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以前,玉宁是不敢在六公主面前这么肆无忌惮的说话的,但后来那次走水之后,她们几个侍婢发现,她们的六公主性格变得随和了不少,不只和她们无话不说,还经常和她们这些下人们一起嬉闹玩耍。所以她们心照不宣的认为这是因祸得福,公主的性情似乎变得格外讨人喜欢了。
陈婉柔对着镜面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岔开话题问道:“玉鸾,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玉鸾回禀道:“回公主的话,已经打听到了,今日蔺无奚穿的是紫色衣裳。”
玉宁“咦”了一声,一脸好奇道:“这蔺无奚倒是个怪人,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竟爱穿些红的紫的?”
陈婉柔闻声怔了怔,很快不再多想,缓缓站起身来。玉宁忙上前扶住,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目光在里面逡巡了片刻,直到相中其中一件亮丽的紫色曲裾,方道:“就这件吧。”
玉鸾和玉宁面面相觑了一眼。想到今晚她们公主的冒险行动,两个少女虽然心里都有不安,可是,她们了解她的性格,一旦认准一件事,必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于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同时选择了缄默,不再劝说。
玉宁一件一件为她穿好衣服后,陈婉柔道:“我们走吧。”
陈婉柔携玉鸾走出,玉宁一道跟上。
整个王宫都知悉,今日会有一场盛大的宫宴,彼时陈国将会邀请晋国使君一起同欢。与此同时,还会有一道喜讯很快传遍各地。
天色渐暗,远处灯烛次第亮起。
这一晚,注定是个灯火通明,丝竹靡靡的一晚。
宣雀台大殿内,宾客已经基本全部入座,陈士程今日一身高冠博带的盛装,不时往殿门外探望,直到听到一声寺人的高唱声,方才敛起心神。接着,在他和大宰的带领下,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一身雍容华服的陈平公与公女陈婉柔携手而来。很快,陈婉柔的到来,引起一阵肉眼可见的轰动。
她今日穿着一袭紫色深衣袍服,华丽且高贵,向下面望过来时,眼神妩媚,唇如樱桃,看起来又欲又纯。
她的到来,很快让在场的其她女性黯然失色。同时又让所有男子目放光彩,忍不住在心下暗自垂涎。
陈婉柔忽略这些目光,越过众人的肩膀,看向左侧第二排。
说来也怪,不知道是那男人站在众人之间太显眼,还是周围人貌相太过平庸,陈婉柔下意识望过去,茫茫人海中,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他。
他气质绝佳,也够漂亮。如此显眼,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而这一刻,这个男人不同以往她见过的模样,今日他身穿一身紫色的袍服,本来就美俊的一个人,再经过这么一番刻意修饰打扮,更加美不胜收!
陈婉柔从上到下一遍遍的打量着这个男人。
俊。
极俊。
太俊了。
尤其是他身上的气质,够高贵。
是那种一看就不好驾驭,却又忍不住让所有女人都想扑上去的高贵。
接着很快,想起之前与他的几次无果之约,再想到等下要进行的计划,陈婉柔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既担心计划失败,又担心事成之后如何面对他。
“诸位免礼,就坐罢!”
陈平公年过五旬,他今日头戴玄冠,身穿玄端素裳,显得精神炯炯。
陈平公语毕,携陈婉柔缓缓入坐后,广袖一挥,很快,乐工奏响舞乐,正式进入宴飨。
随着乐师们弹奏起琴瑟,灯火辉煌的大殿瞬时间变得热闹起来。喧闹中,飘来了一阵脂粉香,长袖翩翩的舞姬们陆续上前载歌载舞。
陈平公坐于殿前正中,除了身边头戴冠冕的陈王后,左右两侧身后,分别还坐着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面目最清秀白皙,也是当中最年轻的,便是暗害过陈婉柔的萧夫人。另外一女,容长脸型,凤眼高眉,时刻保持着一张明艳的笑脸的,则是卫夫人,即陈元明的生母。
卫夫人有个特点,就是笑起来双眼眯眯的,显得极为温柔,极为灿烂。外人看来和蔼可亲,可只有陈婉柔知道,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背后没少怂恿自己的儿子陈元明和陈士程争太子之位,花样百出,不计手段卑劣。
陈平公居高临下的瞟着下面一众美人,面带笑容,举起手中的酒樽,朗声道:“酒已热,肉已熟,诸君不必拘束,尽管开怀畅饮。美人们上前奉酒!”
