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弘光你不是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能这么对我!”
黎江雪猛地抬手去打他,神情疯癫如垂死挣扎的野兽,甚至顾不得剧痛到近乎麻木的肚腹:“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这个混蛋,无耻之徒!你不得好死!”
“看吧,你就是这种人。”
刘彻笑吟吟的看着她,说:“你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欺辱恩人之子有错,不觉得自己无事生非有错,不觉得自己凶狠跋扈有错,你之上众生平等,你之下阶梯分明。我是混蛋,是无耻之徒,但我起码还有点做人的良知,惦念着黎老爷子那几分好,而你却连我这个无耻之徒都不如啊。”
黎江雪死死的瞪着他,发出临死之前的嘶吼:“宴弘光,宴弘光——”
刘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着说:“你重生当晚跑去找我,不是因为后悔,也不是觉得自己错了,你只是觉得自己站错了队,选错了人,没能拿到最大的好处而已。你只是为了抱大腿,可千万别美化成善良和爱。我非善类,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临死之前,我得把这道理跟你说清楚。”
黎江雪已经说不出话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嘴角溢出血沫儿。
刘彻目光冰冷的注视着她,看她垂死挣扎,抽搐不住,一直到最后厌弃,那双眼睛仍旧大睁着不肯合上。
他“啧啧”两声,弯腰去合上她眼眸:“这女人作了这么久,终于死了,可喜可贺。”
李世民:“撒花。”
高祖:“恭喜。”
朱元璋:“看的累了。”
嬴政:“你好像还挺感触。”
“是啊,”刘彻唏嘘着说:“好歹也在一起那么久,有几分共通之处呢!”
嬴政皱着眉头,嫌恶道:“她只是单纯的蠢和坏,你是缺德,那能一样吗?”
皇帝们嘻嘻嘻笑了起来。
“……”刘彻:“?????”
不是,你们真就是一天不杠我一下就难受吗?
皇帝跟皇帝之间还有没有温情存在了?!
刘彻吩咐属下打扫战场,再收敛黎东山和黎江雪尸身,准备带回去妥善安葬,一切都处置妥当之后,便闭门谢客,病恹恹的开始养病,理由都是现成的。
征南将军宴弘光深明大义,为报国家,眼睁睁看着一手扶持自己的岳父和爱妾死于敌手,大为伤怀,卧病不起,须得静养一段时日。
消息传回建康,朝廷上下亦是一片哀悼之声,岭南黎家的家主没了,别管他生前是个什么东西,总该给几分体面的,诸多加恩封赏,自不赘言。
黎江月早就收拾了行装准备举家南下,听闻这消息便没法出行了,与一干后宅女眷抵达建康,叫卢氏领头与其余人继续南下,自己则往黎家去送父亲最后一程。
几年未见,韦夫人也变了模样,昔年盛气凌人的贵妇人也平添几分岁月风霜,两鬓斑白,叫儿媳妇搀扶着,坐在灵堂前恍若失神。
董姨娘作为董家女眷的代表迎来送往,打点着家中诸事,外边韦夫人之子在招待男客,神情困顿,面容憔悴。
从前这种时候,韦夫人是一众女眷的绝对中心,只是时移世易,这时候到底不一样了。
董姨娘的女儿年前出嫁,还是黎江月帮忙做的媒,夫家诗书传家,门第清贵,虽不比黎韦金王这等贵姓,但也颇有些底蕴。
这时候见了黎江月,她忙不迭迎上来寒暄,周遭女眷们也逐渐围了上来,俨然成了众人中心,温声细语的宽慰黎江月几句,还有些隔了几隔的亲眷问起宴元新来。
“怎么没带孩子过来?这时候也该不小了吧?”
黎江月笑:“已经来磕过头了,这几天他有些咳嗽,叫保母们带着呢。”
出门的时候,嬷嬷都忍不住唏嘘说:“这可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当初谁能想得到您会有今天?还有董姨娘,在后院里唯唯诺诺了那么多年,瘦瘦小小的一个,这时候看起来身上倒是多了些肉,脸上也有光彩了。”
黎江月道:“人过得什么日子,脸上都写着呢,儿女顺遂,心绪舒畅,脸色当然好看。”
外边下起潇潇细雨来,仆妇撑着伞送她离开,黎家这一年的秋天弥漫着一层灰色,但谁都看得出来,宴家正大步迈进光辉灿烂的未来。
宴家的后院里少了黎江雪,倒是陡然寂静起来,连卢氏去给黎江月请安的时候,都忍不住嘀咕:“她在的时候嫌吵,现在一下子人没了,又好像是缺了什么。”
黎江月轻叹口气,却不接这一茬,只转了话题,问:“在这儿住的还习惯吗?从前咱们在寿州,陡然换了地方,大人倒是不怕什么,只怕孩子适应不了。”
卢氏笑的温柔:“夫人还不知道我们姐儿吗?小霸王似的,体格大小就好,能跑能跳的,有什么适应不了的。”
丈夫再没提过嫡姐的事情,黎江月也不提,只是人死账消,碰到她生辰忌辰乃至于中元等节日,都叫人悄悄帮着做场法事,烧些金银纸钱。
刘彻知道这事,但是也没多管。
陈宪既死,南方便暂时安寂下来,他既总督五州军事,大权在握,又岂肯放过这个休养生息的好机会?
