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眼见皇帝如此震怒,岂敢有所质疑,将那中年妇人嘴巴堵住拖了下去,不多时,又引了章邯前来拜见。
嬴政眼底厉色闪烁:“赵高、胡亥协同李斯在外作乱,太后、皇后及相干宫嫔与太医在内生事,为家国千秋计,朕岂能容忍他们如此?朕已经吩咐尚书郎拟旨,以你为副使,李信为正使,速速返回咸阳彻查此案——朕西行返回咸阳之后,不想再见到那些会让朕心生厌恶的人,你明白吗?!”
章邯心下一凛,顿首道:“是。”
略微停顿几瞬,又道:“臣万死,太后娘娘……”
嬴政冷笑:“太后,当她暗中吩咐太医给朕下假死药的时候,太后就暴毙而亡了!”
章邯从皇帝冷若冰霜的语气中察觉到了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神情愈发恭谨,退出之后自中官手中接过圣旨,小心的展开看了一眼,但觉后背冷汗涔涔,酷暑天气里生了一身凉汗。
归根结底,只一个字而已。
杀!
不过这也并非不能理解。
哪个帝皇能够容忍后宫联合太医给自己下药?
这次下的是假死药,下次又会如何?
以章邯的眼光来看,太后等人的行径透着十成十的愚蠢,陛下渴求长生久矣,世人皆知,你们暗地里给他下了假死药,让他直接体验了一把死亡的感觉,以他的秉性,怎能不怒?
不杀一个人头滚滚,这口郁气怕是难消。
这群人……看起来胆子也不大,怎么上赶着找死。
皇命在身,章邯不敢停留,带了圣旨之后便协同一众使者扈从动身出发,飞马赶回咸阳,接连赶路一日一夜,中途换了七匹马,终于在第二日的深夜抵达咸阳城门。
关闭的城门与宵禁无法对皇帝特使产生影响,章邯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了李信面前。
作为曾经的少壮派将领,李信一度得到皇帝极致的看重,屡征赵燕,显赫一时,不想后来折戟楚国,深蒙羞辱。
那之后李信曾经在燕齐战场上出现,不过很快便销声匿迹,许多人以为他因为伐楚失败为皇帝所恶,却不曾想他只是隐于黑暗,在另一个战场上成了皇帝手里的刀。
当年那场惨败之后,李信几乎一夜白头,秦国虎狼之师,几时吃过这种败仗?
秦王没有选用老将王翦、而是启用了他这个后起之秀挂帅,将一切押到了他身上,殷殷盼望,结果他却以异常前所未有的惨败狼狈收场。
李信想要自刎谢罪,却被秦王拦住了。
秦王亲自往频阳去向王翦道歉,请求他出山挂帅,途径李信所在之处时,又匆忙见了他一面。
“此次兵败,难道都是你的过失吗?寡人识人不明在先,战略失误在后,同样有罪。”
“有成,”秦王唤他的字:“勉之。”
恍然回首,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李信收回思绪,展开章邯递来的那封旨意,目光在上边迅速扫过,神情微微有些沉重,复又摇头失笑:“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陛下他,毕竟是天子啊。”
说完,他脸上笑容敛起,冷静漠然到近乎可怕:“传令虎贲营封锁宫城,宫婢内侍各归其处,若有擅动者,杀无赦!”
对于咸阳宫来说,这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李信按图索骥,依次将参与皇帝假死一事的宫妃、侍从尽数捉拿,严刑拷问之后,又迅速将遗漏掉的相关人等缉拿归案,签字画押,整理案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当中。
太后这时候已经歇下,却被殿外声音惊醒,皱眉坐起身来,吩咐左右:“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旋即就听门外侍从同人发生了争执:“你们是什么人?太后在此,尔等岂敢放肆!”
太后听到了刀刃离鞘的声音,旋即一切归于平静。
她变了脸色,旋即定住心神,厉声道:“是谁在外作乱?!”
话音落地,门扉被人从外推开,李信手持佩刀,闲庭信步般出现在她面前,彬彬有礼道:“臣李信奉皇帝令,送太后归天!”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冷宫中。
身形单薄的皇后尚且未眠,倚在窗边,问心腹宫人:“却不知计划是否顺利,陛下……是否业已得知了屈氏的真面目。”
心腹笑中带泪:“您马上就要熬出头了。陛下知道错怪了您,一定会亲自将立后的旨意和宝印送回,迎您离开这里的!”
