女婿,免不得一番勉励敲打,两位公主往凤仪宫拜别皇后之后,便往太极殿去,与驸马一道听训,事毕之后便已临近黄昏,夫妻二人一道出宫,往公主府去按制行嘉礼,饮合卺酒,第二日再去同拜舅姑。
婚仪累了一日,又是新婚之夜,第二天昭阳公主便起的晚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见驸马已经起了,床帐掀开一线,借着外边天光,温和瞧她面庞。
栾娇娇捂住脸,闷声道:“你看什么看!”
说完又记起苗皇后嘱咐她说话客气点,就把手挪开,捏着嗓子假模假样的问:“夫君,人家好看吗?”
郭阳嘉背过身去笑,肩膀随之抽动起来。
栾娇娇恼羞成怒,一掀被子捂住他脑袋打:“有什么好笑的!”
夫妻俩嬉闹半天方才起身,动静刚传出去,守在外边儿的仆婢们便进来了,有的去收拾床褥,有的送了洗漱的温水过来,另有女婢送了衣衫袍服过来,侍奉着公主与驸马更衣。
栾娇娇伸着手臂叫婢女帮着穿衣,又同丈夫道:“听说邢国公喜欢烈酒,我提前令人给他备了两坛,伯母那儿么,却不知她喜欢什么,便挑了几匹蜀锦,另有些小儿女喜欢的玩意儿,拿去给弟弟妹妹们玩。”
郭阳嘉听得微笑起来:“公主是新妇,该叫家里给见面礼才是,何必准备这些。”
栾娇娇斜他一眼,道:“彩礼单子我看了,实在太过丰厚,伯父伯母有心了,我想着咱们府里边就两个人,又不愁吃穿,实在受之有愧,过两年等几个弟妹说亲,该厚厚的送份礼过去才是。”
婢女帮她穿了外裳,又半跪下身去替她束腰,郭阳嘉示意她退下,自己弯下腰代劳:“公主贤淑若此,为夫无以为报,只能做些微末事情,讨一讨公主喜欢了。”
栾娇娇抬着下巴,欣然领受:“礼尚往来,伯父伯母做的这样厚道,我身为天子帝女,岂能小肚鸡肠,被人小觑了去!”
郭阳嘉也不言语,只是在帮她系完腰带之后,含笑在她脸颊上一拧。
昭阳公主这边夫妻相得,清河公主那儿气氛也不坏,只是相较于前者的亲近,多了些疏离与客气。
清早起身之后,清河公主总共也没能跟吕修贞说几句话,多半都是她在说,吕修贞淡淡点头,又或者是“嗯”、“哦”一声。
如此往复几次,清河公主便知道他不喜多言,夫妻二人沉默着用了早膳,启程往吕家去见吕修贞父母。
公主出降,身份不同寻常人家新妇,见了公婆是无需行礼的,即便如此,清河公主想着毕竟是夫君父母,未成婚前,吕夫人便待她甚厚,终究还是屈膝见礼,行了个家常礼节。
吕修贞冷眼旁观,只当她是在邀买人心,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吕夫人忙不迭将清河公主搀扶起来,连声道:“不可如此。”
见面礼都是早就备下的,两边互相送了,便落座寒暄。
吕修贞不耐在此多留,与父亲一道往前厅去说话,清河公主察觉到了新婚丈夫的疏离,难免觉得刺心,目送他挺拔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神情微露怅然。
吕夫人见状,便极亲厚的握住她手,温声道:“修贞他打小就是这个样子,面冷心热,心里有多在乎你,嘴上都是不说的,公主别生他的气。”
清河公主略略宽心了些:“不会的。”
吕夫人又温和问了许多,问她初离宫中是否觉得不适,又问吕家这边的仆婢有没有不顺心的,如若是有,便告知于她,统统打发了出去,最后又令人取了一双玉镯来,亲自戴在她腕上:“这是我当年出嫁时,我母亲赠与我的,通体暖玉雕成,最能温养身子……”
清河公主见婆母这般看重爱护自己,实在动容,起身要谢,手臂便被吕夫人拉住了:“都是自家人,客气些什么?”
这话说完,又落下泪来:“儿子都是想往外飞的,巴不得离你千里远呢,可女儿不一样,真真正正是体贴娘心。我一直就盼着有个女儿,到底也没生出来,好容易有两个儿子,长子外放在外,修贞又被陛下选中尚主,等闲不得回来,好在公主温柔贤淑,这样善体人心,有你这样的儿媳妇,真比多了个女儿还叫我高兴!”
清河公主听她说的这般掏心掏肺,如何能不感激,笑言道:“您若是不嫌弃,我与驸马得了空便回来看您。”
吕夫人垂泪道:“嫡亲的儿子和儿媳妇,我有什么好嫌弃的?别说是得了空,若是能常住家中,早晚相伴,那才是求之不得呢!”
清河公主心肠软,听吕夫人这样言说,话赶话的到了嘴边,几乎马上就要答应。
这时候她身旁女官恰到好处的笑了一声:“吕夫人,左右离得也不远,公主与驸马可以回来探望您,您也可以往公主府去小住呀,陛下怜惜公主,那府邸宽敞极了,又不是住不开。”
说完,又看向清河公主,笑吟吟道:“公主想往吕家常住,自是一片孝心,但是叫外人一瞧,倒显得昭阳公主没孝心了不是?您跟昭阳公主是姐妹,关系亲近着呢,自然不在乎这个,可若是传扬出去,叫那些个小人知道,不定会说成什么样子呢!”
清河公主顺着吕夫人的话头想下去,只觉得往吕家去住也没什么不好。
一来她与吕夫人相处甚好,彼此都有个伴儿,二来此处毕竟是吕修贞生活了二十年的家,感情深厚,或许到了这儿之后,他也得以快意些许,对夫妻感情有益,现下听女官如此分说,当即便觉得不妥。
自己与娇娇同时出降,公主府也挨在一起,自己到婆家去住了,娇娇却留在公主府里,叫外人瞧见,这成什么事了?
自己放着公主府不住往吕家去下榻,这是一片孝心,换言之娇娇同夫婿一道住在公主府,岂不就成了没有孝心?
本来理所应当的事情,或许就会叫人多想,郭阳嘉兴许也会觉得娇娇不够体贴,非要拉着他住在公主府中。
再想的深一点,她作为长姐开了这么个头儿,以后妹妹们出嫁该怎么办?
住在公主府里,倒显得不如姐姐有孝心、善识大体;不住在公主府里,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她怎么对得起妹妹们?!
阿爹是开国之君,她是大安朝的第一位长公主,若是就此开了个坏头儿,害了妹妹们和后世皇女,岂不是莫大罪过!
清河公主想到此处,不觉后背生汗,感激的看一眼那女官,向吕夫人道:“杜女官所说,当真是老成持重之言。”
她并不觉得吕夫人所说是包藏祸心,只当是一个母亲的慈爱之情,依依的拉住吕夫人手,温和道:“母亲若是有了空暇,便往公主府去小住,常住也使得的,左右我长日无事,很愿意跟您说说话,一道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