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萧执的话,珞泱便放下心来,她主动提议,“我的海棠阁花都开了,可比明天元容公主赏花宴好看,世子不如同我去观赏一二?”
海棠阁外移植的几株梨花俱是按照前世她记忆中东宫的布景,虽然隔着百年,前尘往事如今也快要放下,可珞泱还是有意想带萧执去看。
“不可!”一旁的谢尧蓦地高声阻拦。
珞泱以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他。
又没有邀请爹爹,他急什么?
谢尧:他能不急吗?都要把人邀请到闺阁了,还没成婚呢!
萧执眸光微微闪烁,心中已然明白了谢尧的顾虑,转眸对珞泱说:“影卫处琐事繁忙,怕是要辜负郡主的好意,明天巳时我来接郡主一同赴宴。”
珞泱一想到明日能同萧执一同去赴宴,连带着对元容公主府这几个字都亲切起来,顿时被转走了注意力,点了点头。
萧执不便多留,便起身告辞。
珞泱跟在父亲身后一同相送,将人送走了后,父女两人目光交汇,沉沉地盯着对方。
身为长辈的尊严叫谢尧率先开口,打破沉寂。
“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还能把人往闺阁里请呢?”
所幸萧世子行比伯夷,端行懂礼,没有答应,可若对方是个品德不堪之人,有心利用可如何是好?
女儿行事如此草率无顾忌,让他好生担忧,真能现在就把她嫁人了?
不能吧,要不再留个一两载?反正女儿才刚及笄,世家贵女们晚嫁的多得是,也不急于一时。
“您一个老儿家,怎么还往掺和起我们少年人的事了?爹爹,你不会要做那种话本子里棒打鸳鸯的长辈吧?”
珞泱出声清脆地反问他。
她又没要将人请进去,不过是去看看院子的花,爹爹竟然能想那么多,这等思绪发散的能力,怪道朝臣们都觉得他像是要篡位的奸臣,这说法不冤。
女儿伶牙俐齿,谢尧说不过她,也不舍得责骂,便决定从侧面出击,他态度和蔼下来,笑眯眯地说:“女儿啊,你知道吗?北梁战败,献上来的东西中有两颗明月珠。”
爹爹态度突然大变便有奸计,珞泱警惕地盯着他,说:“两颗珠子有何稀奇的……”
“错啦错啦。”谢尧十拿九稳地笑笑,不慌不忙地向她介绍,“那明月珠可不同于寻常的珠子,它通身洁白无暇,在暗处会泛出如月光般皎洁的光,光芒中还会透着一丝幽蓝,宛如神赐,罕见至极。”
珞泱多看了他一眼。
“女儿啊,初秋成婚前和萧世子保持正常合适的距离,别落人口舌,可行?”
珞泱叹息地看着他。
“爹爹,可是我与萧世子情投意合。”
“那珠子您何时能向陛下讨来?”
……
平西王府,书房内。
午后平静无风,从栏窗外透进来的日光明亮透彻,照得室内亮堂一片。
沉水香袅袅生起,浅淡的烟色中透出少年孤冷精致的侧颜。
他周身气质淡漠内敛,正执笔专注地于案前作画。
在一笔笔苍色枝叶的渲染之下,纸上的海棠愈发生动,虚实相衬,画面层次重叠起来,意境陡显。
“世子怎么突然有兴致画起海棠了?”
小七远远地看了画一眼,想凑上来仔细端详一番,却又没那个胆子。
萧执将沾了染料的笔浸入水中,清澈的水一下子涌上朵朵苍绿的颜色。
他低眸看着冰凉的瓷壁,没有回答,反而问了别的问题,“辽地军银的事查清楚了?有空坐在这儿?”
“那可是笔烂帐,涉事的那几家撇得干净着呢,我不敢无故去搜查,此事还得劳烦世子带我,给我长长底气。”小七想起这事就犯愁,一脸期待看着主子。
那些世家最怕见到世子了,世子皇族出生,又得承和帝信赖,处理起世家来毫不手软,果断决绝,诏狱可下过不少士族人。
萧执将笔放下,慢条斯理地收起画,微微一笑,声音中却不含一点情绪,“不敢也要去,影卫没有胆怯懦弱之人,连那几个小世家都得罪不起,将来怎么敢对上大的?”
可小世家要么一起抱团,要么依附于大世家,牵其枝叶难免动到根脉,这才是令小七头疼的地方。
加之平日里世子也不会突然把这些事交给他做,他着实是没什么经验。
不对,为何世子这次能这般放心把这件事情给他?莫非是世子有了自己的思量?
