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石贵妃被自己视为姐妹的陈贵妃蒙骗多年,被害落胎,以至于终身无子,心中怨囿可想而知,又出首状告,致使陈贵妃殒命、东宫之位动荡,想也知道她与皇太子之间绝无转圜可能。
石贵妃此前多年无出,却能稳居妃位,自然不是蠢货,看出皇帝与皇太子之间的嫌隙,也有意为自己寻一条后路,接旨摄六宫事之后,便奏请皇帝,道是自己膝下孤单,希望收养生母早逝的七皇子为养子。
皇帝欣然应允。
皇太子由是愈发不安。
偏生皇帝的态度分外暧昧,对皇太子冷若冰霜,时有苛责,对着皇太子妃和皇太孙时,却是和风细雨,体恤非常。
他如此为之,连带着石贵妃也不敢在皇太子妃面前失礼,二人见了面也是互行平礼。
心腹为此颇觉忧虑,悄悄向皇太子进言:“陛下到底是顾及太尉的,这才会区别对待殿下与皇太子妃,怕只怕太尉想保全的也只是皇太子妃和太孙,却舍弃了殿下您啊!”
皇太子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训斥了那心腹,强笑道:“太尉断不至此!”
心里边却有些打鼓,再见到妻儿之时,便暗暗添了几分防备。
天家父子你来我往、试探对方底线的时候,西凉前线传来消息,日前太尉周定方兵分三路,共同出击,然而两国边界处地势复杂,山地迭起,盆地错落,太尉所部不见踪迹,吉凶未卜,同另外两部断绝消息已有五日之久。
消息传回朝中,皇帝默然良久,朝臣们觑着皇帝神色,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应当派遣小股精锐部队前去搜寻,太尉老谋深算,应当只是暂时失陷,没有性命之忧;有人说是应当再度派遣将领前去稳定局面,以免战事不利,丢了关内门户;还有人说太尉贪功冒进,致使边关战事糜烂至此,应当问罪处罚……
皇帝的态度很暧昧,一边询问朝中谁人可再度挂帅,出征西凉,另一边又说太尉三朝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皇太子听他这般言说,心就凉了一半,虽说岳父真正在意的可能是长女和外孙,但自己这个大女婿总也能捎带一下,跟着沾沾光,可要是周家倒了,岳父被问罪……
自己就真的只剩下空荡荡的大义名分了。
朝堂上的消息很快传到各方耳朵里,皇太子妃不动声色,如常教导皇太孙读书骑射,周靖也不显露慌色,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倒是周萱很符合自己人设的慌了,叫人去把自己心爱的枣红马牵过来,哭着要到边关去找爹爹。
薛追连忙将她拦住:“萱儿,你别犯傻!行军打仗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一个不好,是要丢掉性命的!”
周萱急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哽咽道:“那是我爹爹啊!我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爹爹!”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那双剔透的眼眸里掉出来,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薛追的心也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半晌之后,豁然道:“我替你去!萱儿,相信我,我会把你爹爹平安无事的带回来的!”
周萱一把拉住他:“不,你别去!战场很危险的!”
薛追宠溺的看着她:“傻丫头,我不去,难道让你去吗?你是千金小姐、金枝玉叶,我只是一个武夫,除了些许微末功夫,什么都没有,要是能趁这个时机建功立业,或许别人就不会再取笑你了,你的家人们也会接受我们之间的感情!”
且此时周太尉虽不知失陷何方,但周家还在,周家几代栽培的势力还在,有这些人在旁相助,总比他没身份、没背景,孤身闯荡好得多。
周萱甚为动容,一双美眸盈满了不舍与关切:“阿追哥哥,你此去多多小心!”
薛追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发丝:“萱儿,等着我,我会将你爹爹平安带回来的!”
周定方及所部不知失陷何处,下落不明,这消息无论是对于朝堂,还是对于周家三个女儿,所造成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起初,皇太子还能耐着性子去等,往正殿中去宽慰妻子,安慰自己会有好消息传来的,然而他本就不是什么坚韧不拔之人,接连数日的等待逐渐将他的忍耐损耗殆尽。
慢慢的,他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对妻子好生安慰,埋怨之词渐多,迁怒之情溢于言表,更多的往茂珠儿处安置,连当月十五、原本应当留宿在正妻处的日子,也留在了偏殿之中。
皇太子妃仍旧是不动声色,既不因皇太子的冷落和迁怒而心生怨艾,也不因茂珠儿的专宠而心生妒恨,而皇帝毕竟年长,这时候更能沉得住气,对待皇太子妃的态度并不曾因为周定方的下落不明有所改变,也是因此,皇太子妃在宫中的处境倒还安泰。
东宫不稳,动荡的是东宫里所有人的心弦,皇太子近来心情烦闷,时常暴躁惩处侍从,别说是宫人内侍,连一向喜欢争宠的妾侍们都不敢往他面前凑了。
吴侧妃的父亲是当代名士,所显著之处在于声望,而非实权,这等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眼见着皇太子朝皇太子妃发脾气,更不敢掺和这神仙斗法,只将自己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又约束儿子这几天少往父亲面前凑,自己更是除了晨起请安外,连门都不出了。
偏殿就那么大,几乎每一寸都被百无聊赖的吴侧妃翻过了,她迫切的想出去透透气,衣服都换好了,又不敢往外走。
在东宫里闲逛,万一撞见皇太子,这是往自己身上引雷呢,出了东宫去逛,这会儿石贵妃统摄六宫,她又同东宫有仇,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是嫌自己凉的不够快?
