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婢女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江将军无礼,小姐,小姐……”
昌国大长公主厉声道:“修竹怎么了?!”
眼泪惊慌的自那婢女眼底跌落,她惊惧道:“小姐失手把他杀了!”
昌国大长公主大吃一惊,神色骇然。
然而她毕竟是皇室公主,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便定下心来:“修竹现在在哪儿?”
婢女捂着心口,颤颤巍巍的指了个方向:“彩霞姐姐正陪着小姐,奴婢先来报信儿!”
江光济死了。
皇后的弟弟死了。
昌国大长公主在心里默念了这两句话,然后冷笑出声。
死了也就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
总比他活着祸害我孙女,还把岑家牵连到夺嫡之乱里边去好。
皇帝不是一直都困扰于如何解决这件事吗?
不费一兵一卒,只费了一个江光济,事情完美解决。
昌国大长公主先去找到杀人之后浑浑噩噩、惶惶自语说“他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动”的孙女,将人看住之后,吩咐左右为她脱去身上繁复而华丽的翟衣。
最后又卸去发冠,发狠用力,从上边扣下来一颗珠子。
昌国大长公主神态自若道:“走吧,我们去向帝后请罪。”
皇后你只是死了一个弟弟而已,我可是脱簪请罪,还摘掉了太宗皇帝所赐宝冠上的一颗明珠啊!
我都这么有诚意的道歉了,你最好不要不识抬举,纠缠不清!
第248章 曹操上线14
皇后连遭剧变,身心备受摧残,面容憔悴而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坐在梳妆台前让宫婢妆点良久,方才支撑起母仪天下的尊贵外壳,强迫自己脸上带笑,往行宴宫殿去。
这场宫宴是为了向昌国大长公主赔罪而设,也是为了周全岑家与江家的关系,成全江光济与岑氏女的婚事。
昌国大长公主请婚的本意遭到皇后扭曲,这圣旨上的一双男女也是张冠李戴,然而圣旨毕竟是圣旨,天子的意志所在,全长安都知道昌国大长公主一怒之下将圣旨掷于地上,这已经使得皇帝大失颜面,若是岑家再拒不奉诏……
那皇帝的脸皮真就是摔在地上稀碎,捡都捡不起来了!
而对于皇后本人来说,继续这桩婚事也是利大于弊,既拉拢了岑家,也给弟弟寻了个出身尊贵的继室夫人。
凡事再一再二难再三,先是任家小姐,再是岑家女,都是顶尖的人选了,若是接连两个议婚人选都没看上他,皇后自己都没脸再去给弟弟张罗第三个!
还是将错就错,就坡下驴吧。
皇后到了地方,按规矩向皇帝行礼,皇帝这会儿见到她就烦,难掩不耐的摆了摆手,让她在自己身边落座。
皇后被丈夫的冷漠与厌恶伤了心,脸色随之一黯,往一侧落座,便听皇帝问左右道:“大长公主往慈安宫去问安,料想不会停留太久,你们早早差人去守着,见大长公主出来了,便赶紧来这儿回禀。”
皇后也殷殷嘱咐道:“估摸着时辰吩咐御膳房备菜,大长公主上了年纪,肠胃不佳,别早了晚了的,席上失了分寸。”
皇帝脸色略微温和几分:“皇后思虑的很有道理。”
那内侍应声退下,没过多久,又急急忙忙、几乎是屁滚尿流的跑回来了:“陛下,陛下!大长公主来了!”
皇帝见状大皱其眉:“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做事怎么还这样惊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内侍声音打颤,以头抢地:“陛下,大长公主去了衣冠,正同岑家小姐一道跪在殿外脱簪待罪啊!”
“什么?!”
皇帝大惊失色:“该死的奴才,怎么不早说?!”
论辈分,大长公主是宗室长辈,论情理,也是己方有愧。
皇帝满心想着同她修补关系,这时候听人说昌国大长公主跪在殿外脱簪待罪,又哪里还能坐得住身,也顾不得细问,立时起身,大步迎了出去。
皇后的政治敏感度比皇帝要低,虽也紧跟其后起身离席,但尚且有心思思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比起将圣旨掷于地上表达不满,脱簪待罪显然是更加激烈的反应,自己夫妻二人已经决定弥补岑家,昌国大长公主答允入宫,明摆着也是希望与己方洽谈的,既然如此,她怎么突然间又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皇后紧跟在皇帝后边出了门,果然见昌国大长公主身着中衣、发无珠饰,正同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一道跪在台阶下,见帝后出门,立时叩首请罪。
皇帝哪里能让她以这种姿态行如此大礼,快走几步近前,意图搀扶她起身。
皇后视线在昌国大长公主与她身边少女身上迅速扫过,目光触及到那少女衣襟上鲜血时候,心脏不禁剧烈的跳动起来。
皇帝要扶,昌国大长公主固辞不起,满脸歉然,连声道:“老妇为不肖孙女请罪,教出这等后辈,实在无颜面见官家!”
