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事情处理完的康熙从书房里出来之后抬头就看见天上群星璀璨,让跟着的人把灯笼灭掉,自己找了一块儿石头,坐在石头上仰头看着天空。天空里面的星座他都认识,夏日晚上抬头往上看,脑子里面能想出很多诗,比如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首宫怨诗。
在往深里面想,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看星星岂不是说明自己已也有怨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最不可能有怨气的那个人,但是也有了怨气。
李德全悄悄地走上来问道:“皇上,如果想要赏景,不如请了贵妃或者宜妃娘娘来陪。”
“狗奴才,半夜三更黑咕隆咚的有什么景可赏?”
李德全觉得冤枉,明明是您坐在这里赏景的,他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康熙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自己没错,凭什么自己在这里生气?另外一个没心没肺的不知道这一会儿正在干什么呢?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轻易的饶了田蜜,于是站起来带着人往田蜜的寝宫去了。
去了之后发现田蜜睡得美滋滋的,连呼吸都匀称了不少,在灯下看人,她的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
康熙这个时候又恼又叹,恼的是自己这边火冒三丈了,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自己颇有一点儿丑人多作怪的意思。叹的是,当年不论谁对谁错,凡此种种皆以过去,表妹早就放下了,也只有自己仍然留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开。
在灯下看看表妹如今年纪不小了,已经有一两根白头发了,而且皮肤也没有当初那么紧致,略微有些松弛。那张小脸儿再也不是当初吹弹可破的模样,每一天出门儿就要用不少脂粉去装饰。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去纠结当年的事情真的没什么意义了。毕竟儿女就要成人,还想着风花雪月就有点老不羞。
他叹了一口气,自己想明白了,回味当初不如珍惜当下。
挥挥手让宫女出去,自己脱了外边儿的衣服躺到床上,把被子拉过来一半儿。
山中晚上外边儿还是有一点儿凉,田蜜感觉到热气儿突然消散,半梦半醒中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拉。
随后自己就被人抱在怀里,田蜜动了几下,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呼呼大睡。
等到第二天屋子外边蝉鸣鸟叫,清晨已经到来,在这种自然之声中田蜜睁开眼睛。
康熙躺在床边儿,手中拿着一本书,察觉到田蜜有了动静之后毫无感情的问了一句,“醒了呀?”
田蜜赶快背对着他用被子在脸上擦了擦,把脸上的油光给擦掉,又赶快用手把头发弄了一下,“表哥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半夜。”
“哦,是不是还没吃东西呀?”
“可不是嘛,饿了半天了,就等着你去做莲子粥呢!”
田蜜起初很迷茫,随后突然想到昨天不是让青鱼送了一碗莲子粥替自己挽回一点儿印象。果然是莲子粥有了效果,别管什么办法只要好用就行,田蜜在心里想着往后再也不鄙视青鱼了。
康熙想要喝粥这个容易呀,田蜜已经把昨天的顺序记下来了,只要按照昨天的顺序把东西放进锅里煮一煮就可以了。硬菜咱们做不了,熬一碗粥有什么不会的?
田蜜赶快坐起来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天都已经亮了,表哥等一会儿,马上就能把粥煮好。”
她风风火火的起来梳洗打扮了之后,吆喝着让宫女赶快把材料送过来。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儿,觉得自己昨天根本就不应该生气,跟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生什么气啊?
不过说起来这么多年表妹变化真大,以前是什么事儿都往心里边儿放,一件小事儿在她心里面儿放大之后就成了九曲十八转的大事儿。如今是很多小事儿记不到心里,很多大事儿也忘得光光的。
也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等到该吃饭的时候,康熙面前又放了一碗莲子粥,田蜜一边给自己盛粥一边儿忍不住向他说一点儿养生方面儿的心得,“夏天吃热的对身体好。”
其实康熙私底下对昨天的争执还是有一些介意的,他端着碗,喝粥的时候猛的问了一句,“当初我给你取的小字是什么?”
田蜜心想你怎么到现在还记得?亏我昨天特意问了有准备。
“子清。”
康熙满意了,似感叹似承诺,“你我之间说过的任何话朕都记得。”
田蜜心里面儿不信,康熙看她不说话,就知道她不相信。
“告诉你朕的记性好着呢,家里面的事儿记得清清楚楚,外边儿朝堂上的事情记得也清楚,就比如说某些人贪污过多少银子,被别人弹劾过多少次,以前在什么地方做过事儿被别人抓住了小尾巴告到了朕的跟前,他们祖上是干什么的,他们是哪一年的进士哪一年升迁。要是记得不清楚外边儿那群奴才肯定想办法糊朕,所以朕的记性是久经考验,你别想抵赖。”
田蜜心想难不成记性好是皇帝的标配?如果记性太好了,是不是就变成了小心眼,毕竟某些人所有的黑历史他都记着。
随后夹了一块子菜放在他跟前的碟子里,脸上微微笑,心里面儿却说:多吃点儿吧,多吃点儿好的补补你的脑子。
田蜜也想过,为什么他都不能昏庸一点儿。做个昏君不好吗,多快乐呀!