无所事事之下,吴侧妃又开始重操旧业了。
万妈妈真是要气死了,顾不得身份,捏着吴侧妃耳朵,发狠道:“看您写得都是些什么?!侯爷跟世子不睦,父子生隙,世子跟世子夫人不和,却同爱妾心心相印——您怎么不顺带着写个傻子出来,脑仁儿比核桃还小的那种,拿府里事当素材写话本子被侯爷发现,乱棍打死还牵连全家?!”
“疼疼疼!我不写了不写了!”
吴侧妃挣扎着把耳朵解救出来,鼻子抽动几下,眼睛慢慢红了:“可是妈妈,不写话本子,我还能干什么呢?妈妈,我好羡慕闵侧妃啊,她长得那么好看,殿下那么疼她,为她做了那么多违背规矩的事情,可是对我,从来就只是点卯似的应付。我也羡慕皇太子妃,她也比我长得好看,家世也好,脑袋聪明,长处说三天都说不完。”
吴侧妃越说越觉得萎靡:“我倒是想把自己写进去,可是写什么呢?相貌平平,不被丈夫宠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也没有被人偏爱过……”
万妈妈听得心里一酸,正想要宽慰她傻人有傻福,就见吴侧妃自己调节好了心情,捧着腮帮子,幽幽的叹了口气:“闵侧妃被人那样珍惜的呵护过,真好!皇太子妃无论遭遇什么,都怡然自得,真好!最好的还是太子殿下,贤妻美妾,我都有点妒忌他了……”
万妈妈:“……”
写写写,随你怎么写!
累了,毁灭吧!
……
东宫内皇太子夫妻失和,威宁侯府内周靖夫妻二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微妙。
威宁侯本就不是秉性强硬之人,又因为常年受妻子关照指点,也做不出如皇太子那般过河拆桥的事情,只是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受岳家恩泽、妻子照拂,这时候眼见着头顶那座大山挪开了一条缝,他也跟着舒一口气,试探着想往外伸一伸脚。
周靖仍旧是不动如山,往花房中去侍弄她养的兰草,威宁侯独坐无聊,心思浮动几瞬,终于起身往后院去见柳氏。
“你入府之后,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如何,离了扬州,可还适应?”
柳氏是被父母卖给人牙子的,年纪虽小,经历却丰富,眼见威宁侯这般情状,便意会到了他的意图。
她向来是八面玲珑之人,无论在哪儿,都不愿轻易得罪于人,故而消息倒也算是灵通,眼见威宁侯此前对着自己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现下又如此关怀备至,心下不禁有短暂迟疑。
……若是应了他,大概会在府里做个姨娘吧。
威宁侯府的后院里除了侯夫人周靖和一个早就失宠的通房外,早就没什么人了,侯夫人心胸宽阔,也非不能容人的主母,若她肚子争气,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也就有了指望。
可是……
可是。
这时候应了他,侯夫人知道了,会觉得难过吧。
柳氏想到此处,哑然失笑——你在想什么呢,她是侯夫人,出身名门,拔下一根眼睫毛都比你腰粗,你算是什么东西,值得叫她难过?
可是……
可是。
……
傍晚时候,周靖离开花房往前院去用饭,心腹便在这时候到了,附在她耳边,悄悄道:“侯爷方才往柳氏房里去了。”
周靖“哦”了一声。
心腹略顿了顿,又道:“不过很快就走了,据说神情不大欢愉。”
周靖语气这才有了一丝波动:“是吗?”
心腹应道:“底下是这么回的。”
周靖身形略微凝滞几瞬,旋即恢复如常,语气轻快几分:“她倒乖觉。”
……
刘彻坐在河边一块被流水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石头上吃鱼。
生吃。
行军在外,不能随意点火,一旦烟雾弥漫开来,或许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
但是生鱼的味道真是太古怪了!
刘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神情,不要过分狰狞:“你们没有骗我吗?真的没有骗我吗?!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放过你们!”