皇帝听得愕然,转头去看岑氏女,便见她脸上苍白的不见半分血色,目光惶惶不定,显然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再往下一看,她衣襟上血色未干……
皇帝心头陡然生出一股不安来,这种时候却还是强撑着心神,和颜悦色的问她:“好孩子,别怕,告诉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岑修竹虽然重生一世,但阅历毕竟在那儿摆着,前世活了十六岁,这辈子十三岁,两两相加,可不意味着她有二十九岁的心智。
江光济死了,虽然她的确厌恶那个男人,当时也想着尽快摆脱他,但她的确没有杀死他的想法。
在皇宫大内杀人,疯了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光济当时的反应很不对劲,脸上神色虽然惊慌,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她以为对方能躲开的,实际上并没有。
岑修竹不傻,她知道江光济一定是遭了算计,甚至于自己也是这场算计中的一环,毕竟江光济再怎么不济也是个武将,不可能躲不开闺中少女软绵绵的一刀。
可现在的问题是江光济已经死了,幕后之人却未必能够被揪出来,她必须想尽办法寻找有利因素,尽快撇清自己,否则,即便她是昌国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在皇宫大内之中杀死皇后的弟弟,也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生死大难关头,岑修竹脑子转的飞快,迅速将有利于自己的因素筛选一遍,苍白着面孔,声音颤抖道:“祖母往慈安宫去向太后娘娘请安,让我跟婢女在御花园暂待,江将军却突然出现了,他说有话要同我讲,不便让婢女听闻,我便遣走了身边婢女,哪知道他,他居然欲行不轨……”
她起初只是哽咽,再后来泣不成声:“我真的很害怕,我拼命的挣扎,我看见了他腰间的匕首,趁他不备抽了出来……我没想过杀他,我只想阻止他,可是……”
岑修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哭倒在婢女身上。
皇帝满面惊容,而皇后更是如遭雷击,仿佛瞬间失去灵魂。
皇帝首先反应过来:“江光济死了?”
岑修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紧紧抱住自己,挣扎着要起身逃走,两个婢女一道将她控制住,垂泪不止。
昌国大长公主侧过身去看她,神情悲哀而悔恨:“好孩子,别怕,没事了。”
她也流下眼泪来:“都怨祖母,若不是祖母想着给你一个十全十美的婚仪,入宫请婚,便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皇帝举办这场宫宴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竟会闹出这种事情,更想不到这场宫宴不仅没有解决自己的困局,反而将江光济送上了死路。
毕竟是自己妻弟,相处了十数年之久,感情总是有的,陡然听闻他的死讯,皇帝难免心生哀意,动怒于岑氏女,然而再听她说了事情原委,昌国大长公主如此悲凉作声,那些责备之语又实在说不出来了。
闹到现在这等地步,能怪人家吗?
要不是皇后自作聪明,江光济会跟岑氏女产生交集吗?
人家进了宫好好的在御花园带着,江光济往前凑什么?
他这个皇帝忙着给这姐弟俩擦屁股,江光济居然敢在宫内对岑氏女行不轨之事!
假使岑氏女所说为真——那江光济他不是自作自受吗?!
可退一步讲,江光济是皇后的弟弟,又是朝中重臣,就这么被人杀了,又只是岑氏女的一面之词……
然而再转念一想,杀他的人是昌国大长公主的孙女,人家嘴里也的确有正当的防卫理由,而且昌国大长公主也已经脱簪待罪,领着孙女跪到了门前……
早先还可以说是进退两难,这时候踏马的进路和退路都被炸了,就剩他一个人站在炸药包上反复跳跃了!
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
皇帝头疼欲裂!
他为难不已,不知如何处置此事的时候,皇后已经从弟弟已死的噩耗中回过神来,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痛呼,她径直扑到岑修竹近前,论起手臂边打边哭,神情狰狞:“贱婢满口胡言!我非要你给我弟弟偿命不可!”
江家姐弟三人,皇后年岁最长,加之生母去世的早,说一句长姐如母也不为过。
皇后走狗屎运成了国母,连带着江家也鸡犬升天,她踌躇满志的要给弟妹寻一桩世间最好的婚事,哪知道鲁家那儿折进去一个小江氏,岑家这儿又折进去一个江光济。
且这一回跟头栽的比前一次还狠,直接把江光济的命给摔没了。
皇后先是眼见妹妹嫁入泥坑,已经痛得锥心刺骨,这时候再听闻弟弟殒命,大好年华里蹬了腿儿,如何禁受得住?
