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清冷的、拒人千里的林岁。
也许就这样停在这里也挺好的，她能想起了一切，不管她还能否走出来，他的使命已经完成。
今后，若是她能够走出来，拥有一个崭新的生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可若是她走不出来，她本就是一个陪伴品机器人制造者，依旧能够造出无数个比他能更好的代替那个人的机器人。
不管怎么来说，于她无多大改变，而于他自己，也是最好。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若是有一天，她醒来后，知道了所有事情后，他们该以什么样子的方式告别。
别的陪伴品机器人若是主人不要他们了，会将他们重启后，转手卖给另一个人。
没有人会做亏本的买卖，不会闲置着一个斥巨资购来的机器人堆在仓库里生灰、发烂。
第30章 新生
慕久朝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林岁彻底崩溃。
在她眼前的，是漩涡里所发生的，换种方式重演。
她无法，急急掏出手机，给今日才见过面的沈暮芸打了个电话过去，她心中越急，就越是说不出完整的话。
反倒是电话那头的沈暮芸很是镇定，她是早就知道慕久朝只是个陪伴品机器人的，机器人发生功能障碍，还能出什么事儿。
“你别担心，说不定让他睡一觉就好了。”沈暮芸轻描淡写地说，根本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话落，听见电话那头的林岁情绪不对，猛地被口水一呛。
沈暮芸拍了好几下胸脯，才试探性地小声问：“林岁，其实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么的？”
“什，什么？”林岁无力地坐在地上。
“其实吧，其实吧。”沈暮芸咬了咬下唇，直接一口气说出来，“他就只是一个机器人，还由你自己创造的，和你们实验室大楼地下室里藏着的那些机器人一模一样，机器人还能出什么事儿？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他。”
“喂？喂？”沈暮芸话说完，电话的那头没了任何的声音。
沈暮芸一个机灵，蹭地从床上弹起，生怕自己的这句将林岁给吓到了。
“喂？林岁，你别吓我啊？”沈暮芸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你等会儿啊，我，我马上就来。”
“不用了。”林岁握着电话忽然平静地说。
“啊？”沈暮芸显然还未反应过来。
林岁看了眼胸腔里竟发出警告声的慕久朝，“没事儿，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林岁对沈暮芸道了声歉后，便挂断了电话。
眼前的慕久朝因身体里能量的完全耗尽，胸腔里所发出刺耳的警告声，是在警告宿主此时必须充能。
一声又一声的警告声，无疑也是往林岁的心口处击去，告诉她沈慕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也更是迫着她接受这个事实。
当初她将慕久朝带回来的时候，未想到过有一天，他也会有能源耗尽的这个情况，充能系统和装备她自也是未带回家。
此时，一声尖而短促的“嘟”声瞬时响起。
慕久朝胸腔里所发出的刺耳警告声戛然而止，一切又恢复平静，甚至静得出奇，这是陪伴品机器人陷入死机的状态。
林岁还是坐在地上的，右手手心紧紧握着手机，她抬头看了眼墙壁上挂着的石英钟，时针刚好走到数字为二的那个位置。
滴答，滴答，滴答……
她的耳边现在只剩下石英钟的秒表声。
在分针刚好指向十二的位置时，林岁揉了把头发，终还是抓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往门外跑了出去。
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人，更没有车。
林岁等不及时间，直接顺着马路往实验室大楼的那个方向跑去。
直到她跑了快一半的距离，才碰到一辆出租车。
等她感到实验室大楼时，都快已是凌晨三点。
整栋大楼，就只有顶楼还亮着灯。
林岁管不了那么多，也未换实验服，直接冲进了地下室，去翻找里面的资料。
她终究还是太过年轻，如今的陪伴品机器人系统和装置更是垄断资本，哪怕她确实是在这栋楼里工作，还做着最为主要的一项，但机器人的有些步骤，她终究是不知道的。
怕被封明哲知道，林岁没有开灯，直接在黑暗中凭借着自己不多的记忆摸索寻找。
啪的一声。
地下室里的白炽灯突然被人一下打开。
太过刺眼的灯光晃得林岁眯了眯眼，她皱眉眯着眼往开关处望去，见着的人，却是不知何时从顶楼下来的封明哲。
