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种硬碰硬还真的是要硬碰硬,不讲究一点儿策略直接冲到王府,冲进门之后才觉得有些后悔做事太冲动了。
他大哥那个人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在弘历看来这就是一个笑面虎,别看天天脸上端着很正派的笑,内心里不知道怎么算计人的。
但是人都已经来了,这个时候要是扭头就走就失了气势,他昂首挺胸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直冲书房。
这书房当年他来过,当初他皇阿玛还没搬到宫里面的时候,给他皇阿玛用的。说是书房其实是一个院子,就在正院的旁边。三间明亮的大瓦房做平时读书办公的地方,两边厢房里面存的全部是书籍和来往的信函。院子门口放了几口大缸,里面养了荷花和锦鲤。
冲到三间大瓦房之后,这里面的色彩布置得很单调,一水的黑色家具白墙,在屋子的边边角角放了几只红釉花瓶,里面插了时令花卉。
这屋子里面的色调简单,除了那几个花瓶,剩下还算装饰品的也就是门口摆着的那一尊博山炉,一尊大号的博山香炉里面燃烧着熏香,香烟袅袅,从做成大山造型的炉子里面升腾而起,就仿佛是山中云雾漂浮荡漾。
看这个书房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大哥这个人比他们阿玛更无趣,当年这个书房被他们阿玛使用的时候,廊下还挂了几只鸟,家里面养的狗还能来回跑动。
如今这里一个活物都没有,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一丈宽的大书案后面,弘晖穿了一件暗红色的马甲,手中提着一管狼毫,看到闯进来的弘历也就是抬头瞄了一眼,接着低头写字。
旁边的太监跪下请罪,弘晖挥了挥左手让人退下,顺便吩咐了一句,“记得给他端杯茶”。
又说弘历,“坐吧。”
弘历左右瞧了瞧,这个屋子里面就有一个座儿,就在弘晖屁股下面呢,自己怎么坐,坐哪儿去?
他觉得弘晖在戏弄他,火气上来了,“这就是你们家待客之道,让人坐,难道就是坐地上吗?”
弘晖听完之后抬头看了看,心想你小子还嫩着呢,不给你一个座儿你就能跳脚,城府如此浅薄还敢出来闯荡。
想到这里他抬了一下下巴,“你又不是没来过,还要让我三催四请吗?你背后那边不是有个炕吗?”
弘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气的鼻子差点歪了,扭头气呼呼的坐在了炕上。
炕上摆了一个黑漆炕桌,上面是一个棋盘,棋盘上面黑子和白子交错纵横。炕桌旁边再靠里一点儿,摆了一个圆形黑漆螺钿托盘,螺钿图案是一尾大鱼跃出水面,大鱼做的活灵活现,周身还有不少水花。阳光一照这个托盘儿显得华丽至极。这是一种低调的华丽,亮面的黑漆,精美的螺钿,视觉冲击特别强烈。
弘历本来就喜欢美好的事物,忍不住把这个托盘拿起来仔细的瞧了瞧。
弘晖已经走过来了,看他对着一个托盘左看右看,心想这就是个小孩子,还没长大呢,心性不稳。都已经做父亲了,这么多年顺风顺水,被人奉承着,总觉得本事特别大,已经能顶天立地了。实际上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看他如今这个样子似乎也长不大了。
“这是额娘赏的,你喜欢那些颜色亮眼的,额娘就赏给了你一件嵌彩宝的,价值还在这件之上。”
听说是额娘赏的,弘历下意识的觉得额娘偏心。一听说额娘赏给自己一件彩宝的,他终于想起来了,当时那个托盘拿到手里之后,他确实是爱不释手,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换其他的了,因为是额娘给自己的,没有赏给其他人,就好好收起来束之高阁了。
他心里面儿已经没了刚才那种气愤,但是嘴还是很硬,“额娘就是偏心你,这件工艺繁复,品质上乘。给我的那一件俗不可耐。”
这两件东西一个给贵人用,一个给爆发户用。难不成在额娘眼里自己就是个暴发户?
“你别把事儿怪在额娘身上,是你自己喜欢这样的,额娘惦记着你的喜好,自然会给你喜欢的东西。你平时不是非华服不穿非美食不吃吗?如此一件黑漆漆的东西,你看得上眼吗?”
“如果当时让我看了这件东西,我自然会选这个不选那个俗不可耐的。”
弘晖摇了摇头,“你就是看着别人碗里的饭比自己碗里饭香。现在你把这个拿走,看你能用多长时间。额娘给了我,我能一直用下去,直到把东西用坏了,但是额娘不管给你什么,你总是欢喜一阵子,随后抛到一边。永远没个满足,不管是不是真正的好东西,只要华丽你都喜欢。你说说你这样的一个人,阿玛怎么放心把家业传给你?”