小七思忖一番,脑中灵光一现,豁然道:“世子说得有理,咱们现在可不是孤单无势,咱们有大将军府呀,您可是大将军的准女婿,我便是大将军的准女婿的下属,不可这般畏畏缩缩……世子我错了,您再原谅我这一回吧。”
“修竹。”萧执没有理会小七,向门外唤了一声。
很快便有个下属恭敬地走进来,垂首听着吩咐。
萧执看了画卷,想起了大将军府前那个书生一脸倾慕地对珞泱说:“当日郡主命我画一副海棠图……”
心中有说不出的异样。
他将画卷安放于木匣中,交给修竹,言简意赅地说:“送去将军府,给新宸郡主。”
“是。”
……
珞泱收到木匣的时候,正是傍晚。
她倚着海棠阁的槛栏,对着夕阳反复观赏了一下萧执送来的海棠图,心中十分轻快,虽然白日没有赏成花,但是他转瞬便送来了亲手所绘的海棠花图,如此善解人意事事周全,真是叫人喜欢。
珞泱唤来绿枝,对她仔细嘱咐了一通,“之前挂的那幅海棠图便将它扔……送给徐大娘,为厨房锅灶一尽它的绵薄之力,再把这幅挂上,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日日夜夜都能看见的那种。”
绿枝忍不住提醒她,“郡主,你今日刚答应过大将军大婚前会同萧世子保持正常的距离。”
“这不正常吗?”珞泱理所当然地瞥了她一眼,“傻绿枝,我同萧凝还会手挽手出游呢,难道我和萧凝不正常?”
“正常……”
“所以我就算同萧世子手挽手也很正常不是吗?”
“正常……”
绿枝觉得,她好像被说服了。
——
次日,珞泱早早地梳洗完,换上一身新制的霁色衣裙,裙摆处暗纹流动,行走时如有波光粼粼,又配上璎珞与玉佩加以点缀,等最后确定镜中人已经姿容无双,无可挑剔后,她方缓缓地起了身。
今日是她同萧执一起赴宴,平日里虽不用太多顾忌,今日宴会却当谨慎遵礼。
因此看见将军府门前停着的是两辆马车时,珞泱咽下了想吩咐绿枝再牵一驾马车过来的话,开心地钻进另一驾马车中。
宴会人多口杂,总有迂腐之人爱那这种小事大做文章,若被他们瞧见她与萧执从一驾马车上下来,编排的文章怕是能挥洒出一大段。
小仙女怎么能给别人茶余饭谈的机会呢?
而另一边谢尧早早就派人偷偷盯着了,虽然女儿答应了他,但是他对女儿的话不是很信得过,等到小厮来报,萧世子与郡主是分车而行时,谢尧心中顿时欣慰起来。
女儿真乖。
未来女婿也很懂事。
真好。
乖巧的珞泱此时正在车中与绿枝细细商讨,“我这件衣裳如何?元容公主穿得不会比我还好看吧?我与母亲商量过了,我们此行是来搞事的,定然不能在势气上输给她。”
绿枝闻言思忖了一会儿,答道:“元容公主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肯定是比不过长公主的,郡主你是长公主的女儿,四舍五入她也比不过您。”
珞泱点了点头,说:“所言甚有道理。”
两驾马车一路疾行,踏过长安城平整的大道,最后在元容公主府前停了下来。
承和帝时常担忧元容公主会对他珍贵的大周好儿郎下手,因此将公主府修建得距皇城很远。
等珞泱到了的时候,公主府外已少有人影,只站了些迎客的小厮。
她踩着车凳下了马车,绿枝已经将礼帖交给门外的小厮,微微一笑,说:“新宸郡主与萧世子前来拜访元容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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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容公主,危
第三十六章
珞泱与萧执在小厮的带领下踏入公主府,前往赏花宴上。
元容公主的赏花宴能邀请那么多世家名流,自然是没有马虎的,沿着长亭的外延一路摆放与栽种的花品类繁多,争奇斗艳,连成烂漫鲜丽的一片。
珞泱一边观赏着花一边在款步走着,转过长亭的一丛竹林,恰好瞅见前方一个慢慢吞吞的白色身影。
可不是尹妙芙吗?
珞泱一眼便认出了她,本着在萧执面前做一位善良小仙女的原则,难得好心地主动唤她一声,“尹姑娘,好巧。”
前方的尹妙芙听见这个熟悉温柔的声音,蓦地脚步一滞。
对方赠送的佛经还端正地摆放在自己的书案,尹妙芙想起来就心头发毛。
何况她今日有不可言说的目的,怎能让新宸郡主扰了她的计划?
尹妙芙前段时间特意在太学之中,旁敲侧击地问了众位贵女们在赏花宴当日的着装,听闻大家都打算穿得精致亮丽,她心思便来了。
她要穿得素雅,如出水芙蓉一般纤尘不染,反众人之道而行。
到时候让其他贵女们争奇斗艳,而她一身素洁出尘最后压轴出现,可不既突出的她的气质飘然,又体现了她高洁不染,不与群芳争艳的品性?