“大半夜的，穿成这样来？”封明哲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脚。
林岁低头，见自己穿着的，是一双拖鞋，这一路跑来竟未察觉半点，此时两脚完全被冻得通红。
“嗯，有问题？”林岁气势一沉答。
封明哲笑了笑，“我自然是没有的。”
“你在找什么？”他又问。
林岁拿着资料的手一紧，豁出去了般地直言道：“找给陪伴品机器人充能的东西。”
“所以你就穿成了这个样子来？”封明哲似笑非笑。
林岁重重地搁下资料，“没找到，算了。”
封明哲歪了一下头，去看那几本资料，“这次让我猜猜，你又想要什么？想要你家里的那个假人能够活过来，还是你将你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听到“假人”二字，林垂在身侧的两手在不自觉间握紧，察觉到封明哲的渐渐靠近，连带着呼吸也不自觉屏住。
封明哲停在离她一步远的距离，调了下方向，去了另一个地方，见她未跟上，反问：“不来？”
林岁终于呼出一口气，跟着他往那道暗门的方向走去。
封明哲站在暗室正中央，打开灯的那一瞬间，如同给她炫耀自己的战利品，“其实只要你想，有一天你也可以做到这些。”
林岁此时只是关心那个可以充能的系统和装置，暗室周围的所有一切，她皆虚虚晃眼，“我不想。”
封明哲轻嗤一声，未动怒，只是在将资料递给林岁的时候，却又举高，偏让她够不着，“我在给你之前，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林岁问。
“不要再去追寻你所想象的什么真相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相，发生就已经发生了，你再去追寻，再去查找，也没用的。”
封明哲难得语重心长地给林岁讲，他本来还想同她再讲些一的，林岁倒是脚一垫，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语气里是盖不住的敷衍，“嗯，知道了。”
-
林岁按照着封明哲给的那份资料，对慕久朝进行充能后。
莫约半个小时后，慕久朝还未醒来，林岁自不敢离开，便靠在门边上。
在去实验室大楼的路上，她的脑中什么都没有去想，现在整人一下子停了下来，许多的事又涌入她的脑中，让她不得不再次面对着血淋淋的伤口。
林岁被逼得烦，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撞着身后的门。
她再次扭过头，看向慕久朝的时候，见他动了动手指，她便不得不停下自己的动作。
慕久朝没有想到，他还能有再见林岁的一天。
再见她，穿着记忆中的那套白色实验服，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面前。
“林岁。”慕久朝张口，下意识轻声唤。
一开口，他才发现不止自己的嗓音变得干涩，连喉咙处竟也有一丝的撕裂感，丝毫不同于往日里的那份冰凉仪器的触觉。
“你现在还是太虚弱了，还是尽量不要说话吧。”林岁淡淡地说，转过身，走到柜台前，背对着慕久朝不知在做什么。
慕久朝垂下眼，忽而微微一扇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方阴影。
“这几天，你都不要多动。”林岁拿着一杯水和几根棉签走过来。
她用脚尖勾了一根凳子过来，坐在其上，微微俯身，将棉签浸湿，再一点一点慢慢浸润慕久朝的快要干裂的唇角。
明明应该很是温馨的动作，却被脸上没有丝毫多余表情的林岁做起来，只让慕久朝恍然间，以为又回到了在实验室大楼地下室里，他立在玻璃橱柜里面，林岁抱着记录本，静眼看着他又看着他身后的那一台计算机的场景。
因方才林岁叫他尽量不要说话，整个过程中，慕久朝也确实是一个字也未说。
林岁替慕久朝擦拭完，起身的那一刻，顺带着将手中的棉签一扔，准备无误地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杯中剩下的水不可能直接倒在脚下，林岁就水杯拿着走到柜台前，将杯子里的水通通倒进水槽里。
瞧着杯中此时是一滴也不剩后，她才将纸杯一扔，双手撑在柜台上，仰着起头，眨了两下眼。
末了，林岁才转过身，回到方才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来，双臂抱在胸前，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最终是慕久朝承受不了这份压抑，他望着天花板，开口问：“你想起来了？”
其实，慕久朝还有剩下的半句话，他亦想问一问此时的林岁，知不知道，他已经恢复了自身的思维、自身的情感，但话到嘴边，偏偏是什么都问不出口。
看吧，他还是那个胆小鬼，只想着能否偷偷的。