但是考虑到作为人必须有点儿追求,作为皇帝也应该有点儿追求。而且康熙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登基为帝,作为他的引导者,他的祖母太皇太后一直教导他要成一个明君。他心里面也憋着一口气,要让人家看看他们爱新觉罗家也是能出圣明帝王的。
所以到如今为止,康熙仍然是智商在线,为人虽然霸道了一点儿,官场虽然腐败了一点儿,但是跟早些年八旗老爷们圈地比起来,在他看来腐败真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下面这些做官的在拍皇帝马屁的时候,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夏天刚刚过去一半,秋天还没到来,距离康熙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康熙的生日在现在说来是万寿节。河南官员为了让他高兴,在治所开封的北宋宫殿旧址上建了龙亭。这是以后河南山东几地官员不能奔赴京城祝寿的时候来此地面对着空的龙椅下跪祝寿的地方。
并且一连送了很多个折子,请他巡幸开封。
为了请到他,给御前大部分人那里都送了礼。
夸岱弄到了一些小木耳兴冲冲的来送给田蜜,他不知道田蜜和康熙刚吵完架和好。夸岱就傻兮兮的跑进来,看到田蜜和康熙正在吃饭,十分不见外的嚷嚷着自己也没吃。
“奴才跑了一早上了,如今肚子里面正饿呢,不知道奴才有没有恩典陪着用膳。”
虽然是问,人家眼巴巴的盯着盘子里的饭菜,那样子就好像是十天半个月没吃过饭了。
康熙只好让他坐下,夸岱也不挑拣,风卷残云把桌上的东西吃了一半。
康熙本来还想和表妹多说几句话,看到夸岱这么不解风情,顿时后悔让他留下来。“吃饱了赶快走吧,别整天没事儿到处闲逛。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以后打算了。”
年轻的时候做个御前侍卫还可以,等到30岁出头了,新一茬的小伙子就补上来了,家里人口增加,或者是老一辈儿的退了下来。为了家族前程,也为了养活全家老小,这一些老侍卫们不得不想办法出任武职。
康熙问夸岱有什么打算,就是因为佟家现在就在一个十字路口,老一辈的战死,虽有衰荣,但是对活人的帮助不大。小一辈不得不给自己找出路,在康熙看来,夸岱确实照顾妹妹,为了让皇贵妃吃一口顺口的,能慢山遍野的找吃的,但是这并非是长久之计,也不是什么正途。
康熙还担心一件事,就是将来太子对佟家不照顾,他管不到自己死后的事情,所以只能让母亲和表妹的娘家早点立起来。
“你是想进衙门还是想去大营?”
田蜜对这些不太懂,带了一点儿紧张的看着夸岱。夸岱摸了摸脑袋,“奴才笨,脑子转不过人家,想去营中拼一把力气。无论是火器营锐健营还是绿营,去哪里都行。但是奴才的叔叔想让奴才做个銮仪使。 ”
銮仪使正二品,过几年运作一把成为一品銮仪卫大臣,负责皇帝出行,简在帝心差事体面,因为负责出行,又天天在皇帝跟前晃悠,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别人走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但是夸岱走起来很轻松,毕竟他是皇帝的表兄弟,和皇上感情好。除了和皇上瞪眼,论混蛋之处比不上他哥,论排挤同僚比不上别人。无论是宗室还是下五旗,他人缘都好。
但是夸岱不愿意,他想去大营,哪怕做个千总管着一千大头兵也比做一品銮仪卫大臣强。
康熙自然知道他二舅兼老丈人是怎么打算的,做长辈的不想小辈太辛苦,明明有一条大道就在眼前,自然尽力把他往大路上引,如果让夸岱走羊肠小道,他觉得对不起他死去的大哥。
康熙有自己的想法,恩荫比不上军功,实打实的战绩比帝王恩宠能让这个家族更长久。
为什么佟国纲贵为国舅还要身先士卒,为什么明知是死还要往前冲?家族比生死重要。佟国纲的死让康熙想起前正白旗副都统色格印,这狗奴才在乌兰布通吓得手脚发软,从马上掉下来死活不敢上马应战。他的家奴都比他有胆色,扶着他上马,劝他:“好歹是个二品大臣,这事传出去怎么见人?”结果这烂人被扶上马又自己下来,惹得手下兵丁心中耻笑。
康熙不想让佟家以后得子孙都变成这样的软脚虾,这让体内有一半佟家血液的康熙觉得耻辱。他额娘的娘家人,应该是像他的舅舅佟国纲那样,身先士卒视死如归。
“既然想去营中,按道理来说,应该让你去火炮营这些地方,可是难得你有一番志向,去绿营怎么样?佟家的人还没怕过谁,不用跟他们讲官场规矩,你只要如现在一般尽忠王事,将来朕不会负你。”
夸岱听了之后立即跪倒在地领了旨意,随后他就成了江南一个绿营的千总,千总也就是正六品官员。
佟国维知道了大为恼怒,把夸岱骂了一通,随后请人暂时别交接侍卫之职,赶快来求康熙。
康熙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避而不见。佟国维左等右等,得知皇上不愿意见自己。咬了咬牙,跺了跺脚,转身去求见田蜜。
田蜜隔着一扇屏风请佟国维坐下。
“当时他在这里,和皇上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我也听见了。既然他有这样的志向,不如放他出去拼一拼,说不定将来咱们家又能出一位大将。”
“娘娘糊涂呀!”佟国维气的拍椅子扶手,“他要是想成为一个大将,从咱们八旗里面儿往上升迁,有咱们家在后边儿推着他,还怕他走不远吗?去绿营儿有什么出息?您见过绿营出大将吗?”
