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荣被他冷冷看着,肩头仿佛压了两座大山,额头青筋迸出,死死的捏着笔杆,匆匆写就了一封和离书过去,签上名字,按个手印,发泄似的扔到了田家父女面前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今日总算是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田父眉头一跳,脸上笑意微敛,田家儿子气不过,想要分辩一句,却被陶大奶奶拦住了。
“夫妻的确是同林鸟,但是两只鸟谁也不欠谁的,总不能你家那边起了火,就把火引到我家林子里边去!”
她冷笑道:“债是你爹欠的,事情是你办砸的,献女进王府去希望王爷开恩、是你妹妹把王爷惹恼的,本来姑姑那儿还能帮上点帮,结果姑姑被你娘跟你妹妹气走了——祸事都是你们家人惹出来的,到最后逼着我吸娘家的血还债,这还有天理吗?就你们家这做派,我很难不飞啊!”
陶父跟陶夫人板着脸一言不发,陶家兄妹也是讪讪。
田父见好就收,吩咐人去搬运女儿东西,该带的都带走了,便谢过路管事,辞别陶父,带着人和东西浩浩荡荡的离开。
那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陶荣便再也坚持不住,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大骂道:“愚妇势力,贪慕虚荣,田家也狡诈,一见陶家势不如前,便脚底抹油溜了……”
陶夫人听得难过,不禁别过脸去拭泪,陶初晴也小声抽泣起来。
陶父环视一周,见全家人都跟打了败仗的公鸡似的,垂头丧气,便强撑着振奋起精神来:“王爷只给了三天时间,哭于事无补,还是该想想怎么办才好。”
陶父跟陶夫人之前说只能挤出来十万两银子,这纯粹是在卖惨,金器损毁了,但金子还在,这就是本钱,至于绸缎,饶是损了品质,但降价销售,也不愁没有门路,之所以没那么办,到底还是贪心不足,想等等,再等一等,说不定到最后这笔债就不了了之了呢!
只是这时候洛阳令都派人围住陶府了,性命危急,陶父跟陶夫人也无心再去耍小聪明,能换钱的都盘算一遍,现在居住的宅子卖掉、连陶夫人帮女儿准备的嫁妆都算上,还有个二十五万两的缺口补不上。
怎么办?
陶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妹妹家,妹妹出嫁时候带了价值三万两的嫁妆,妹婿在王府做管事,这可是体面人,祖辈积蓄的应该也不少,打发人去登门,陶氏见都没见,就叫给轰走了。
陶父有些吃惊:“怎么会?妹妹她不是这种人啊!”
陶夫人跟陶初晴有些心虚的对视一眼,没敢吭声。
陶父抓着头发,疲惫的跌坐到了椅子上,半晌之后站起身来:“我亲自去一趟!”
陶父到了妹婿家门口,就被拦住,说是家里有事,不便见客。
陶父心知这是托词,如何肯走,在外边梗着脖子等了半个时辰,从里边走出来个小丫鬟,说是夫人请他进去。
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陶父饶是心有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跟着那小丫鬟进了屋,门帘一掀,就嗅到一股掺杂着血腥味的浓重药气,再往里一瞧,妹婿趴在床上,脸色蜡黄,尚且昏睡不醒。
妹妹坐在一边,上一次见面也没隔多久,她脸庞却显而易见的瘦了,精神也不甚好。
见这情状,陶父先自软了三分,没敢提借钱的事儿,先问候说:“妹夫现在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的?”
陶氏眼眸无神,看了哥哥一眼,道:“就那样。”
陶父见她这样冷淡,心也凉了三分,兄妹俩你来我往的说了些车轱辘话,陶父终于硬着头皮,点明了来意。
陶氏笑了,气的。
“哥哥,你看看我这个家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能张的开嘴问我借钱?事情刚发的时候,你跟嫂嫂跪在我面前,说大家都是骨肉至亲,我没法不管,再三求了夫君将这事瞒下,又拿了三万两银子回去,可到头来我得了些什么?”
“夫君挨了五十板子,几乎丧命,娘家那边呢,也没落到好!是,是我出口提议把初晴送进王府的,可最后答应这事的不是你跟嫂嫂吗?商家女能进王府侍奉,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福分,既能保全陶家,又能给陶家一个依仗,我又是为了谁?”
陶父听得出妹妹话里的埋怨,又感觉她不愿为娘家出钱出力,心里边存了几分怨囿:“可要不是初晴入府,妹婿这时候还在大牢里出不来呢,妹妹,你这么说,只怕有失偏颇吧?”
陶氏没想到哥哥会这样讲,着实一怔,回过神来之后,哑然失笑:“我原以为那些话是嫂嫂和初晴想的,没想到连哥哥也有份!”