“我去实验室找了方法，你不用担心。”林岁却只是这样说。
慕久朝提了下嘴角：“那你呢？你现在在这儿……”
“我会照顾好你的。”林岁打断他的话，疲倦地抹了一下额，确实没有任何想要打算离开的意思。
慕久朝听见林岁这样说，他也不再开口，只是小心翼翼地微微抬了抬自己的右臂，默然地看着上面忽跳忽跳的青色血管。
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这次醒来，会有这般大的改变，明明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一醒来，又宛如新生。
那，是她给的吗？
慕久朝放下手，心底说到底还是止不住这样想。
“嗯。”林岁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注意到慕久朝的那个细微动作和眼神，淡淡解释道：“翻阅资料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么一页。”
第31章 决绝
林岁将整个过程说得很是轻描淡写，淡到她自己如今再回想起来，似真的就把那些过程都忘了。
等到确定慕久朝身体没什么不适的后，林岁随便寻了个借口，说是要出去透透气，直接出了这间屋，连个背影也未留下。
但她却不是同和慕久朝说的那样，想要出去透气，而是想要再去一次医院，去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真相，完完全全，完完整整地都给弄清。
林岁在玄关处弯下腰换鞋。
身后传来慕久朝的声音，“林岁，你，能不能别走？”
慕久朝就像是知道林岁到底想要去哪里一样，在她出门的那一刻，他就从房间里忍住身体的不适走出来，小声而又小心地问道。
但终究是没有上前，脚步止于门口处。
“我很快回来。”林岁没有回头地这样答。
紧接着，慕久朝看到林岁拿上了钥匙，提上了小包，拉开了门，干脆而决绝。
原来他还是比不上那一个人，慕久朝心头忍不住这样想。
他提了提一侧唇角，再环顾这个他们一起生活了快六个月的房子。
最后，慕久朝走到窗台边，往下望去。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林岁。
林岁坐在那张他们常坐的长椅上，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上。
他与她坐在那儿，碰上了实验室大楼里的那个人，封明哲，他给了他一拳，然后林岁叫他先上楼。
他上了楼，也是走到窗台处的这个位置，和他现在脚底下踩着的一样，他往下望去，第一眼的时候，是莫名觉得他们俩有些般配，可第二眼，他却希望林岁能对那个人做出什么事情出来，而不是同他坐在一起，两个人还能平静地说着话，第三眼，他只能奢求着林岁什么都不要再做了，只要她能快一些上来就好……
现在他站在这里，心中的那份沉重没有减少丝毫半分，相反，它更加的、越发的浓烈。
站得久了，慕久朝眼神始终没有移过半点。
一开始，他抱有一丝希望地想，林岁休息够了就会上楼来，但他在这里站了许久，都没见着林岁有任何地想要起身的打算。
没过一会儿，慕久朝还是见着林岁起了身，但她脚下的方向不是往他这里来，是往出小区的那个方向。
其实，只要林岁回一下头，也许她就能看见慕久朝还站在那里，在等着她透完气，然后回家。
-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医院里。
林岁坐在医生对面的椅子上，右手抚着额，有气无力地再问：“我能再进梦吗？”
医生看了眼手上拿着的她的病例，心中明了，反手将病例盖在桌上，双手交握，摇头道：“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允许你这样做的。”
林岁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半点，“什么意思？”
“你现在对自己身体的了解情况，应该要比我清楚吧。”医生笑了下，“有时候过于求成不是一件好事。”
林岁呼了口气，换个姿势，往后一仰，双臂横抱在胸前，肢体语言里隐隐透露出来的，全是拒绝与不耐烦。
医生顿了两三秒，“这样吧，我给你开药，你先吃着，等几天，等到你身体和心情平复后，我再帮你怎么样？”
“主要是我怕你以现在的这个状态去面对你所想要探索的真相，会真的受保不住。”医生补充说道。
他身为林岁的主治医生，最主要的，还是负责要帮助林岁解开她的心结，让她能够保持在一个心态稍微平稳一点的程度上。但这个解开，可不是在于时间上的速度。
“嗯。”林岁仅从鼻腔里溢出这个字，表示接受。
-
林岁回到家，见客厅里没有慕久朝的身影，以为他身体里的机能还未休息完善，她便也没有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