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凛然的凤眸带给人的惧意,比之刚才多情眸更盛,严父从惊诧中反应过来,下意识一颤,而后心头涌上一股火气。
他一个半百的大男人,被一个面皮嫩的后生只用一句就镇住了,脸上实在挂不住。
梗着脖子,严父吼道:“那是我亲身女儿,你凭什么赶我走?我养她那么大,她欠我那么多,这辈子都还不完,就是把她打死了,谁又能管得着?”
“我不欠你的——”
一声孱弱的气音让众人一怔。
宣娆回眸,看到了那双张开的杏核眸子噙着一层泪花,心中一动,忙走到她身边。
“严悦,你怎么样?”见她要起来,宣娆按着她的肩,警告:“你现在四肢骨头都有伤,不能动。”
严悦哽咽:“姐,你扶我起来……求你。”
思忖几秒,宣娆将一个软枕头放在她的后背,让她坐直半个身子,随即坐在她身边,拢着她的手指,像是给予她力量一般。
严悦凝视着宣娆,眼眸之中噙着的泪花不堪重负,滑落脸颊。
手指擦去她的眼泪,宣娆哄着:“我陪着你。”
“嗯!”
“我不欠你的。”严悦收敛脆弱的情绪,直视严父那张,曾让她想起便会害怕的脸,此刻只觉得虚张声势。
她抽泣着:“你只是生下了我,从来没有疼过我,也没有养育过我,我们之间只是有一层让我厌恶的血缘关系。”
闻言,严父双眼瞪大:“没良心的死丫头,你说什么呢?不给你吃的、喝点,你是天生地养的才长那么的?”
“那是喂,不是养。”严悦正式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心结:“你在你眼中,和家里看家护院的狗有区别?”
“我从十五岁就从家里出来,整整七年,我这条被你榨干的狗,交给你的钱,还不够还你喂的剩饭垃圾的钱吗?”
“小悦你别这样说。”严母神色痛苦,泪眼婆娑:“你爸心里是有你的。”
“妈!”严悦视线被泪水模糊:“我是被小宝推下来的。”
闻言,严父怒了,扬起巴掌朝着医院冲,中途被卢郁之一个胳膊按在了地上。
严悦从宣娆怀中出来,直视严母:“他想杀了我,甚至不顾念我怀着孕。妈,您知道吗?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从栏杆摔下来那一刻,严悦心里对亲情最后一点奢望也没了。
她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弟弟,骤然见到他,喜不自胜,让他进门,高兴地款待他,她以为对方也会回以相同的感情,哪怕只是分毫。
可惜,仅仅只是一个拒绝,所有虚假的壳子,瞬间崩塌。
她在这一个畸形的家里,那两个男人眼中,从来都不算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一辈子供他们吸血的工具。
病房中弥漫着死一般的静谧。
“不可能……”严母嘴角颤抖:“小宝就是有点任性,他没有坏心眼的,他连鸡都没杀过。小悦,你相信妈妈,他只是一时冲动了,脾气有点犟,他还只是孩子——”
“他早就成年了!!”严悦失控地吼着:“妈,我如果真的死了,连同我的宝宝,一起死了,你依旧这样为他开脱吗?妈,您会这样吗?”
面对质问,严母只觉得脑子发胀,半晌之后,嘴唇蠕动:“小悦,他还小……不懂事……你是姐姐——”
“够了!”严悦感觉自己是一个笑话,在这个畸形的家里装聋作哑地做了二十多年的傻子,内心千疮百孔,兀自想着最后一份母爱,慰籍心身。
可是,这份母爱也许从来没有多少斤两。
她太疼了,从十楼摔下来,让她的灵魂都疼得战粟。
她不想要一文不值的善良了。
善良只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
一阵脚步声闯入病房,昨天那两位jc也出现了。看着周遭混乱的局面瞠目结舌。
“这位……”方脸jc盯着地上的严父,问卢郁之:“我们在,您先放开行吗?”
卢郁之抖着衣袖起身,像是嫌弃垃圾一样。
jc又看到严悦苏醒了,他们露着笑意,表示想问一些问题。
哪知,刚被放开的严父瞬间炸了,叫嚷着:“我是他爸爸,她脑子摔坏了,胡说八道呢……你们不要相信。”
“我是被人推下去的。”严悦平静地戳破了严父可笑的伎俩。
严父怒了,扬着巴掌朝着她扑过来,幸好被卢郁之拦住,联合两位jc,将他钳制住。
“我思绪很清楚,迷迷糊糊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
“我是被严小宝,我血缘上的弟弟,攥着脖子,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推下楼的。”
“小悦。”严母流泪,抽抽噎噎:“妈求你了,他还小,不懂事。”
严悦扭头看着她,平静地凝视几秒,“妈,您一直都是流泪的旁观者,旁观了二十多年,既然我和小宝是亲姐弟,那请你一视同仁。继续旁观下去吧!”
