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口供对照一遍,此事再无疑虑,白氏将那两份文书仔细收好,淡淡吩咐道:“李家其余人不知此事,倒可以罪减一等,收押起来等候老爷子处置。至于唐氏和她男人,先拖出去打三十板子给我家女孩儿消消气,记着别叫他们死了,把我们家姑娘祸害成这样,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们了!”
仆从应声近前去拖人,唐氏正想要出声求饶,便被人堵住嘴,直接拉了下去。
方才处置了一场,厅堂之中不免有血腥气存留,白氏丢出去的茶盏还倒在地毯上,茶水沾湿了一大片地方。
仆婢们无声的近前收拾,王氏领着李惠儿从里间出来,怜爱的拍着她肩头,笑语道:“果真是咱们家的女儿,难怪你我方才一见便觉得亲切。”
李惠儿哭了太久,眼睛尚且肿着,眼下也有些红,白氏柔声抚慰她几句,说:“惠儿,我暂且先这么叫你,此事事关重大,确定之前婶娘不敢走漏风声,这时候你爹娘还不知此事。稍后你在这儿歇一会儿,也吃点东西,我与你三婶同你说些家里边的事儿,等你父亲从官署里回来了,我再同你三婶一道去同他们说这件事……”
李惠儿听得半是激动,半是忐忑:“爹跟娘会喜欢我吗?会不会觉得我是个野丫头?”
“可别胡说,嫡亲的骨肉,怎么会不喜欢?”
王氏轻声责备她一句,又温声道:“野丫头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咱们家老爷子跟老太太都是苦出身,就你二婶,这会儿看起来雍容华贵的,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野丫头,跟白将军一起骑马练刀,晒得跟什么似的……”
白氏笑,说:“你那时候既没进门,又不认识我,是打哪儿知道的?”
王氏从果盘里抓了把瓜子儿,边嗑边说:“听白夫人说的啊,前些天她过府来瞧我们家姐儿,那时候同我说的。”
李惠儿听两个婶娘如此言说,心里边漂浮着的那些许不安也逐渐消弭,再听她们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老爷子仿佛是个十分了不得的人物,不禁好奇道:“我爷爷他到底是什么人?”
“哟,只顾着闲聊,倒把最要紧的给忘了。”
白氏失笑道:“你爷爷可了不得,便是如今坐拥大半天下的吴王,老爷子起家时一无所有,到现在天下几乎尽在囊中,你说是不是厉害人物?”
李惠儿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出身竟有这般显赫,更不曾想到自己的祖父竟会威名赫赫的吴王,嘴唇张开,愕然良久,再一想自己这些年来的境遇以及被人顶替的人生,心中更觉凄惘,也愈发痛恨唐氏和她鸠占鹊巢的女儿。
婢女送了茶水和糕点来,王氏催着李惠儿吃喝,自己则同她讲家中之事,说老爷子有多少儿女,说她有多少堂哥堂姐,到最后,方才说起长房里边的几个孩子。
李惠儿捻着一块点心细嚼慢咽,半点都不敢分神,听说自己上边还有个哥哥,不禁高兴起来:“哥哥是什么样子的?”
王氏想了想,说:“很高,马术出众,字也写得好,相貌也很出挑……”
李惠儿满脸憧憬,想了想,又迫不及待道:“二哥哥呢?”
王氏略略一顿,抬手抚了抚她鬓边发丝,柔声道:“你二哥哥已经过世了,若见了你阿爹阿娘,可别再提这事,他们要伤心的。”
李惠儿吃了一惊,心下黯然,点头道:“我记住了。”
王氏微微一笑,迟疑了一会儿,说:“再下边,便是唐氏与人通奸所生的那个……不提也罢。”
李惠儿回想起自己来时见到的府中场景,又岂是庄严富丽所能形容,再一想自己那么好的爹娘,那么出众的哥哥,心里实在难过。
那原本都该是她的,可是却生生被人夺去,成了别人的东西,锦衣玉食,百般宠爱,而她却在泥潭里反复挣扎,十余年来不见天日。
现在她回来了,想回到自己爹娘身边去,想叫哥哥抱一抱自己,却觉心中忐忑惶恐,只怕融不进去,被人嫌弃。
可这一切本来就该是她的啊!
她又做错了什么?!
李惠儿不觉捏紧了拳头,说:“她叫什么名字?”
王氏道:“叫宝珠。”
“宝珠,宝珠。”李惠儿喃喃念了几遍,神情渴慕,黯然道:“她一定很受爹娘疼爱吧。”
王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迟疑几瞬,终于叹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聊以安慰。
李惠儿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两位婶娘,咬了嘴唇一下,忽然抬高声音,有些不安的问:“现在我回来了,爹娘会把她赶走吗?!”
白氏听得微怔,旋即笑了:“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那又不是马家的骨肉,只是唐氏与奸夫私通生下的孽种,怎么可能继续留在马家?”
