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国纲又叹息一回,他挥了挥手让自己的妻子和弟媳妇一同退下。屋子里面就剩下自己兄弟俩。他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是一个魁梧的武将,脸上胡子浓密,长得浓眉大眼。
“二弟,不是我说,咱们家的功勋都是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咱们家是因为有功勋才送了妹子进宫,才有了如今的日子,万不可本末倒置。宫里面的娘娘该如何就如何,咱们只管在外边冲锋就行了。”
佟国维不听,爵位落在了哥哥身上,哥哥就两个儿子,别管将来如何,家里面还能荣宠三代。自己必须给孩子们打算一下。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为什么说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还不是因为朝中无人替他们说话,只要朝中有人……”
“你应该说是后宫有人吧?后宫有人给你吹枕头风你就能扶摇直上九万里?别闹了兄弟。汉武的李夫人能不能给她兄弟吹枕头风?可是你看看她那兄弟都是什么货色?”
“大哥,只要后宫有人,朝廷里有咱们家的皇子,再加上你我兄弟的本事……”
佟国纲摇了摇头,“二弟,不能把天下所有的好事都让你占了,没这个理儿。不管做什么事儿都不能求圆满,圆满了那也就到头了。”
佟国维想反驳,看见自家的管家跑了过来,“大老爷,二老爷,外边传言说是宫里面征用各个店铺里面的账房,每人每日五百个大钱,三顿饭管饱,给内务府算账呢。”
“内务府?”佟国维看着大哥,佟国纲倒吸一口气,“这是不是咱们家姑奶奶干的?”
管家点了点头,“让所有的帐篷卷铺盖过去,银钱要么自己领了,要么让家里人来领。什么时候把账算完了什么时候才让走。如今这消息虽然没传遍,但是该听说的人家都已经听说了,内务府董家,黄家,刘家,辉发家……共十二个包衣人家在外边求见。想让您两位给宫里递话,说是请娘娘高抬贵手,其他的一切好说。”
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佟国纲捂着脑门,“二弟,为兄不好了,快让孩子们回来伺候我。”
佟国维立即明白了,这是要装病逃避,“诶,快去,让各位少爷们回来,有不听话的拖回来打一顿。”
佟国纲捂着脑门,哎呦哎呦的被兄弟扶着进屋子里。
“大哥,在自己家呢,没人!”
佟国纲也不装了,坐下去之后捧着杯子想了想,“既然是娘娘要做事儿,咱们不能拉后腿儿,这个时候就靠咱们家给娘娘撑面子呢。”
“大哥是怎么想的?”
“谁家都有几个败家玩意儿,都做了不少坑爹坑祖宗的荒唐事儿,让人把这些证据收集起来列个单子,明天一早,后街老叔家的三孙子不是进宫伺候四阿哥读书吗?让他交给四阿哥,请四阿哥递给娘娘。”
当天晚上,跪了一天没能见到皇贵妃的黄常在被架着回了屋子里,她很快收到了消息,她爹爹和兄弟已经被捉拿了,叔叔让她赶快想办法。
黄常在吓得把所有心思都收起来,“果然是雷霆雨露皆出于上啊,”她脸色扭曲,“怪我,怪我出头的太早了,我要是有个儿子了再出头……或者和德妃一样,有几个孩子了再出手……怪我,都怪我。”
德妃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已经到了临产的时候了,宫里太热,正在院子里纳凉,宫女锦绣赶快进来,脸上紧慌失措。
德妃看了,伸出手让她扶着进了屋子,“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说吧,怎么了?黄贵人……还活着没?”
“已经成常在了。”
“嗨,”德妃摇着扇子,“我还以为皇贵妃娘娘能怒发冲发给妹妹报仇呢,也不过如此。看来佟氏江郎才尽了。”
“娘娘,”锦绣哭丧着脸,“她可没才尽,她……她要查内务府的账。”
德妃听了,不仅没被吓着,反而哈哈大笑,笑的眼泪就要出来了,语气轻松快活,仿佛是遇见了一件大好事,“她啊,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天真不知事,内务府是她能碰得了的?远的不说,咱看看前几个月管账的钮祜禄贵妃,人家把自己的老本都赔进去了,哼哼哼,等着吧,她查不出什么的。”
“娘娘……”
“别怕,雷电大雨点小。她查的出来吗?顶多是让内务府查内务府,拉一派打一派,旧瓶装老酒,内务府的事儿根本查不清楚,反而容易得罪人……”
“娘娘,”锦绣着急的摇晃了她一下,“这次怕是不好过了。您的姑父家里如今已经被抄了,家产封存,姑父姑妈分别关押,其他亲戚都求您出手救命呢。
“什么,”德妃手里的扇子一下子掉了,“这么快!”