空间里皇帝们笑出了猪叫:“战略我们帮你想,战术我们帮你筹划,至于信不信,就看你自己的了,没办法,谁叫你没点亮御驾亲征这个技能点呢!”
前世周家三姐妹经营近二十年之久,终于谋得大位,这一世周定方换成了刘彻,他定了个小目标——先把工程日期缩短十八年再说!
要夺大位,最要紧的便是军权,刘彻自然不会含糊,此次出征西凉,兵分三路,看似是他所率领的这一路失陷敌营,实际上却是他早有筹谋,游刃有余,打着出其不备的主意。
毕竟是数得上的雄才伟略,前世好歹也几经沙场,刘彻倒也不怵,只是空间里那群理论军事家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反倒叫他有点虚了。
“总觉得你们这群苟日的不安好心……”
刘彻骂骂咧咧几句,将手里边的生鱼啃完,巡查过队伍情况之后,便传令动身,一路北上,绕过西凉军队设置的警戒岗后,精神忽的一震,抬手止住身后人动作,轻声道:“全军戒备!”
山麓下是连绵数里的灰色帐篷,一眼望不到边,正值午间时分,西凉军队驻扎在河边做饭,炊烟滚滚,刘彻根据灶台和帐篷的数量推算人数,再令副将取出地图对照,旋即确定此处便是西凉军队帅帐所在。
刘彻大喜过望:“找到帅帐所在,接下来要做的便简单了!”
他正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就觉一股劲风自身后吹来,身下坐骑一声马嘶,受惊一般向敌营全力冲刺而去。
刘彻:“……”
刘彻:“????”
刘彻:“!!!!”
空间里皇帝们哈哈大笑:“彘彘,冲下去!冲下去!”
“前方有几万落单的西凉士兵,干他!”
“难道只有朕一个人觉得这场仗想输都难吗?!”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皇帝连这种碾压局都打不下来吧?!”
刘彻:“……”
妈卖批——老子真想艹你们全家!!!
第192章 搞宅斗不如造反12
时值盛夏,烈日炎炎,书房里的冰瓮不间断的冒着凉气,然而皇太子心头浮躁却不曾削减半分,反而愈发浓重。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皇太子面目狰狞,状若疯癫,死命的拉住心腹衣襟,大喊道:“既然这么不待见我,为什么不直接废掉我?一天一天的这样折磨我,很有趣吗?!啊?!”
心腹听得冷汗涔涔,一个劲儿的劝道:“殿下——殿下!您冷静一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皇太子癫狂大笑,两手捂着头,神经质道:“今天父皇在大殿之上怎么说的,你们也都听见了,说我不孝不悌、无储君之态,可当年立储的时候,不是他说我天资粹美、可承宗庙的吗?!老七那个小兔崽子,生母不过是一个贱婢,他凭什么同我争锋?还有石贵妃,该死的贱人!”
陈贵妃暴病而亡,宫外陈家独木难支,太尉周定方不知所踪,皇太子的日子一天天艰难起来,起初皇帝只是偶尔申斥,渐渐的斥责之言便多了起来,上行下效,御史言官蜂拥而上,皇太子双拳难敌四手,颓势渐显。
越是这种时候,皇太子便越是应该冷静下来,毕竟他是长子,皇帝又未曾立后,诸皇子之后无人可堪匹敌,只要能稳得住,不要犯错被抓住小辫子,即便是皇帝,一时半刻怕也难以将他废黜。
可皇太子毕竟年轻,前二十年顺风顺水惯了,没经过什么挫折,又或许是因为陈贵妃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兼之夏日炎炎进一步激化了他的暴躁情绪,皇帝寻故申斥之时,起初倒还能隐忍下来、叩头请罪,渐渐的便浮躁起来,生了对峙之心,到最后几近口不择言,堂堂储君,竟被皇帝下令轰出朝堂,着实令满朝文武大跌眼镜。
皇太子是储君,但也是人臣,只要开口同皇帝对呛,便跟忤逆挂上了勾,朝堂之上东宫臣子们几乎要将眼珠子从眼眶里翻出去了,都没能阻止皇太子继续自爆,这时候局势糜烂到快不行了,又被皇太子抓过来大喊奥倒开,他们也很无奈啊!
心腹勉强将衣襟从皇太子手中解救出来,再三委婉了语气,道:“殿下,现在的局势对您很不利,宜静不宜动啊!依臣之见,您应当上表请罪,闭门反思,做出悔改的样子来,再请皇太子妃代为去陛下面前谢罪,周家毕竟还在,太子妃殿下在陛下面前还是很有几分体面的……”
脑海中那股晕眩感逐渐淡去,理智和清明缓缓回笼,皇太子跌坐椅上,只觉头脑钝痛,抬手柔了半晌,终于回过神来:“啊,就,就先照你说的办吧……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