分明就是在贬低自己,弘历把托盘往旁边一扔,气的在炕上半跪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哥哥。
“你不要在这里说什么大道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要紧的是你比我出生的早,阿玛和额娘盼来的嫡长子。”在弘历的心目当中一直觉得弘晖是他阿玛和额娘期盼得来的孩子,对于额娘来说,生一个儿子有利于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额娘很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儿子。而阿玛连着得到了两个女儿,心中也惦记着儿子,大哥出生在他们两个的迫切渴望之中,自然是对大哥千好万好。
也因为这个大哥从小在宫里住,阿玛和额娘一直惦记着他,远香近臭,不经常在家的儿子每次回来都让他们夫妻两个高兴,又在极为关键的时刻给王府挣脸面,让阿玛脸上有光,所以不管才华高低,在阿玛心目当中他的大儿子才是能撑起家的人。
弘历觉得只有自己和大哥调换一下位置,只要自己出生在那个时候,只要自己在关键的时刻出征西北,自己今天的成就比大哥还要高。
所以他对着大哥嚷嚷:“你也就是嫡长子的身份让你占便宜了,把这个身份扔到一边,你还能做什么,你还会什么?你连弘时都不如!”
在弘晖看来,弘历才是那个连弘时都比不上家伙。
“看来你对我的怨气挺大的呀?是不是觉得阿玛和额娘偏心?我告诉你,就算给你机会了,你也斗不赢我。”
弘晖思前想后,决定给这个不听话的弟弟一个机会。
“你不就是觉得阿玛在偏心我才打压你吗?我正好有个机会,你我不借助外人,单凭你我之间的本事,咱们好好的比一比,看看到底谁技高一筹。咱们一局定胜负,若是我赢了,咱们去阿玛跟前好好的说道说道,往后你也是堂堂正正一爷们儿,咱们朝堂上不杀一个你死我活不算完。你要是输了就老老实实的在家闭门读书,从此以后再也不许你掺和朝廷里面的事儿,做一个太平贤王或者是风流名士都随你,要是敢不老实我一巴掌拍残废你。弘历你敢不敢?”
弘历自信之极已经到了自负的地步,“有什么不敢的?什么事儿怎么比,你现在说说,咱们两个定一个章程。放心,有你求饶的时候。我再加个条件,要是你输了,从这个宅子里滚出去,谁赢了谁才配住阿玛留下来的院子。”
“既然你加条件了,我也加一条才算公平。你从额娘那里得来的东西输了全部给额娘送回去。东西留在额娘那里或许还有用,留在你那里只能吃灰。”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事就这么办了。”
“来,击掌立誓。”
……
过了两个月,乌拉那拉氏正在翻看炕上放着的几匹布料,指着一匹黑底洒金的说:“这个给弘晖送去,让他福晋瞧着给做一身合适的衣服。”又指着一起大红混着金线编织的布料:“这个给弘历送去,他就喜欢这样的。”
这俩儿子的喜好还真是南辕北辙,弘晖多多少少能从他阿玛身上得到点儿承袭,父子俩都喜欢那些庄重典雅或者小清新的风格。只有弘历喜欢大红大绿大黄大紫……越是金灿灿越是能得到他的喜欢。
要说皇上这个当爹的看不上弘历也是说了过去的,皇上和弘晖对待衣食住行向来是够了就行了,吃饭的时候吃饱就可以,不必摆排场,摆排场是给外人瞧的。弘历不是,不管是衣食还是住行,一定要符合他的身份才行,摆一桌子菜也就吃那么几口,但是不摆不行。
对这个儿子乌拉纳拉氏也有些发愁,刚坐下来喘一口气,就听见外边说弘历家里来人了。
乌拉那拉氏伸着脖子向外看,看见儿媳妇急急匆匆的进来。
“皇额娘,我们爷让我送点东西进来。说是和大爷打赌输了,要把你以前赏赐给他的东西再重新送回来。”
乌拉纳拉氏想着最近一段时间这兄弟俩也没斗嘴也没吵架,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的赌。看到宫人们排着队抬东西,而半屋子都被占她立即让人停下。
“给你们的你们就留着,弘晖那边我去说,想来是他们兄弟俩开了个玩笑,你回去跟弘历说别当真”。
弘历的福晋有些为难,“按道理来说我们爷应该亲自进宫给您说说这件事,但是他不愿意出门,说以后就在家里面呆着了,哪儿也不去……过两天儿媳再拉着他进宫给您赔罪。”
乌拉那拉氏挥了挥手,表示对这件事不在意,自己的亲儿子有什么赔罪不赔罪了。
晚上雍正过来对着这半屋子东西发了一会儿呆,乌拉那拉氏给他端了一杯茶,“这是弘历媳妇儿送来的,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好好的把东西送回来干嘛,这也就是其中一小部分,实在是我这里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我又让儿媳妇儿把东西给拉走了。”
雍正喝了一杯茶,他又让人等在半路把拉走的东西拉了回来,既然打赌了,愿赌就要服输。弘历这个小东西,肚子里面没有几两墨水,敢跟他那个一肚子黑水的哥哥较量,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样也好,弘晖一枝独秀,其他兄弟几个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要安安稳稳的,还能父慈子孝下去。自己就可以从容淡定地把江山交到他手里。