骨肉至亲骤然离世,这滋味真不比死了好受多少!
她扑上去撕扯岑修竹的头发,昌国大长公主府上的婢女赶忙去拉,皇后身边的人又去将她们拉开,场面乱成一团,毫无章法。
皇帝且悲且怒且急,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正无计可施之际,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皇宫禁内,皇后嚎哭扯打,毫无体统,像什么样子?!还不把她拉开!”
这声音清厉,语气中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仪。
是皇太后。
皇帝猝然变色,赶忙整顿衣着,躬身示礼,凤仪宫的人也赶忙将皇后拉开,皇后满脸是泪,双目通红,神情不忿的看了过去。
皇太后见状冷笑:“怎么,国舅死了,连皇后的体统和规矩都带走了,见了哀家连腿都不会弯一下?!皇后如此,怎么能做天下万民的表率?!”
皇太后出身大家,嘴唇上下一碰,就把事情上升到了天下万民这种高度上。
皇帝眼皮子猛地一跳,压低声音,催促道:“皇后!”
皇后死死的捏着帕子,暂时按捺住滔天恨意,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屈膝向皇太后见礼。
皇太后脸上总算有了几分满意,依次向帝后颔首示意,又近前去将昌国大长公主和岑修竹扶起,关切道:“大冷的天,就穿这么点衣服,身子怎么受得了?秀玉,把哀家的大氅给大长公主披上。”
又宽慰岑修竹:“瞧这小脸儿,一点血色都没有,可见是吓坏了,别怕,有哀家在这儿,一定把此事审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皇后听皇太后话里话外庇护岑氏女,脸色登时大变,几乎按捺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皇帝虽然还不曾对此事下定结论,然而眼见一直同己方不睦的皇太后坚定的站在了岑家那边儿,难免心下不快,当下淡淡道:“毕竟牵扯到一条人命,尤其死的又是皇后的弟弟,此事是应该好好查一查。”
皇太后微微一笑,附和道:“皇帝说的很是。”
旋即她板起面孔来,不怒而威:“一边是大长公主与岑家,是宗亲,一边是皇后和皇后的弟弟,是外戚,伤了哪边儿、亦或者是冤枉了哪边儿,都会损及皇家威仪。事关重大,哀家已经下令传召宗正令和皇室的诸位尊长入宫,务必要将此事彻查清楚!”
皇帝心头猛地一颤,实在不愿将此事闹大,尤其是闹到宗室族老们面前去:“太后娘娘何必这样大动干戈……”
皇太后见他阻拦,并不动气,只和蔼道:“陛下的意思是此事并无疑点,便按照国舅欲行不轨,岑家小姐为自保而杀人结案吗?”
皇帝还未做声,皇后便尖声道:“断断不可!”
她转目去看皇帝,目露哀戚,乞求道:“陛下,求您相信臣妾,光济他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而臣妾作为姐姐,怎么可能眼见弟弟殒命,还背负着那样不堪的声名,被世人唾骂嫌弃?!”
皇后瞥一眼岑家孙女,神情狰狞,眼底凶光毕露:“一定是有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害了臣妾弟弟性命!”
皇帝不禁踌躇起来。
他若是赞同,此事必定隐瞒不下,闹的沸沸扬扬。
而他若是反对……
皇后所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相交多年,他不太相信江光济会是那种人。
皇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皇后目光里也仿佛凝注了所有的希冀与盼望,还有不辨喜怒的岑家祖孙俩……
皇帝艰难的点了点头:“便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来办吧。”
……
寒冬腊月,殿外实在寒冷,众人一道往皇太后宫中暂待,后者又体贴的吩咐人煮了姜汤给昌国大长公主和岑修竹暖暖身子。
因为皇后方才惊痛之下的发疯撕扯,岑修竹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被扯得很乱,皇太后有心让人领着她下去梳洗,奈何岑修竹受了极大的惊吓,根本不敢离开祖母和两个侍女,外人稍加触碰,便大叫不止,皇太后见状愈发怜惜,便也不忍强迫于她了。
皇太后与皇帝坐在上首,皇后居左,昌国大长公主与岑修竹居右。
宗正和其余德高望重的宗室们陆陆续续前来之后,便见皇后脸上萦绕着一层近乎阴森的青白之色,宛如择人而噬的毒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岑修竹不放,后者满头青丝都被扯乱,蜷缩在椅子里,满脸受到惊吓之后的脆弱与惧怕。
皇太后请了他们来,显然是支持昌国大长公主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以他们跟昌国大长公主的交情和往日情分,他们也不可能站到皇后那边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