“我一定要告他。”
“醒了,我要他坐牢,没醒,我要他赔钱。”
“赔不了……不是还有你们这对疼爱他的父母吗?”
“你这个死丫头!!”严父涨红着脸,恨不得吃了病床上的严悦:“我当初就应该直接掐死你,剁碎了扔河里喂鱼,你要是敢害小宝,我一定杀你了。”
太疼了,严悦已经没感觉了,嘴角扯着冷笑:“我一定会告他的,一定会。”
严父的叫喊,严母的哭啼,将本来还算空旷的房间,变得异常热闹。医院的安保人员出现,将人架出去,才算是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严悦身上多处骨折,能强撑着精神,和自己的父母对持已经很勉强了,等到人走后,脸色变得煞白,额间直冒冷汗,宣娆赶忙叫医生,才用药物缓解了严悦的情况。
良久之后,宣娆看着躺在床上,即便在昏睡中,兀自用绑着绷带的手笔,紧紧护着小腹的严悦,只觉得心疼不已。
窗外已经变成了浓黑色,气温骤降,仿佛照应着人的愁绪,让人的心情更变得更加沉重。
舒缓的脚步声从后身传来,宣娆没动,不久清冷的味道再次将她包裹住。
“饿了么?”他问道。
从下午到现在,差不多八个小时,她没有碰过水了。
宣娆摇头:“没心情。”
“那还是饿了。”卢郁之自说自话。
他把外套脱了,穿着浅色的毛衣,将带来的汤和熟食,用房间里的微波炉加工一下。
叮的一声,房间里飘出清甜的香味,有一种苹果的酸甜飘散。
宣娆鼻翼微动,忍不住瞥了一眼,卢郁之的手里捧着一碗汤色清透的汤。煮出胶质的猪蹄里还飘着几片苹果,几颗红枣。
这是什么诡异的组合?
卢郁之将碗递给她,“阿姨的煲的靓汤,尝尝。”
宣娆拧眉,摇头拒绝。
舀了一勺汤,轻轻吹散温度,卢郁之勾唇,送到她嘴边,“我喝过了,挺好的。”
宣娆将信将疑地就着他的手,浅浅尝了一口,而后眼眸亮起来。
配着水晶虾饺,两个人喝完了一碗汤。
汤碗见底,卢郁之倏地凑近,在她嘴巴轻啄一下,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夸道:“真乖!”
“你好烦啊!”宣娆嫌他太腻歪,推着他要赶人。
卢郁之笑呵呵地拎着空了的饭盒,和她周旋,像个无赖的孩子,最后还是被“送”到了门口。
“严悦的弟弟被下了病危通知书。”他突然开口。
推着他的手一怔,宣娆抬眸,平静地回了一句,“哦!”
卢郁之又扔下重磅炸弹:“严悦的父亲得知儿子的情况,太过激动,脑梗犯了,中风,现在也在床上躺着。”
第75章 宣娆内心平静,……
宣娆内心平静,既没有什么报复的畅快,也没有多思的怜悯,反而一种怪异的思绪让她有一瞬间的困顿。
“严小宝怎么会出现在静轩博园?”
倏地,两人的眸光交错,眼中各有疑惑。
静轩博园算是海城顶级的公寓之一,最为人称赞的便是安保系统。陌生人进入需要小区业主亲自接洽,陌生车辆驶入必须先由业主担保,再经过登记,才能驶进小区。
严小宝一个水乡过来的外地人,怎么知晓到她们的住址?又怎么顺利进入静轩博园的?
并且,从严悦的口中得知,他还是通过安全通道进入的。
安全通道的楼梯有一道密码门,除非知道内部讯息,不然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出现在十楼。
除非,有人在幕后,掌控着全局,提拉着严小宝这只木偶。
宣娆想到年前,严悦被人攻击,她前夫突然冒出来的事儿,当时就有点怪异,如今两件事结合起来,不免让人多想。
——有人一直在盯着严悦。
但是,她结婚之后,人际关系就变得单纯,有过矛盾的人也只有前夫和家人,他们没有能力可以做出这些事来。
那又是谁操控着他们,弄了这些事儿?