王氏也道:“老爷子已经进了京师,马上就要坐上那个位置了,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混淆马家血脉?更别说此事乃是唐氏有意为之,混进来的又是她与人私通而生的孽胎。”
此外还有一层,这妯娌俩没好意思跟李惠儿说。
老爷子是个抠门精,老太太也差不多。
当年马宝珠出生的时候,他老人家拉着一支队伍在外边打仗,磨破了嘴皮子四处筹钱,家里边实在不算宽裕,只是那毕竟是嫡亲的孙女,总不能眼瞅着病死,老爷子夫妻俩勒紧裤腰带挤出来些财物拿去给马宝珠看病。
要是让他老人家知道勒紧裤腰带节衣缩食一场,最后就勒出来个这,那些个家当全都花在了别家野种身上……
白氏跟王氏都不敢想象会有什么结果。
总之是会被屏蔽的那种就对了。
第50章 真假千金19
白氏打发人往官署去请废世子回府叙话,听人回禀道是他已经进了府门,嘱咐李惠儿几句,便同王氏一道往长房院子里去见废世子与谭氏。
这时候谭氏正同马宝珠一道研究府上中馈诸事,账本摆了一桌子,这本翻开一半,那本掀了几页,娘俩相对而坐,一人面前一把算盘,眉头紧紧皱着,按照嬷嬷教的算盘用法,艰难的拨着算珠。
废世子进屋一瞧,便忍不住笑了,低头在账本上瞅了几眼,摇头道:“错了。”
他随手在算盘上拨了几下,说:“这才对。”
谭氏头都大了一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说:“你刚刚是怎么拨的?跟我之前弄得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废世子耐心的同她讲解几遍,谭氏听得云里雾里,马宝珠倒是有意想学,但这事儿又不跟吃饭似的会张嘴就行,日子短了可练不出来。
废世子前前后后教了几次,这二人都不开窍,最后也不禁怕了,苦笑道:“你们学这个做什么?府里边牵涉的账目那么多,一样样算下来不知要耗费多少心力,你们只管去学御下之道,这些活计便交付到他们手上好了。”
马宝珠振振有词道:“万一有人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呢?我同阿娘若真是一点都不懂,被他们瞒住,既是损了府上利益,也是伤了阿爹体面,来日叫爷爷知道,怕也要生气的。”
说完她嘴角往下一撇,说:“再说了,谁知道之前的账目有没有问题?万一有人偷偷给咱们挖了坑呢?现在不查清楚,将来吃亏的可是咱们。”
她口中所说的这个“有人”显然不是别人,只会是此前执掌府中中馈的白氏。
废世子心知这话不妥,听得眉头微皱,只是碍于己方同常山王的关系,到底也没舍得训斥女儿,只在她脑门上轻弹一下,嘱咐道:“不许胡说。”
马宝珠不以为然的哼了声,谭氏则奇怪道:“还不到官署下班的时候,夫君怎么早早回来了?”
老爷子是个抠门精,还是个工作狂,下班时间定的特别死,等闲不得更改,她也知丈夫此时正在全力争取老爷子青眼,如何会在这时候落人口舌。
废世子此前听白氏身边人前去送话,道是有要事相商,请他早些回府,心中也觉奇怪,只是了解白氏秉性,知道她却非无的放矢之人,便不曾迟疑,知会王澄与蔡先生一声,骑马匆忙回府。
现下谭氏既问起,他自不隐瞒,只是还未曾开口,便听外边仆从来禀,道是常山郡王妃与武安郡王妃一道过来了,现下正在门外等候。
废世子奇道:“三弟妹怎么也过来了?”
“我如何知晓?”
谭氏目露讥诮,道:“人家妯娌两个一向要好,得了空便聚在一起,办个什么事情又何曾同我商量?倒显得我这个当嫂嫂的有多不会交际似的。”
老二跟自己是注定要当一辈子的冤家了,但老三那边,该争取还是要继续争取的。
废世子见妻子如此情态,眉宇间便闪过一抹头疼,抚慰般拍了拍她肩头,口中忙不迭道:“快快有请。”
仆婢将垂帘打开,白氏与王氏相携入内,废世子与谭氏起身相迎,马宝珠也换上一副笑脸,假做欢迎模样,紧跟在谭氏身后。
“二位弟妹可真是稀客呀,”谭氏似笑非笑道:“素日里从来不登我的门,今日是什么风,竟把您二位贵客给吹来了?”