说罢,她厉了神色:“哥哥是在跟我算账吗?觉得我夫婿是初晴救出来的?天可怜见,初晴这样有本事,能说动王爷,将我夫婿从大牢里放出来,怎么就不知道说动王爷开恩,宽恕她娘家人?!怎么就被一顶小轿完璧归赵,重新给送回去了?!”
“——你听着,”陶氏怒道:“我夫婿能被放出来,是我厚着脸面拿了传家宝去求王爷面前的管事,千求万求,说尽了好话才办成的,跟初晴有什么关系?!”
陶父被她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说了一通,脸面上着实挂不住,讪讪笑道:“是我不好,话说的急了,妹妹别生气……”
“话说的急了?我倒觉得那全都是你的真心话!”
陶氏冷笑道:“哥哥,我开口提议叫初晴入府,为的是谁?我跟夫婿破财的破财,伤命的伤命,为的又是谁?当日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今日前倨后恭是又是谁?我之前以为是嫂嫂糊涂,才说那些个话叫我伤心,现在再看,未必不是你默许放纵的!嫂嫂忘恩负义,固然可恨,但如你这般当面装老好人、虚伪哄骗,背后捅刀算计至亲的,才是真真可恨!”
陶父变了神色,面有羞窘:“妹妹……”
“当日是我眼瞎心盲,我认了!那三万两你怕是还不上了,我也不要了,就当是报答了陶家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陶氏端茶送客,面笼寒霜:“你走吧,别叫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自此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要往来了!”
第155章 朱元璋重返大明后5
陶家这会儿就是个泥潭,坭坑里的人迫不及待的想抓一根救命稻草上岸,这么个紧要关头,陶父哪里舍得丢掉妹妹这门亲戚。
他跟舅家的确还有联系,陶夫人的娘家也不是一穷二白,然而陶家跟这些亲戚到底隔了一层,哪里比得上自家胞妹的关系亲近?
别看这会儿妹婿就跟不行了似的,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妹婿的亲娘是先璐王妃的陪房,指不定哪天璐王念及旧情,就再把他给起复了!
这时候见陶氏动了真怒,陶父赶紧灭火,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又歉然道:“是我办事不妥当,我给妹妹赔罪了,我……”
陶氏早就冷了心,压根不听他花言巧语,扯着嗓子喊了人来,当着一众仆从的面,半分情面都没给哥哥留:“从今以后,我跟这个人、跟陶家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许再叫他进府来,不许再替他通传,更不许替他递东西过来,陶家其余人也一样,都听见了没有?!今天我把话说在这儿,以后谁要是敢明知故犯,立时发卖出去,别在我这儿碍眼!”
主母这样发话,仆从们哪里敢有二话,瞧着跟陶氏一块过来的陪房都不吱声,更没人敢冒头了。
陶父闹了个没脸,着实难堪,又厚着脸皮说了几句,见陶氏浑然不理,终于讪讪离去。
……
陶家的困局朱元璋不关心,只等着时候到了去收钱,没钱也可以,就顺带着收收人头。
虽说现在自己不是皇帝,但堂堂亲王,收拾个商户还不是手到擒来?
更别说他是真的占理!
出乎预料的是三天之后,陶父带着东拼西凑的六十二万三千七百五十三两七分六厘三毫登了门,朝领路的管事点头哈腰之后,毕恭毕敬的将那些个银票呈上去了。
朱元璋心觉稀奇,随意将那厚厚一沓银票铺开,挑了张对着太阳一看,好像是真的?
他吩咐亲信:“找个账房来点一下,看有没有假票。”
陶父:“……”
亲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亲信眼底好像飞速的闪过一抹掺杂着淡淡鄙视的震惊。
你表现的太不体面了,王爷。
亲信应声去了,陶父站在下首噤若寒蝉,低着头,随时听候璐王吩咐。
账房来的很快,且一来就来了俩,向王爷行个礼,就退到一边去清点银票数额、确定真假。
朱元璋则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陶父说着话:“之前不还说拿不出来吗,这时候怎么又凑出来了?”
陶父额头冒出了细密汗珠,恭敬的垂着头,说:“小民再怎么艰难,也不敢拖欠王爷银钱,能借的都借了,能走动的关系都走了,只怕误了王爷的事,亏得上天保佑,到底不曾迟了。”
这无非是场面话,朱元璋也明白,问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开口,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两个账房过来回话:“王爷,数额对得上,银票也都是真的。”
朱元璋在心里“嘿”了声:“果然,钱这东西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皇帝们:“……”
然后他大手一挥,吩咐道:“行了,带他下去打五十板子,这事儿就算是完了。”
陶父大惊失色:“王爷,钱不是已经还上了吗,怎么还要打?!”