卢郁之也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我回去,会请人查一下。你也不要太累,明天我会安排护工过来,照顾严悦。这几天不要回静轩博园,那里不太安全了。”
说着,他的手就不老实了,指腹先是将她鬓角的发别到耳后,进而得寸进尺地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莹白的耳垂忽而染上一层悸动的殷红,连带着心跳的频率也变得紊乱不平。
宣娆恼羞成怒,抬腿,踹了他一脚,却被他躲开,气呼呼地目送他得意拓落的身影远走,他挥手告别的手势,像是胜利的旗帜正飘扬。
后悔了。
不应该松口的。
感觉这个男人,像极了一只断了链子的狗子,挣脱了辖制已久的束缚,憋久了,人性都没了,现在一心地总想着朝她身上扑。
*
严悦四肢绑着夹板,缠着绷带,看着触目惊心,实际住院观察一周,医生就给了出院许可。
骨折的术后感染期是一周,在此期间如果没有明显的红、肿、热、痛和分泌物此类情况,就可以出院,往后安心在家养着,过段时间再来复查。
住院期间,严悦的母亲来过几次,但是严悦选择闭门谢客。
十五那一天,医院的树枝上挂着红色灯笼,宣娆推着严悦出院了。
坐车回到静轩博园,电梯开门,严悦怔愣地看着家里的门,冷淡的颜色快和不锈钢的电梯融为一体了。
“姐,门怎么换了?”
宣娆按着密码,漫不经心地说:“以前的门不太安全,这个加厚的铁门安全系数更高一些。”
“……”严悦盯了一会,凝眉:“姐,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好像见过同款。”
还不是某一个人,自作主张,不要脸地要情侣系列,一个门而已,他怎么能想那么多?
“门长得都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宣娆神色疏懒,敷衍一句。
恰好,门开了,宣娆推她进去,顺带把话题略过去。
元宵节,算是一个很传统的日子,虽然对于大部分熬夜赶作业的孩子不太美好。
为了迎合外面的气氛,宣娆煮了两碗芝麻馅的汤圆,先端了一碗粥,喂给严悦。
电视里放在歌舞,给这个寂寥许久的屋子,带来一点人气。
吃一口汤圆,严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眸光一闪,问:“玄墨哪去了?”
扭着僵直的脖子,她四处张望,只看到落地窗前的猫窝里,几根黑色的猫毛寥落。
“别找了。”宣娆喂一口小圆子给她,解释:“我们在医院一个星期,我把玄墨托付了卢郁之了。”
严悦眨巴眼,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随意问道:“那……姐,我们现在回来了,不好麻烦卢小先生了,你去隔壁把玄墨接回来呗,顺带请人家过来吃汤圆,表达一下谢意。”
“他没在家。”汤碗见底了,宣娆给严悦擦嘴,“今天十五,他在家陪着炎官。”
严悦扬着脖子,“那玄墨呢?也在卢宅?”
“……”宣娆感觉心累,犹疑着:“它在医院……绝育修养。”
有些突然,严悦问:“不是说等开春吗?”
“卢郁之说,医生提前上班了,他帮着把玄墨带过去了。明天我去接。”
严悦:“卢小先生对玄墨挺挺好的,这样的小事儿都能记住。”
怕是爱屋及乌。
严悦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觉,可能会变成真的了。
吃完饭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严悦就开始打哈欠,宣娆推她回卧室,把她抱到床上,吃完药,看着她安稳睡下。
静轩博园的小区群里,一直在叫嚷着,说今天晚上十点,在江边会有一场烟火,在那几栋楼能看到烟火。宣娆瞥了一眼,发现家里的阳台正好在范围之内。
她不打算看,忙了一个星期,想早点睡觉。
“笃笃——”一阵轻缓的敲门声,让她的脚步凝滞。
走到门口,她没着急开门,而是透过猫眼,偷窥门外。
严悦的事儿让她心有余悸,还真说不好,有些人大过节的给人找不痛快。
蓦然,一抹油亮的黑色出现在猫眼中,正扑腾着,挣扎着,发出凄厉的嘶吼。
嘴角挑起笑意,宣娆开门:“你怎么把玄墨提前接回来了?”
卢郁之控制着玄墨,抬头和她说道:“我从卢宅回来,顺便了。”
“哈!哈!哈!”玄墨嘴里发出反抗的气音,嘶吼着,听着很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