皇后摇头,凄然道:“在他怀疑我的那一瞬,我与他的夫妻之缘便断了。若有来世,我一定不要再做他的皇后了……”
心腹眸光怜惜而不忍,正待宽抚一二,却听殿外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夜色中传的很远。
主仆二人同时变了脸色。
李信瘦削的脸颊上沾了一滴血,尚且未曾凝固,顺着脸颊拉出一条竖线,有种狰狞冷酷的英俊。
他向惊惧不已的主仆二人颔首致意:“臣李信奉皇帝令,送废后归天。”
……
等到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时,虎贲营早已撤离,一切痕迹都被抹除,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提醒着所有人这里发生过一场多么残酷的屠杀。
一夜之间,皇后被废黜赐死,几位高位宫妃先后被杀,其母家夷三族,九族内幸存之人及故旧发配戍边,太医院血流成河,太后因病暴毙而亡,咸阳城内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虽是身在他方,皇帝们却也知晓咸阳发生了些什么。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说:“别人也就算了,太后也给杀了,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爹当年那么讨厌,我都好好的供着他呢!
刘彻瓮声瓮气道:“人言可畏。”
“不在乎。”
嬴政眼皮都没眨一下,神情漠然:“朕的眼里从来都没有人言可畏四个字,朕也不惧怕任何威胁,朕是天子,是始皇帝,没有任何人或者事物能动摇朕的心!”
第226章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4
李信、章邯在咸阳彻查太后与宫妃联合向皇帝下假死药之事,同时奉旨绞杀所有胆敢冒犯皇帝的不法之人。
皇帝及随从东巡之人则暂停行程,扣押审讯胡亥、赵高、李斯等人之后,嬴政有条不紊的签发命令、统筹军队,着手清缴朝堂之上亲附李斯、赵高之人,又令虎贲营将东巡随行之人彻彻底底的过了一遍筛子,力求不留一条漏网之鱼。
这些事情说来繁琐,真正做时却是手到擒来,嬴政御极数十年之久,既不乏心腹,更不乏手腕,对于自己的实力也有着绝对的信心。
他是秦始皇帝,一声令下,天下莫敢不从。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胡亥在赵高的筹谋之下做了二世皇帝,在咸阳受百官朝贡,只要嬴政出现在咸阳城头,他自信没有人会选择站在胡亥那一边。
十三岁为秦王,统治这个国家长达三十六年,嬴政带领这个国家横扫天下、踏平六国,他的意志与威仪早就深深的镌刻在每一个秦人心头,对于秦人来说,他不仅仅是人间帝皇,更是昊天上帝赐予大秦的神祗!
人怎么会有弑神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嬴政传召同行大臣前来议事,一应安排妥当之后,又传了章邯前来,令他携带自己旨意返回咸阳,配合李信料理秦宫之内的逆臣。
将一切处理完,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亲信早早带了太医在外等候,见皇帝料理完一干政务,方才近前,恭敬而关切道:“陛下,太医此时正在外等候……”
略微顿了顿,又小声补充:“臣带了两名太医前来。”
嬴政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微微颔首,言简意赅道:“传。”
被太后推荐过去、先前时常侍奉皇帝汤药脉案的太医已经被拖出去剐了,为了杀鸡儆猴,还是当着所有同行太医的面儿剐的。
虽然这刑罚实在酷烈,但讲良心话,却也沾不上医闹的边儿。
太医瞒着皇帝给他下药,下的还是假死药这种未经检疫的东西,这不是马不停蹄的地府里冲吗?
太医令甚至隐约猜到了那名太医的想法——上官,你活够了吗?反正我是活够了!
太医令:艹!
这时候被带来给皇帝诊脉,酷暑天气里,两名太医却觉后背发凉,冷汗就跟不要钱似的,顺着额头一个劲儿的往下淌,眼观鼻鼻观心,又惶惶不已,满心悲凉。
鬼知道那假死药到底有些什么成分,会不会已经对皇帝的身体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不良影响!
皇帝今年四十有九,相对于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而言,已经算是高龄了,常年劳累于案牍之间,又服食丹药、渴求长生,太医们虽也时常委婉劝说,但是又不敢过分深劝。
让皇帝放权,把政务交付到皇子和大臣们手里,别那么累?
还是说让皇帝别吃丹药了,安安心心等死?
用九族通讯录来发誓,要真是敢这么跟陛下说话,陛下驾鹤西去之前,肯定把太医的户口本和通讯录一波儿送走!
两个太医满嘴苦涩,毕恭毕敬的垂着头,入内行礼之后,又小心翼翼近前请脉。
太医令当先,年轻些的太医在后,诊脉之后二人神色都有些怔然,难以置信的对视一眼,大喜过望:“臣恭贺陛下!”
嬴政面不改色:“何喜之有?”
太医令微微抬眼,笑容满面,喜不自胜:“陛下脉象刚劲有力,五脏调和,一扫前日沉疴,身强体健,不逊于青年男子!”