朱元璋双眸幽冷,注视着他,嗤笑道:“还钱是一回事,你伙同府上管事欺瞒本王是另一回事,只是五十板子而已,你若是不想挨,本王跟洛阳令说一声,拖出去扒皮,倒也使得!”
五十板子固然难捱,但扒皮这就超乎人类界限了。
陶父冷汗涔涔,没敢再出一声求饶,哆嗦着身子说了句“谢王爷赏”,就被人架到外边行刑去了。
朱元璋坐在太师椅上,听外边板子打下去的噼啪声回响,抬手招了亲信过来,低声吩咐说:“去查查怎么回事,这笔钱凑的蹊跷。”
陶父挨完打之后被随行的小厮抬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亲信方才过来回话,神情有点奇怪:“陶家自己凑了四十五万两银子……”
朱元璋道:“那剩下的十五万两是从哪儿来的?”
亲信微妙的顿了顿,方才道:“陶家姑娘定亲了,明天就过门,嫁的夫家您也知道——是蔺家的公子,那十五万的缺口的蔺家帮忙补上的。”
朱元璋匪夷所思道:“蔺家居然肯为了一个女人砸出去十五万两银子?!”
亲信道:“蔺家公子对陶家小姐一往情深,非她不娶。他是蔺家二房的独子,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蔺家的希望所在,他都把刀架到脖子上边了,蔺家夫妻俩怎么拒绝?”
朱元璋:“……”
刘彻适时的插了一句:“舔狗男二。”
高祖道:“十五万两就换个这,生这儿子还不如生个叉烧呢!”
嬴政道:“他这举人怎么考上的,确定没作弊吗?”
李世民呵呵了两声:“很难说!”
朱元璋仍旧觉得难以置信:“蔺家挺有钱啊,随随便便掏十五万两出来给亲家抵债?”
亲信道:“蔺家夫妻俩咬着牙出了一半,还有一半是蔺家老太太的,蔺家公子在祖母膝下长大,老太太去世之前,把自己的私库给了孙儿,连带嫁妆一起凑上,挤了这些钱出来。”
朱元璋槽多无口:“蔺家夫妻俩居然愿意?”
“他们自然是不高兴的,要不然这婚事也不能办的这么急。”
亲信道:“昨天两家定了亲事,明天陶家姑娘就要过门,就这么一天功夫,想也知道亲事会准备成什么样,寻常富户纳个妾都没这么敷衍的,可见是蔺家夫妻俩心中不快,故意给陶家添堵。”
朱元璋幽幽的叹了口气:“唉。”
“这已经够可以的了,好歹还帮儿子张罗了婚事,”高祖两手抱胸,哼笑道:“要是老朱儿子花十五万两娶了这么个女人……”
朱元璋感同身受的捏紧拳头:“不管这儿子是亲生的还是野生的,统统拖出去扒皮!”
皇帝们:我就知道!
亲信走了,朱元璋手里边捏着一枚玉佩把玩,忽然间想起亲信打探到关于蔺家小姐的事情,忽的悚然一惊:“蔺家这群王八蛋,不会动了我们老马爹娘留下来的钱吧?!”
皇帝们面面相觑一会儿,最终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朱元璋:“!!!”
朱元璋:“这群天杀的畜生!!!”
朱元璋:“我可怜的老马!!!”
朱元璋:“我要扒了他们的皮!!!”
朱元璋捶胸顿足:“老马,我对不起你呜呜呜我来晚了啊!!!”
皇帝们:“……”
嬴政默然良久,终于说了一句:“感觉蔺家人要糟。”
“……”刘彻:“始皇,自信点,把感觉去掉吧!”
……
跟陶父一道往璐王府的小厮生等着陶父挨完了那五十板子,这才伙同同伴一块将陶父抬上马车,带回到陶家人现在栖身的府宅去。
为了凑钱抵债,陶家能卖的都卖了,家仆大多发卖出去换了银子,只留下几家知根知底的。
陶家的祖宅也没能幸免,一并卖了出去,这会儿一家子人龟缩在一处两进的院子里,只觉得院子小、屋檐低,处处都透着局促,带着小气。
陶父往璐王府去还债,其余人提心吊胆的在家里边等消息,陶荣在门口转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熟悉的自家马车,车帘一掀,下来的小厮面有难色,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陶荣心头猛地一颤,已经生了几分不详预感,颤抖着手掀开车帘一瞧,就见父亲瘫倒在车厢里,后背血肉模糊,已经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