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土里挖文物——兰芝
时间:2021-08-23 08:43:20

  林晏晏定定地看着褚云,知道他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都不是大话。更觉得他就像是一颗顶天立地的巍峨大树,是一个从来都不会被迷茫困住的人。
  即使迷茫,他也能凭着智慧,初心,耐心地解开命运扔给他的线团,梳理干净,不扰前路。
  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想了想,她强压住心底的抗拒,小声地说道:“褚云,你可以晚一天走么?明天陪我去趟博物馆好么?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再去过那里了。”
  她不能再让心结困扰她了,林晨都走出来了,她都这么大了,她已经不是小朋友了,她也可以走出来的。
  褚云微微愣住,没有犹豫,“我陪你。”
  其实,林晏晏的幼年多少和褚云有些像。
  因为曾祖母的渊源,林晏晏小时候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上海博物馆。爷爷会带着她一个个地去找博物馆里那些他们家捐出的文物,就像是拜访一下自己的老朋友,问问它们在新家里过得好不好?
  初一那年,是她人生的转折点。
  关于她遭遇的校园暴力,她说的不多,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在成年人看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欺凌,比如被打,被孤立,被语言暴力,不杀人不放火,也都是皮肉伤,轻伤都不算。
  但是,这不包括内伤。
  心灵创伤之大,林晏晏自己也无法估量,那些遭遇差一点就毁了她的整个人生,哪怕她勇敢面对,少年时的恐怖回忆,多少也成了她过不去的心结,成了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偏执。
  其实,林晏晏所遭遇的最恶劣的霸凌,甚至不是在高中所经历的群殴。
  而是初二时,她尚不知自己已经被霸凌,被同班同学们骗来博物馆,被关在厕所里,扒光了衣服。
  时过经年,多少个春秋擦肩而过,林晏晏都因此再不敢正视上海博物馆。
  如果人的一生中注定有惨烈的过往,那一天,那个衣不蔽体蜷缩在马桶边的小女孩,无疑是她最惨烈的回忆。
  好在那个年代,带拍照功能的手机没有人手一个,没有直播,没有更多的传播工具。
  不然,她的遭遇怕会是灭顶之灾。
  她又羞耻,又害怕,根本不敢敲门,哪里也不敢逃,只是缩在马桶边上瑟瑟发抖,无助的懦弱地忍着声音流眼泪。
  后来,是好心的清洁工阿姨发现了她。
  阿姨没有惊动任何人,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包住了她,把她带去了一间窄小的休息室,给了她一件旧衣服穿。
  这份陌生人的温柔,挽救了她摇摇欲坠的尊严和脸面。
  仓惶回到家以后,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从那以后,她更是死都不肯再去博物馆。
  怎么说呢,羞耻。
  人们形容无地自容,会说,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
  林晏晏在初二时,却是真实地被同学恶作剧似的扒光了衣服,那些同学里,有男生,也有女生,即使她当时尚未发育,她仍常常为此感到痛苦。
  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候还小,小女孩长身体也长得慢,确实,扒光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胖嘟嘟一团,就像成年人看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什么成熟的性征都没有,也谈不上多丢人。
  但是在当时的林晏晏看来,晴天霹雳。
  劈得她原本美好单纯的心灵世界,四分五裂。
  所以其实,这一刻,哪怕褚云有一丝的犹豫,林晏晏都会收回她说出口的话。
  可惜,褚云没有犹豫。
  她就像是一个彷徨不决想要出征又想要回返的将士,被人硬生生在手里塞上了一把长刀。
  这回,不去也得去了。
  姿势都摆好了,没法退了。
  其实在此之前,连她都没有意识到,她排斥着这一切,连带着排斥起了她现在的生活。
  可当经历了考古实习,经历了真正说出自己不想要这一切,经历了重新遇见褚云,看见他无畏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并积极守护他人的梦想与成果。
  她才忽然发现,自己何其渺小。
  即使是一个扫地工人,也是对世界有贡献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本本分分,勤劳勇敢,善良不坏,就是对文明有益的。
  然而,还有更多人,选择成为更好的人,用自己微薄而平凡的一生,创造出实践出不平凡的成就。
  褚云的曾祖父是,她的曾祖母是,她的爸爸妈妈爷爷是,她的堂哥是,她的亲弟弟是,那她呢?
  她真的愿意只是平凡的过一生,只追求眼前的利益,不去计长远么?