嬴政眉头微动,“哦”了一声,又侧目去看另一名太医。
那太医慌忙顿首:“太医令所言甚是,陛下大安矣!”
嬴政自假死之中醒来之后,也发觉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此前他虽然也到过别的世界,有过别的身体,但都是半路魂魄上身,唯有这具身体是属于他的,血肉交融过近五十年之久,他了解临终前的自己是什么状态,所以也更加能够体会到死而复生之后的不同。
这具身体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就好像神话里说的返老还童一样,无论精神又或者是体魄,都回到了壮年时候的样子。
这大抵便是来到这方世界之后所得到的优待吧。
于嬴政而言,这是莫大喜事。
强健的体魄意味着寿命和精力的双重增加,意味着他有足够的时间调整这艘巨轮的行进方向,度过了这一关,就算他明天就暴毙而死,也比留胡亥、赵高祸祸他一生的心血来的要好!
嬴政眸子里闪过一抹欣然,吩咐嘉赏两名太医,摆摆手将人打发走之后,又传了右相冯去疾与几名近身亲信前来:“朕马上便要离营前往上郡,此间诸事,便交付到右相与蒙毅手中,朕留有手书一封,待到蒙毅自会稽折返,尔等递交与他便是。”
营中刚刚生了一场剧变,胡亥、赵高悉数授首,冯去疾是老臣,深谙皇帝秉性,再想到不久之前章邯带了若干虎贲卫离营西去,料想咸阳城内马上便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他暗叹口气,由衷劝道:“臣也知陛下挂心于皇长子,然而胡亥之乱初平,六国余孽虎视眈眈,又有匈奴作祟,陛下此时前往上郡,只怕不妥!”
其余几名亲信也是欲言又止。
“尔等不必再劝,朕意已决!”
嬴政想的很清楚。
赵高假借他的名义令扶苏就死,此事乃是绝密,事成之前,赵高不敢泄露,而蒙恬掌控上郡数十万军队,扶苏又是皇长子,前去颁旨之人也必定不敢大张旗鼓的张扬,消息外泄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六国余孽得知此事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再则,就算他们真的知道了,又有何惧?
荆轲刺秦,高渐离袭杀,博浪沙一击,六国余孽什么时候安分过?
又有何惧!
嬴政唇边露出一丝冷笑:“错非事态紧急,耽搁不得,朕必定下令御驾北至上郡,朕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
冯去疾无奈道:“陛下……”
嬴政轻蔑道:“朕五次东巡,哪一次不是布告天下?六国余孽若是有胆,只管来便是了!”
皇帝的性格说的好听点是刚直头铁,说的不好听就是刚愎自用,冯去疾见他已经定了主意,便知晓自己是劝不动了,轻叹口气,应声道:“喏。”
又询问道:“陛下北上,营中诸事又当如何处置?”
嬴政脸上闪过一丝冷意:“便照赵高前几日的做法来,日常进贡饭食,隔帘奏事,至于一应政务,便由右相与蒙毅等人共同商讨决定。”
皇帝东巡数次,早就建立起一套高效而迅速的处理机制,现下简单吩咐几句,交接结束,嬴政便在虎贲营中拣选五百精瑞,更换常服,扬鞭北上。
有些话冯去疾不敢说,亲信不敢说,也只有空间里皇帝们能说上几句。
高祖便道:“其实你没必要自己赶过去的,事关重大,赵高派去的人怕也是提心吊胆,行进必然不甚迅速,你派遣一行轻骑,完全能赶上的。”
天气酷热,马蹄踩在驰道上达达作响,掀起一阵热浪扑到脸上,惹得人心也跟着燥了起来。
嬴政道:“朕想亲自去见见扶苏,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握住马鞭的手逐渐捏紧,眸子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下颌咬得很紧:“朕让他往上郡去同蒙恬一道抵御匈奴、修筑长城——上郡有三十万强军啊!他居然真就老老实实的自尽了!”
大秦帝国的崩塌与皇长子扶苏的自尽而死,是始皇心头愈合不了的伤疤,皇帝们听得一默,良久之后,方才低声开始议论。
“太过于仁善了,可守成,不可开拓。”
“未免稍显懦弱。”
“年轻人脑子没转过弯儿来啊!”
只有朱棣看看左右,再小心翼翼的看一眼老爹,小声道:“我倒有些不同的看法。”
皇帝们一起看了过去,嬴政也分了一丝心神过去。
“虽说都是皇帝,可是有一点,我跟你们不一样。”
朱棣苦笑道:“你们都是皇帝,且都是名垂千古、多少年出不了一个的强权皇帝,你们没有被一个近乎无所不能、强大到近乎可怕的老子压制过,所以你们根本不能站在儿子的角度考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