废世子一听老婆这么说话,就觉得脑袋开始涨了,咳嗽一声,正要帮着解释几句,便见白氏笑吟吟道:“今日同三弟妹一道来此,的确是有些要事想同大哥大嫂讲。”
说完,她脸上笑意落下,神情肃穆,正色道:“事关重大,还请大哥大嫂屏退左右,咱们四个人在这儿细说。”
白氏说的是四个人,废世子、谭氏、白氏再加上王氏就够数了,显然不包括马宝珠。
谭氏听她如此说完,心中便陡然涌上一股不详预感来,秀眉微蹙,略带着些不满,说:“屏退左右也就罢了,宝珠可是自家人,正经主子……”
马宝珠挽着她的手臂,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看白氏,一会儿看看王氏,对于她们要说的要事满心好奇。
不想白氏此时竟丝毫不给谭氏这个嫂嫂脸面,毫不犹豫便道:“不可,这事宝珠不能听。”
王氏听了唐氏招供,也见了唐氏本人,现下再去打量马宝珠面容,便能瞧出这母女俩眉宇间的相似来了,俱是一双杏眼,眉毛弯弯,鼻头很翘。
她不禁皱眉,眼底含着三分厌恶,抿唇道:“大嫂,还是叫她出去吧,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谭氏一听这话,心里边便觉得不舒服,废世子却听出了几分蹊跷,陡然不安起来:“宝珠,你先出去,我同你阿娘有话要跟你二位婶婶说。”
马宝珠怏怏不乐道:“阿爹……”
白氏厌于继续忍她,冷冷斜她一眼,词调含锋道:“如此纠缠不清,当长辈的话是耳旁风不成?还不退下!”
她冷厉了神情,马宝珠心中着实惧怕,谭氏听她如此训斥自己女儿,神情中霎时间浮现出一抹怒意,正待分辩,肩头却被丈夫牢牢按住。
她陡然气恼起来,半是生气、半是委屈的看过去,废世子却不瞧她,只看着女儿,严厉道:“宝珠,没听见你二婶说什么吗?拖拖拉拉的做什么?还不退下!”
谭氏心里憋了一口气,别过头去,抿着嘴一言不发。
马宝珠悻悻的走了出去,回头瞧见房门闭合,正想悄悄靠近过去,却见白氏与王氏带来的仆婢守在门外,看似恭敬的躬着身,却将内里门户堵得严严实实。
“真是一群好狗!”马宝珠恨恨的嘀咕一声,拂袖而去。
……
内室里只剩下四个正经主子,白氏再不迟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自袖中取出那两份招供文书,递到废世子面前去。
“此事牵涉家中血脉,完全确定之前,我不敢声张,这会儿拿到了真相,才敢告知大哥大嫂。”
白氏徐徐道:“唐氏已经招供,李大郎也认了,二人分开审问,供词严丝合缝,并无错漏,而宝珠的相貌正是肖似唐氏,大哥大嫂若有疑问,一见便知。”
王氏亦附和道:“二嫂所说并无半句虚言,我可以为她作证。”
废世子听她们二人说完,当真如遭雷击,神情惊骇,半晌无语。
原来宝珠根本不是他跟莲房的孩子?!
原来他们真正的女儿在刚出生时便被换走,留下的却是产婆的孩子,一个血统肮脏的奸生女?!
这些年来宝珠在他们身边享受荣华富贵,何等欢畅,他与莲房的亲生女儿却流落在外,受尽苦楚,唐氏将她当成奴仆一样使唤,甚至要用她来为儿子换亲?!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荒唐、又这么恶毒的事情!
废世子心下骇然,波涛翻涌,嘴唇颤抖着久久不曾言语,伸手去拿桌案上的茶盏,手掌却是抖的,一个不稳,茶盏直接翻在了桌上。
“唐氏何在?”他声音紧绷,说出了知晓真相之后的第一句话:“这事未免太过骇人听闻,我必须得见见她……”
白氏能理解他此时的惊颤,轻声道:“唐氏及李家其余人都已经被我下令收押,大哥若想去见,稍后我便令人提他们来,当年那座驿馆我早令人盘下,至于唐氏所说的暗道,届时一探便知。”
废世子面颊肌肉抽搐一下,勉强点了下头,谭氏却是神情惊愕,满脸的难以置信:“宝珠不是我的女儿,而是产婆与人通奸所生的孽种?这怎么可能!”
她怒的打颤,身子剧烈颤抖着,将那两份供状团成一团丢到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去:“我不相信!”
谭氏豁然转身去看丈夫,眼底充斥着滑稽与可笑:“夫君,这么荒唐的事情,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什么掉包女儿,什么唐氏,什么奸生女,这不过是别人编造出来中伤宝珠,想要害死我们女儿的诡计!夫君,你难道忘了吗?宝珠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满月后就逐渐长开了,大家都说她生的像我,这会儿怎么又莫名其妙的像什么唐氏了?”
废世子听得眉头微跳,回想一下自家与老二家的关系,不禁迟疑起来。
谭氏则扭头去看白氏,冷冷一笑,难掩嘲讽:“弟妹,即便你不满我从你手中拿走了管家权,也不必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来报复我吧?说宝珠不是我的女儿,而是产婆替换掉的奸生女?真亏你想得出来!还有三弟妹,虽是王家旁支出身,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怎么能跟人联合起来颠倒黑白,用这样恶毒的计策来害你的亲侄女?我真不知道令尊令堂到底是教了你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