再则,关朴、关晟二兄弟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成长。
前番被打退之后,北朝三国沉寂了两年之久,方才卷土重来。
刘彻再次挂帅,这一次却未亲自领兵出征,而是坐镇后方,叫关朴率军出击,与麾下另几名将领同挑大梁。
而他的长平侯也没有让他失望,大胜而归,缴获无数,刘彻一鼓作气,将战线推到了淮北,一举收复淮北七州,声威大震。
此战之后,征南将军宴弘光率军还朝,授中书令、加骠骑将军,进入建康掌权。
关朴却不曾同兄长一道返回,以功加游击将军——这个他兄长曾经坐过的从五品官衔,驻扎淮北,坐镇一方。
此后两年间,刘彻屡次率军出击,先征北齐,再罚北魏,北周见事不好,想要与两个邻居联合,却是为时已晚,先后为其所诛灭。
北齐国灭之后,刘彻的官职从骠骑将军变为大将军、顺阳郡公,待到关朴、关晟兄弟灭亡北魏、北周时,再拜太尉、扬州牧,同时加赐羽葆、鼓吹及班剑二十人,等到南北一统,许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人臣之至已达矣。
他最开始就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手下诸人亦有心图富贵,南梁皇帝很快就被自愿的同意了禅让之事,刘彻假惺惺的推辞了几次,终于欣然受之。
朝臣们也曾议及国号,刘彻想都不想便用了“汉”字,年号建元。
皇帝登基,自然该追封先祖,加恩功臣,生父宴纲便不必说了,自得追封皇帝,生母薛氏处却有些麻烦。
毕竟她当年改嫁,死后也与后边丈夫合葬,现下是否还应当追封皇后、与宴纲合葬,朝廷上着实争议了一段时间。
刘彻本就不在乎这些虚名,否则也干不出登基之后叫王太后与前夫生的女儿相认的事,当下大笔一挥加恩薛氏母家,至于迁葬追封一事,便不必惊扰亡者了。
丈夫死的早,薛氏又青春美貌,一个寡妇带着儿子长大,不知会吃多少苦,改嫁有什么错?
又不是丢掉儿子自己跟野男人跑了,生存当前,实在没必要对一个弱女子过多苛责。
后夫对薛氏不坏,待宴弘光这个继子也没说的,无论是宴纲、还是后边组起来的那两夫妻都已经入土,晚辈们再去纠结这些事情,实在是没有必要。
再说,也总有两个弟弟的情面在呢。
刘彻加封两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为王,大封功臣之余,自然也不会忘记后宫。
黎江月与他夫妻数年,兢兢业业,向无疏漏,又诞育有一双儿女,皇后之位自然也当得,卢氏是他长女的生母,膝下另外还有一子,叫做个淑妃吧,至于其余妾侍们的位分,就叫皇后自己看着安排好了。
黎江月向来办事妥当,此时自无疏漏,拟了单子送过去,见刘彻点头之后,忽然间行个礼,道:“妾身冒昧,有一事须得问过陛下才好……”
刘彻道:“什么?”
黎江月顿了顿,方才道:“陛下加封后宫,那未入宫之前便逝去的,是否还要追封?”
她并非不能容人的主母,多年来宴家后宅就没了一个人,那便是黎江雪,这时候所说的也只能是黎江雪。
过了这么几年,刘彻都快忘记黎江雪眼睛鼻子长什么样了,下意识就想说“不用管”,忽然间听见高祖在空间里边大叫“不行!”。
高祖痛心疾首道:“彘儿,你别犯傻啊!史书上肯定会记载黎江雪死在什么地方的,这会儿你登基了又没给她加封,说不定后世人就会揣测她是你的真爱,下令不许任何人提及——你要知道后世人脑回路很奇怪的!”
“噫——”
刘彻只消想到若干年之后后世人揣测黎江雪是自己的白月光、朱砂痣,立马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抖了抖,深以为然道:“当真是老成持重之言!”