第19章 19
锦绣赶快点头,“太快了,听说是今天一早各买卖铺户还没开张做生意,就有顺天府衙门和步军统领衙门上门把那些账房全部带走,不管是师傅还是徒弟,只要会算账,各带算盘被褥到了内务府附近的一处宅子里。说是什么时候把账算完了,什么时候再放人出来。把这些人带走的时候,还给这些人家发了米面粮油。”
“衙门出人?”
锦绣点了点头。
德妃顿时觉得大难临头,“这事皇上也知道了,不用户部的那些钱串子,改用民间的账房,好算计啊,这些账房怎么会认识内务府的人。”
这下不知道哪个账房算的是哪个内务府司库的账,就算是想找人通融一下做假账也来不及了。
德妃站起来,锦绣把扇子捧给她,德妃烦躁的扇了扇,“这么说各家都倒霉了,曹李孙这三家呢?”
“曹李孙?”
“笨死你了,皇上的奶娘不就是这几家的吗?”
“哦哦哦哦,孙家胆小,听说一直不敢拿大头,李家倒是胆子挺大的,不知道这两家将来如何处置。就是皇上最惦记的那位老奶娘,她婆家曹家是小宗,全家在江南金陵,大宗的人一向在内务府说不上话,今天被押了,因为管的都是没油水的事儿,也查不出贪了什么,晚上给放出来了。”
德妃立即低头吩咐,“让家里人咬着他们这几家,皇贵妃不能不给他们几家脸面,给了他们脸面,谁家不是伺候了几代人啊,凭什么他们能逃得了别人逃不了?”
锦绣点了点头,“可是您姑父家里怎么办?如今算得上是证据确凿。”
“都证据确凿了我怎么救?”
“好歹……把命救下来吧。”
“法不责众,谁家都不干净……别人家里是怎么应对的?”
“听说邵家给皇贵妃准备了一枚凤印?”
德妃吃惊的问:“什么?!”
“凤印,”凝春堂里,青梅给田蜜揉肩,“消息是这么传的,还说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枚凤印,是汉高祖刘邦的原配吕氏的凤印。”
周围的宫女都看着田蜜,青枫还小声的说:“娘娘,这是好兆头啊。”
什么好兆头?当然是做皇后的好兆头了,她们的主子想做皇后想疯了,这是宫里谁都知道的。
田蜜冷笑了一下,“拿这种东西堵着我的嘴,让我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想的美。”
“娘娘,”青莲也觉得可以收,“您是主子,他们全家老小的命都是您的……”
田蜜抬起手,让她们别说了,“我是皇贵妃,弄一个凤印过来有什么用?”
“是汉朝的印,拿来当摆件又不用,谁也不能说什么。”宫女极力劝谏。
“然后他们拿这些物件买命,最后我为了这些东西虎头蛇尾的把这事糊弄过去?这还是我亲口跟皇上提的。到时候不能言出必行,岂不是让人笑话?”
青枫就劝,“娘娘,咱们的目的是为了控制内务府,他们服软就行了,如果全部处置了,日后谁来服侍?”
田蜜转头看着她,“别是你也收好处了吧?”
青枫和青莲赶快跪下来,“娘娘,我们不敢。”
田蜜坐着,心想着这一些宫女虽然都是佟家送进来的,但是也不能让他们在宫里空耗了青春。如果让她们现在离开了,自己手头又没有人可用。
“这样吧,趁着这一次机会,你们两个先回去,这个年纪了也该操心嫁人的事了,其他人再等等,等到时候有人能顶替你们了,你们就回去”。
这些宫女互相对视都赶快摇头,田蜜摆了摆手让她们先回去,“想好了再跟我说。”
等到人都走了,青鱼一边给田蜜揉着肩膀一边说:“她们俩识人不清,下次多教训教训就行了,您何必赶她们走呢?”