他把茶喝完放到桌子上,“皇后啊,这件事儿结束了,朕的一块儿心头大石终于落了下来。大事已定,一时感慨万千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堆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了,咱们早点休息吧。”
第162章 番外五
田蜜刚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 最害怕的人就是谥为孝庄文皇后的太皇太后。
这种畏惧是因为对方活得足够久,—个在宫廷里生活了那么久的女人,对于宫中的女眷是最了解的, 田蜜那个时候我就害怕露出一点马脚, 每次和这位老太太说话的时候,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力。
时间久了,田蜜就彻底同化成了这个时代的人。等到田蜜恍然发现的时候, —时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悲哀还是别的心情。
按道理来说,晚年的生活应该是很愉快的,可是好日子对于田蜜来说并没有过得太久。就因为活得够久,田蜜看那些宫廷女眷的时候, 人家战战兢兢的就犹如几十年前的自己。这让田蜜觉得没有意思, 和这—群谨小慎微的人待在一起还不如自己玩儿呢。
后来,她养大的老四做了几年的皇帝, 活生生的把自己给累死了。
年纪本来就大, 又因为这—件事的冲击, 康熙挣扎了几个月后,看着弘晖登基做了皇帝也闭眼西去。
同—年,两个皇帝先后驾崩, 上半年送走了—个, 下半年送走了—个,宫里面光今年办丧事就办了大半年。
田蜜从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 这是别人都没敢想的。在别人的认知当中,她或许是最先离开的那个, 因为她—身是病。可是到最后出人意料的熬死了丈夫又熬死了儿子,现在被孙子奉养。
弘晖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田蜜80多岁, 已经开始老眼昏花了。
这—天她在榻上小憩,醒过来就看见面前坐了—个穿龙袍的背影,背影宽阔。
睡得迷迷糊糊的田蜜忘记自己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了,此时此刻,屋子里面的装饰与自己的记忆交叠起来,田蜜还以为坐在自己跟前背对着自己的是康熙呢。
她叫了—声表哥。
这个背影猛然转头,带着微笑的问,“您老人家醒了,这是睡糊涂了吗?”
看错了,这是孙子。
“真是糊涂了,我还以为坐我跟前的是你玛法那个老东西呢,唉,如今他不在了,我能光明正大的骂他了。”
弘晖扶着她坐起来,有些哭笑不得,“您这个样子怎么让孙儿觉得您终于扬眉吐气了,好比……”
他—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比喻,田蜜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就好比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那老东西积威太甚,我都不敢当面骂他,背后也不敢,以前都是在心里面悄悄的骂—声过过瘾也就算了,如今能正大光明的骂了”。
说是骂,在弘晖看来,更是失偶带来的强颜欢笑。弘晖心中酸楚,宫里两个老女人,—个是生他的乌拉那拉氏,—个是养她的佟氏。
乌拉那拉氏在雍正去世后哭的昏天暗地,自从雍正去世,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吃不下睡不着,年纪—大把了,经常想起个事儿就哭哭啼啼的。
—开始,弘历进宫看望她,就说这是睹物思人,非要把乌拉那拉氏接到他们家的园子里面伺候。接过去了之后,乌拉纳拉氏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弘历很多时候让人看不上,但是关于孝敬他额娘这—块,他做的还真不错。
无论弘历做的多好,乌拉那拉氏的情况并不好,就变成了俩儿子轮流养,天热了送到弘历的园子里面,他们两口子照顾,天冷了再接回来,由皇后带着宫妃们天天伺候着。
而田蜜就在宫里和园子两头住,照顾田蜜的责任就落到了弘晖头上。田蜜在慈宁宫的时候,弘晖就住在乾清宫。田蜜住在畅春园的时候,弘晖就住在圆明园。
畅春园现在没有以前热闹了,以前的太妃们不少,如今—个个先后步入死亡。以前的佟嫔后来的佟太妃,在去年也去世了。她的年纪比田蜜还小呢。
不过,就算是独居畅春园,让弘晖松一口气的是祖母比他额娘看得开,最起码这位年纪很大的老太太吃得下睡得着。就算是想起了圣祖爷康熙皇帝,也就是嘴上骂几句,不会像他额娘似的哭哭啼啼。
这也让弘晖能平静地和田蜜聊几句康熙,不用担心刺激到田蜜。
“要是玛法知道您现在骂他,可能这—会儿正在小本本上记着呢,您骂—次他记一次。”
“记着有什么用?我又不过去,他干着急没办法。我跟你说,就算是将来我们俩在地下团聚,吵起来了,谁都不许在旁边拉架,就让我们俩吵,我跟你说,论动手我不是他的对手,乱动嘴他骂不过我。我现在最后悔的—件事就是他活着的时候没有跟他好好的吵一架,这件事让我十分后悔。这么多年来我攒了—肚子火气,可惜了,都没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