佟国维觉得和娘娘说这些真的没用,女人有厉害的,不是说有人都头发长见识短,可是论起感情用事,她们是男人绑在一起都比不上的。这次夸岱那小东西嚷嚷几句掉几滴眼泪,她脑袋晕了没有在御前阻止。
佟家到如今有二十多个都统,在八旗里面儿说得上是一股庞大的势力。家族势力庞大,实力强劲,才有了孝康章皇后进宫。
如今夸岱本可以踩着前人搭好的□□接着往上爬,可是这大好计划全被打乱了。娘娘又不知道绿营是个什么情况,绿营如今没什么战斗力,向来是被八旗权贵看不起。皇上有心整治,所以才把夸岱这小混蛋派了过去。
佟国维跑到这里还是想让田蜜吹吹枕头风,让皇上收回成命。但是看如今田蜜并不理解,也不想在这里久留。
“娘娘歇着吧,昨天被刺客惊扰了,今天就好好的休息一番养养神。”
看着他想走,田蜜赶快叫住了他,“阿玛,等一下。”
佟国维站起来后又坐了回去,“娘娘有什么吩咐?”
田蜜想了想,“阿玛,皇上想去哪里有皇上自己考量,别做多余的事儿。”
田蜜已经听说了,为了让皇上在河南府多停留一阵子,本地官员给各处送礼,佟家也是他们重点攻略的对象。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田蜜不希望娘家最后因为这种原因而成为地方官员打通关系的通道。
佟国维又不是老糊涂,他最擅长的就是在各种势力中游走。
而且对于目前的佟国维来说,他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是给哥哥报仇,第二就是把儿子和侄子拉扯上正道。
想到这里他也不急着走了,看了看周围也只有青鱼一个人在。佟国维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有些话奴才这个时候跟娘娘说一说,这些都是奴才的肺腑之言。”
看他有话要说,田蜜也只好让青鱼给自己搬了个绣墩儿,两个人隔着屏风聊一聊。
佟国维就说:“为什么到今天索额图位高权重?咱们家就不能轻易的把他扳倒?”
田蜜忍不住问:“不是因为有太子吗?”
佟国维在屏风那边摇了摇头,“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鳌拜横行的时候,皇上以练习布库之名率领侍卫将鳌拜擒拿下来,当时出力最多的就是索额图。他因为有此功劳,再加上有太子在,皇上就不会动他。”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眼露凶光,“如果皇上不动他,那么你伯父的仇咱们家什么时候才能报?”
说到这里他语气阴森森,“娘娘,奴才说这话有些难听,但是无论如何你也要听着。你虽然是娘娘,也是我佟家女,这种仇不止是两家族之间的仇恨,更是那索额图弄权的报应。早在乌兰布通之前,索额图这狗贼就非常惜命,抽掉军中精锐组成自己亲兵,因为有他开头,后面所有人竞相仿照,精锐都簇拥在权贵身边,让那些杂鱼在前面冲锋。当时因为这件事儿你大伯就斥责过他们,果然,上次皇上御驾亲征留下了后患,乌兰布通之战说是大胜,实际上是一场平局,对方撤退。说白了是放虎归山,并没有将之沾草除根,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人家还会东山再起。除掉索额图,于国于家都有好处,而且咱们与索额图的仇不共戴天,我活着我自然要报仇,我死了你们兄弟姐妹接着报仇。此仇不报,我与你大伯死不瞑目,娘娘,可记下了?!”
田蜜被他的语气弄得背后发凉,只能劝他,“阿玛三思,都是柱国大臣,朝廷中已经有了党争之势,您不能再搅浑水了,到时候板子落身上,几辈子攒的体面和家底都没了。”
“娘娘放心,”佟国维脸上带着欣慰,“皇上说您比您那些兄弟强,以前奴才还不信,奴才这会想知道您是不是跟皇上说的一样。奴才不会傻蛋到去朝廷里搅党争的浑水,也不靠着娘娘在后宫使劲,奴才有个大胆的想法,您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