“我不是想着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吗?当时跟着我进来是没办法,如今有这个机会了,你们还是离开吧。”
青鱼想了想,“奴婢不想离开,并不是为了在您跟前讨巧卖乖说这样的话,奴婢家里面只剩下亲爹后娘,回去还不知道被后娘怎么折磨呢?比不上她们,都是亲娘亲兄弟在。”
田蜜点了点头,用手拍了拍青鱼的手背。“那咱们两个相依为命吧。”
“是,能长长久久的陪着你,是奴婢求之不得呢。就是那个凤印的事儿,如果私下里您不收,他们要是闹着献给您怎么办?”给皇贵妃献凤印,这就是在朝廷上造势选皇后,到时候佟家绝对是手忙脚乱,不管是推波助澜还是把流言蜚语压下去,都要花费一番精力。想到献印这个计策的人肯定没安好心,这一步棋进可攻退可守。
“还能怎么办?献给太后去啊,这宫里面名正言顺收留这个物件的不正好是太后吗?”田蜜还真不稀罕这个东西,几百年后这东西放在展览柜里面密封起来,用小灯打光,在恒是恒温的状态下,向外边讲述一个第一位皇后吕氏的传奇故事。
不过田蜜的印象里,这一枚印章好像做得很像一只山鸡傲然站立。而且印象里好像是出土物,因为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自己对这种事也不关心,不知道记得对不对。
这东西从来不属于人,它属于时光。
“你也别太担心了,内务府不是我的内务府,是皇上的内务府。不是我要整治他们,是皇上要治一治他们。要是我能当家作主,我今天就裁撤了内务府。在没整治完之前,皇上什么都不会说的。”
青鱼跟着叹了一口气,“其他的也就算了,在江南的曹家您想怎么办?”
田蜜眯着眼睛想了想,“曹家,离得远,他们家的账先封着。看皇上那边怎么想吧?”
而且曹家和其他包衣家族不一样,包衣家族里面不少人出来做官,但是只有曹家的官职比较要紧。曹家父子两个在江南和那些诗人诗歌唱和,平时出手有特别大方。虽然脱不了为自己买名声的嫌疑,但是实际上这些钱只要不是花在他们自己身上,花在江南百姓身上已经是物超所值了。
到现在因为扬州三屠的事情,江南还有一股反清复明的势力。要处在紫禁城的角度来考虑,曹家父子不仅不能问罪,还要多加赞赏。
这也是为什么康熙允许田蜜过问茶丝的原因。田蜜上次交上去的那个条陈里,对于最敏感的江南问题有着积极的推动,总茶丝控制江南,因为表现出来了一点政治眼光,所以康熙今天才会大力支持。毕竟,控制了茶丝就控制了江南民生啊。
青鸟从外边端了一盆洗脚水过来,田蜜看到青鸟之后有些好奇,“你平时不都是守在书房吗?怎么出来了?”
“姐妹们让我把水给您送进来,说是刚才惹您生气了,这会儿不敢再到您跟前来了。”
青鱼帮田蜜脱了鞋袜,把刚才的事小声说了一遍。青鸟一边给田蜜的脚底按摩,一边也说自己不回去了,“奴婢家里爹娘兄弟都没了,只有叔叔婶子,有家人跟没家人是一样的。算了,奴婢也不回去了。”
田蜜叹息了一声,也没说话。
青鱼担心气氛太沉闷了,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今天黄常在跪了一天,最后被架着回去了,明天如果还来跪着,您是见还是不见?”
田蜜歪在榻上想了想,“见不见都行,这几天都没空,明天要是还来就把人赶走。”
青鸟答应了一声,扶着田蜜去休息了。
第二天学堂里面按时放学,四阿哥就揣着一叠厚厚的纸来找田蜜,这就是佟家送来的一叠证据。他在田蜜这里吃了点心喝了茶水又被额娘拧了拧小脸蛋之后,高高兴兴的回去写作业。
就在他带着苏培盛张起灵麟两个小太监路过湖边看黑天鹅的时候。
黄常在悄悄的来到附近,“四阿哥。”
她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吓得旁边的张麒麟差点一头栽到水里,四阿哥拉了他一把,回头就看见黄常在跟鬼一样出现在自己身后。
她头发蓬松打结,衣服上不知道怎么了蹭了一些黑灰,脸色青灰蜡黄,再加上嘴唇发白,就这个面容根本不负当日的国色天香,胆小的孩子看见了真的会喊一声鬼。
“黄常在……你来找我什么事儿吗?”
“想求四阿哥在娘娘跟前多多美言几句。”
“额娘想做什么我做儿子的怎么能干涉呢?您找我还不如想想其他法子。”
“四阿哥说的话娘娘是肯定听的。我也不让四阿哥白出力,我这里有一些旧事,不知道四阿哥愿不愿意听?”
第20章 20
四阿哥当然是不听的,光看着黄常在这个样子就觉得说出来的话肯定耸人听闻。而且她如今明知道翻身无望,接下来要破罐子破摔,做出的事情更癫狂。
四阿哥带着两个小太监站起来就想走,黄常在一下子拦在前面。她已经成年了,四阿哥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黄常在一把抓住四阿哥的肩膀,“阿哥,这里没人,你就花点时间听听您和德妃娘娘还有皇贵妃娘娘的故事吧。”
四阿哥一把推开她的手,两个小太监赶快拦在黄常在前面,“阿哥爷,您赶快走,我们两个拦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