说完他面露疑惑,看向黎江月,满脸不解道:“你说的是谁?未进宫之前,后院里谁没了?”
黎江月听得一怔,却以为他是不欲再提起那人,眉头微微一跳,很快便笑道:“是妾身想错了。”
“不,你没想错。”
刘彻见她不上道,心下暗暗着急,只得自己开始演:“仿佛是有那么一个人,前几年没了——嗨呀,只是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我都想不起来她是谁了,好苦恼哦!”
“……”黎江月:“?????”
刘彻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姓什么来着,江月,你还记得吗?”
“……”黎江月心情复杂:“姓黎。”
“哦,好像是这个姓吧,”刘彻随意的摆摆手,漠不关心道:“大好的日子,提死人多晦气,以后别说她了,就当没找个人吧。”
黎江月:“……”
黎江月微笑道:“是,妾身知道了。”
刘彻赶紧去看起居官:“刚才那一段记下来,字号加大加粗!”
黎江月:“……”
起居官:“……”
陛下的脑袋好像是坏掉了呢。
第82章 李二凤穿完颜构1
刘彻对长子给予厚望,而宴元新也的确没叫他失望,文武全才,年纪虽小,却颇有明君之像。
登基称帝之后,刘彻便琢磨着册封太子,反正这孩子也大了,不似小儿那般容易夭折,封了也不怕立不住。
黎江月听闻这消息,不喜反忧,见了他之后,便进言说:“元新还小,难当大任,且陛下膝下有诸子……”
刘彻明白她在怕什么。
元新是嫡子,也是长子,他很快就会长大,而那时候自己还未必老去,天家父子既是亲人,也是对手。
若有意外,便如当初的戾太子……
只是现在毕竟不是当初,而自己也不是从前那个刘彻了。
他叹一口气,少见的显露出几分温情来:“天下父亲在见到儿子出生的时候,心里都是高兴的,盼他有出息,盼他能挑大梁,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最初的那份舐犊之情都是真心实意的。这孩子担得起来,我也愿意叫他承担这一切,你这个做母亲的又何必杞人忧天?”
他曾经错过一次,为此懊悔终生,即便是建了思子宫,杀尽陷害儿子的人,用余生来忏悔,又于事何补?
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黎江月深深的注视着他,良久之后微微一笑,轻轻说了声:“好。妾身都听陛下的。”
从前长女长子出世的时候,刘彻踌躇满志,想要撇开祖母和母亲独掌大权,想要北击匈奴,想要做千古一帝、青史留名,故而在新生儿降生的短暂欢喜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将视线转到了别的地方。
那时候他太年轻了——虽说汉朝人眼中二十四五岁早已经是成年人,但以他一生的寿数和那时候的眼界而言,也唯有年轻二字才能形容。
二十四五岁的刘彻虽然做了父亲,但更多的时候仍旧是将视线投向远方,难免也错过了底下儿女的成长,直到自己垂垂老矣之时再去回想,却发现脑海中除去那短暂的几个片段,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重来一世,他不想再犯同一个错误了。
往后的十数年来,关朴、关晟二兄弟提三尺剑,为他开疆拓土,也曾经有人进上谗言,道是二王乃是异姓之人,大军在外,恐有不测。
宴元新逐渐长大,身为嫡长,又是皇太子,身边难免会聚拢起一群人,也不乏有别的皇子设计构陷,希望能将自己大哥拉下皇太子之位。
更有人弹劾黎家兄弟,剑锋直指皇后。
刘彻心里却自有一杆称,下令彻查进言之事,一经发现事为编造虚构,当即下令诛杀进言之人满门,又厚赐二王及皇后母子加以安抚,如是几次,攻讦之风消弭,彻底风平浪静下去。
黎江月敬重丈夫之余,甚至觉得有点可怕——他为什么永远都能稳坐钓鱼台,一点错误都不犯?
年轻的时候不敢问,中年之后年岁渐长、白发已生时,她终于有胆子问了出来。
刘彻沉默了很久,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正当黎江月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却听他道:“因为曾经犯过错。犯过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刘彻说:“那个错误太过惨痛,我永生难忘。”
他转过脸去看她,甚至于微微笑了一下:“这就是答案。”
黎江月仿佛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夫妻多年,她始终觉得丈夫眼中仿佛有着另一个世界,那里边没有别人,只有他,而他也从来不打算邀请其余人进入那个世界。
她知道,但是从来都没想过强求。
难得糊涂,人活得太过真实,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啊,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刘彻翻了翻月历,问她说:“皇后有什么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