  林家人,应该是不甘平庸的。
  她所有的纠结其实并不如她想象中猥琐,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只因为钱,她其实只是想认认真真过一生。
  只是,真正的拥抱过去,拥抱自己的伤口,太难了。
  义无反顾地去走少有人走得路,太难了。
  然而,看着眼前的褚云,她忽
  作者有话要说:  然又生出了冲破迷雾的勇气。
  因为他,她想成为更好的人。
 
 
第36章 
  回家的路上, 夜幕已经黑了。
  车停在了林晏晏家楼下,林晏晏却没下车,她的双手抱住安全带, 歪着头看褚云,没动。
  褚云见她欲言又止,一副难得乖巧的模样,忍住想要摸她头的冲动,勾着唇问她:“我明天十点来接你?”
  “可以早一点,博物馆人少的时候才好逛啊。”
  “那,八点半?”褚云笑着问她。
  林晏晏咬着唇点点头, 又问他:“那你可以给我带早点么?”
  “可以,你想吃什么?”褚云从善如流。
  “蟹粉小笼可以么?”
  “可以。”
  林晏晏挑挑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 笑了, 跃跃欲试,“那我还想吃糍饭糕可以么?要拿来还热的那种!冷了就不好吃了,又油又硬。”
  褚云失笑, “吃这么多啊?”
  “吃多点才有力气走路啊。”林晏晏理直气壮。
  褚云点点头, “我知道了。”又说, “回去吧, 早点休息。”
  林晏晏这才低头解安全带, 推开车门下了车,朝他摆摆手, 像个开心的小兔子一样跑走了。
  跑远了又回过头朝他笑,白嫩的手掌在嘴边做喇叭状,“明天见。”
  褚云也朝她摆摆手,“明天见。”
  眼看着林晏晏拐进门里, 褚云才收回目光。
  他拿起手机,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告知会推迟一天回南京。又打电话给车行,申请续租。
  酒店已经退了,其实如果不是为了方便看展,他也不需要住酒店。
  褚云想了想,转动方向盘,回了就在这附近的一套房子。
  他当年买房,不做它想,只是想为曾祖父,为曾祖父的学生们做点事。
  后来书稿越来越多,他没有办法,只好买房。
  转眼到现在,限购政策一出,他是想买也买不了。更何况,房价飞涨,真是今非昔比。
  当初,他全靠自己,没向父母伸手,是咬了咬牙才下的决定。
  如今,就是他咬咬牙,急断腿,估计也只能在高昂的房价面前望而却步。
  怎么说呢,他爸就说他,这是积善有余阴。
  这几年太忙,他已经很久没来上海了,因为房里都是书,门窗紧闭,一开门,一股防霉樟脑丸的味道扑鼻而来。
  他对所有的书都很珍视,房里堆满了的书架,书箱全都是由防腐防潮的香樟木制成,多少有点借鉴博物馆库房的意思。
  他径直走向窗台,打开窗户通风,在房里看了一会,才又从角落里拿出一个简易的行军床,展开放在窗台上,准备今晚就在这里简单休息。
  房里的水电都是通的,洗漱过后,褚云闲极无聊,随手拿起了一本书柜里的书,一看,《基础医学》,他会心一笑,应该看得懂。
  其实林晏晏说的没错,每次他收回的书籍中,有一大部分都会是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书,确实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了。
  但其实又不然,如果细翻,老一辈人的笔记和真知灼见,就足以让人受益匪浅。
  这就是他从不挑剔,但凡有医学书稿照单全收的原因。
  他不做多想,随手翻开手中的《基础医学》,没想到,不过翻到扉页,他就不由停住。
  一行苍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救人无数,也有束手无策之时,从不敢以成就者自居。平日里眼见生死擦肩,原该无虑无惧,然心力交瘁,也常感年岁之不惑,恐平生之所献,碌碌无奇,不如所得。”
  褚云翻书的手顿住,透过短短一段话,好似看尽了一个人的一生,不禁有些泪意上涌。
  很多人都不懂,为什么有人要把自己当做蜡烛,不停地燃烧自己,哪怕到最后一刻,都遗憾不能燃起更多的光明。
  其实,也不能怪年轻人不懂。
  他们这一代人,面对日新月异的世界,要比上一代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与看似虚无的东西抵抗。
  手机就像偷走时间的贼,无处不在的消费主义更像是一个个温柔的陷阱,过度的期待与不相匹配的能力更让人崩溃。
  要拨开迷雾面对真实的自己,在繁荣背后直面内心的孤岛,确实惶恐难堪。
  毕竟,并不是谁都能谦逊地面对自己。
  所以,他能理解林晏晏的痛苦,所以,他愿意留下来。
  每个人都必然会经过一段自我挣扎的心路历程,从而找到自己明确的人生观。
  他很乐意在这个时刻陪伴她,更庆幸林晏晏能给他这个机会。
  不论她是把他当做朋友,同学,又或者是有一点点好感的男性朋友,他都甘之如饴。
  想到林晏晏,他不由一笑,把书放在膝头,翻开手机,通过各种美食APP,寻找附近最好吃的蟹粉小笼和糍饭糕。
  作为一名对物质不甚挑剔的考古学家,褚云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半点也不觉厌烦。
  所以林晏晏都没有想到,褚云一大清早的来,带的蟹粉小笼和糍饭糕,竟然是宋觅斋的蟹粉小笼,老宋小食的糍饭糕。
  那可是全魔都最好吃的蟹粉小笼和糍饭糕!为了吃上一口,要排队几个小时才能买上的蟹粉小笼和糍饭糕!