元容公主的赏花宴最出名的是什么?
自然是她请来的那些名流文客们的诗词歌赋啊!
她这样出场,名流们的目光肯定都在她身上!到时候纷纷写诗咏诵她的美貌与淑德,等赞扬她的诗词歌赋一传出去,她在长安的名声可不就起来了吗?
因此尹妙芙此番谋划得妥妥当当,特意让驾车的小厮放慢了速度,瞅见公主府门庭已经清净,应当没有人再来,才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
可她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漏了一个新宸郡主!
她看着对方连头发丝都美得无可挑剔的姿容,顿觉头疼,新宸郡主别的不知道,论容貌定然是高高压过她们一头,在这种绝对的优势面前,一切装饰都成了衬托,她这一身素洁往人身边一站简直就成了平平无奇。
可不能和新宸郡主一道进去。
尹妙芙收起刻意做出的弱柳扶风之态,皮笑肉不笑地回头对珞泱微微福了身,略显僵硬地说:“妙芙见过新宸郡主,萧世子。”
她不等珞泱说话,又抢先开口,“此行舟车劳顿,妙芙近来身子不好,有点头疼,让郡主见笑了,郡主与世子先行便可,不必管我,我在亭子这儿歇息片刻便好。”
珞泱本也不打算管她,但是听见她闪烁其词的说法,又瞥见她那一身奇奇怪怪的着装。
赏花宴这等欢喜的事情,尹妙芙穿一身白做甚?
在元容公主精心准备的赏花宴上穿这样一身,真的不会膈应到元容公主吗?
等等,能膈应到元容公主,原来尹妙芙还藏着这样的心思!她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个法子呢?
珞泱突然灵光一闪。
虽然她没想到,但是尹妙芙想到了呀,她不仅想到了,甚至还穿上了,那她带着尹妙芙一道进去可不就四舍五入她也穿了吗?
于是她再看向尹妙芙的目光,顿时温柔亲切了起来。
珞泱善良体贴地劝她,“尹姑娘,不可,舟车劳顿更当赶紧落座,这亭子下冷风阵阵,只会加重你的头疼,我放心不下,便同尹姑娘一道进去吧。”
话音刚落,珞泱便不容拒绝地拉起尹妙芙,带着她一同往前走去。
尹妙芙欲哭无泪,又不敢挣脱,后面还站着位萧世子,她敢动吗?她不敢啊!
只能万念俱灰地被珞泱一路拉进宴会之中。
另一边的宴席上,元容公主落于首座,她玉瓒螺髻,保养得恰,容貌如夭桃浓李,看起来恍若双十年华,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韵,两旁各自站了位容貌俊秀的侍君,正恭敬地给她斟酒。
公主神色却有些恹恹,强撑出一丝笑意。
她刚被承和帝削减了封邑,一众心腹还在狱中,本没有心思再办这个赏花宴,可家臣又劝她办下去。
“宴会请来的都是世家贵人与文人雅客,公主如今欲在陛下面前示好,少不得要打好与世家贵族的关系,若能得世家贵族在陛下面前为公主说话,形势当能缓和一二。”
家臣的告诫还在耳边,她再没心思也要勉强挤出那份心思,在宴会上与世家贵族交好,不然她身后没有母族,身边没有夫家,公主府便只能孤立无援。
于是她微微一笑,端起酒盏,率先起身,婉声开口,“诸位……”
“新宸郡主,萧世子到——”
屏外传来侍从的一句高声通传,打断了她的说辞。
元容公主放下杯盏,面露疑惑之色,眉眼沉沉地看着前方。
她往年给将军府与平西王府送去的帖子可没得过回信,今年自然也只是送回去做做表面功夫,以免落人口舌。
可新年将军府和平西王府居然真的来人了?
元容公主自己思忖了一番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最后顿时恍然,今年她刚触了霉头,诸事不顺,平西王府如何她不清楚,但将军府来人,可不就是前来瞧她热闹的吗?
不等她心中郁结,屏风外便转进来个霞姿月韵的身影。
珞泱与萧执比肩而立,一身霁色衣裙将四下都衬得亮了几分。
少女乌发挽作俏丽的髻,斜插上栩栩如生的雀翎步摇,行走之间微微摇晃,光华夺目,衬得眉间的花钿愈发殷红。
她明眸含情,敛着一抹笑意,轻轻地看向首座之上的元容公主。
她的目光与长公主的不同,长公主是高傲,不屑一顾,而她的偏偏是善良,温柔,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灵动与无辜。
可元容公主就是被她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悚,心中忍不住的思忖,这小郡主,与她母亲秉性倒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