  竟然一大早就被褚云捧着,热腾腾地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忽然觉得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早点了,而是褚云对她的用心。
  她连忙接过,捧着烫手的糍饭糕,埋下头,一口一口地大口吃了起来。
  糍饭糕含进嘴里,又脆又软,米香的极致在唇舌间席卷而来,她愣了一下,想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昨天,林晏晏不过是因为无话可说,又怕褚云会有变故忽然不来了,所以特意找些话说,没事找事。又想,如果早点没到位,是不是可以耍赖不去?
  没成想,褚云真的做到了,还这么费心。
  她抬起头,看着一身黑衣的褚云,有些怔忪。
  天色还有些朦胧,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
  雾有些重,看不清太远处的路,褚云整个人却干净利落的就在她面前,清清楚楚,触手可及。
  有一个个声音好像在她耳边,像是年幼时在英语大赛初见他的她,又像是那年在南京大屠杀博物馆注视着他的她,她们好像都在说:“拉紧他的手!抱紧他呀!”
  但林晏晏没动,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甜甜的,“真好吃,谢谢你啦。”又问:“你吃了么?”
  她吃得开心,褚云也很开心,忍住没有摸她的头,给她拉开车门,“我吃过了,你慢点吃,车上吃吧。”
  他越接触林晏晏,越觉得她单纯,世故冷漠不过是糊弄人的盔甲。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聪明,有时候呆呆的,总之十分真实,就是个小女孩。
  林晏晏点头,跟进车里,手里拿着食物,系安全带的时候就变得有些不太方便。
  褚云看她别扭,低笑,询问她,“我帮你系安全带?”
  林晏晏看他一眼,松开手,点头,又说:“你别蹭到我手上的油啊。”
  褚云倒是无所谓,“黑衣服看不太出来的。”
  “那也不行啊,多脏啊!”林晏晏撇嘴,想到什么,往褚云袖子上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木香味传来,她吸了吸鼻子,放下心来,“吓死我,我还以为褚神是个脏神,不爱洗衣服。”
  褚云哭笑不得,“瞎说八道。”给她系安全带的动作却没停,很绅士,几乎是努力不碰着她。
  见他这样,林晏晏和他一起待在小小的空间里,更是觉得自在舒服。
  吃饱了,用湿纸巾擦干净手,随口就问,“褚云,你交过几个女朋友啊?”
  褚云挑眉,前头正好是红灯,他踩下刹车,偏过头看她,若有所思,“还没来得及。”又问她,“你呢?”
  林晏晏耸耸肩,“其实我一直知道有蛮多人喜欢我的,毕竟我虽然脾气不好,但是脸长得好看。”林晏晏一如既往的直白,通过了一次次袒露心声之后,她对褚云几乎不设防,心里话说得毫不犹豫,“但我总觉得我是不讨人喜欢的,如果我不是品学兼优的孩子,如果我没有这么一副好看的皮囊,谁会多看我一眼?我总觉得,是我努力让旁人不那么讨厌我,而不是我本身值得人喜欢。”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褚云的声音温柔至极,林晏晏一怔。
  就听褚云继续说道,“你想找到一个人,能够透过你的现象,看到你的本质。”
  林晏晏点头,压下心底的胡思乱想,“算是这么回事。”
  褚云笑了笑,点点头。
  车再拐了个弯,就到了上海博物馆,大过年的,天又冷,来博物馆的人并不多。
  车子顺利停进车库,林晏晏下了车,竟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立在车门边,半晌没动。
  褚云看她一眼,装作毫未发觉,朝她招招手,“走了,你给我带路吧。”
  林晏晏却还是没动,娇娇小小一个人站在车门边上,总觉得脚被黏住了一样,有千斤重,挪都挪不动。
  “怎么了?”褚云走近她,朝她伸出手,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绕开不谈,玩笑道,“怕我考你么?今天不考你,单纯地逛博物馆,不计学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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