话落,笙声飘荡中盈盈走来一众美人,环肥燕瘦,好不养眼,令得众人瞬间热血沸腾。
一双双炙热的目光,如狼似虎。
陈婉柔以前追文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时代民风开放,女人没那么多的限制,所以在此之前,她对自己所见到的一切都没感到太多惊讶,但是,当现在亲眼目睹其中一名女贵族混在一群男人间同他们在公共场合寻欢作乐,还是觉得惊奇不已。
陈婉柔看着宴席上一个个不安分的男女老少,言语孟浪,动手动脚,心中啧啧:你们都很会哦。
大殿摆满了做工精致的漆木桌案,案上美酒佳肴,五颜六色,香气四溢。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贵族们的一日三餐,就复杂和精细程度而言,足以让陈婉柔这个穿越者叹为观止。
在这里,无论蒸、煮、炖,还是烤和渍,做法俱全,只不过调料不如她原来的世界那样丰富,烹饪的器材也不够先进罢了。
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陈婉柔,身为国君最宠爱的女儿,她端庄而坐,一双纤纤玉手持着象箸和匕,不时进食饮浆,举止优雅而乖巧。
陈婉柔一边享用美食,一边欣赏着宴席间的娱乐活动。天可怜见,她穿来的这些天,娱乐活动少之又少,可看的热闹也仅仅是上次闳宫论学,哪里见识过今日这般贵族中才有的盛大晚宴。
灯火通明的大殿中,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哄笑声。
陈婉柔暗中审视观察着,发现坐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衣履光鲜,一派道貌岸然。而她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刷了一遍人物脸谱,很快认清了哪些是内奸,哪些是忠臣。
若按照原文剧情走下去放任不管的话,后面,内奸会把关键情报传送给敌国,届时为陈国招致灾祸。
唇亡齿寒,她后面务必想办法让陈平公将这些蛀虫一一拔掉才行。
就在她四下张望时,不一会儿,一个清朗的声音高声唱道:“晋太子到——”
她心中咯噔一声,定了定神,下意识望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魏行渊带着一干晋人迈入大殿,大步走入殿中央。
他朝着主座淡淡作揖,言笑晏晏:“陈公见谅,方才有事耽搁了,所以来迟了一些。”
早已人声鼎沸的大殿中,随着他一出现,几乎是刹那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陈婉柔朝他盯了一眼,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有事,明明就是故意的,为的只是耍耍威风,凡事都想要骑在陈人头上罢了。
陈平公对此似乎早已见惯不怪,习以为常,即便觉得有受冒犯,可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能忍气吞声的随笑道:“不妨事。晋太子请坐,诸位也都请坐吧。”
得到陈平公赐座后,他方姿态高傲从容地向右侧前面的塌几走去。待落座后,然后,第一个转头看向她。
倒也不奇怪,因为今日晋人赴宴的目的只为一个,那就是定下婚事。
魏行渊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两边的晋使也笑盈盈地望着她,那神情就像是在看自家夫人,弄得陈婉柔头皮发麻。
陈婉柔望着他心悸了一下,然后恍若没看见一样,不着痕迹的转移目光。
魏行渊微微一愣,旋即又不以为意,径自端起酒樽,轻轻抿了口酒,润了润略干的喉。刚刚,虽只是惊鸿一瞥,但足以令人心动不已。
宴席中,不少年轻漂亮的侍女和舞姬身姿曼妙的穿梭其间,为贵人布菜斟酒。在这里,若是有人相中哪个,可以任意招手让其留下来伺候,并且,还可以把人带到旁边的宫室与其欢爱一通,共度良辰。
陈婉柔百无聊赖,偶尔抬眼朝下面观望一眼,忽然看见正有一舞姬停在那人的身边,满脸娇羞的主动塞了什么东西给他,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随手揣入了怀里。陈婉柔没看清楚,好似是个绣袋。
这个时代送人东西无非暗示对对方有爱慕之心,但求欢好之意,然而没想到他竟会想也不想就接受下来。
看到这一幕,陈婉柔先是一愕,之后转眼间不知道为何,莫名生出一些失落感,想道:果然天下男人都一样,他也不例外,根本不是什么洁身自好之人。
赫连筠坐在陈士程身后,注意到她看自己,下意识侧头。
因过于突然,陈婉柔来不及做出反应,当发现那道清浅的目光扫视过来时,再想躲已经晚了。
与对方目光相撞了一瞬后,她迅速转开头。
反观赫连筠,不慌不乱,面不改色的睨了她片刻,方从鼻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之后,再不看她一眼。
这边,陈平公看出晋太子目光频频往这边注目,于是低声交代陈婉柔过去为晋太子斟酒。
陈婉柔理解陈平公的思路。不管怎么样,婚事今日一旦定下,往后她嫁过去受丈夫宠护才是最重要的,她心中再如何不乐意这亲事,身为他人之妇后,迟早都得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讨得他的欢喜,以免被冷落和欺负。
陈婉柔会意之后,立刻应声,提起青铜酒壶,起身走了过去。
魏行渊看着心心念念的佳人缓缓向自己这边走来,顿时笑得如沐春风,一脸得意。
然而,待她来到自己面前,笑吟吟的与自己打过照面,准备为自己斟酒时,忽见她以袖掩唇,攒眉作呕。
他一怔,连忙怜爱的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陈婉柔干呕了几下之后,故意做出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神色慌乱的掩饰道:“没,没有不舒服。”
她的语气惊惶,旁人一听,很明显是有事隐瞒。
而她说完以后,又弯身干呕了一下,很快不再多作解释,赶紧埋头走开了。
魏行渊欲出手挽留时,动作一顿,猛然想起了去年王美人有孕时,也是这般症状和情形,不由一愣。之后一脸的疑惑和茫然。
身边服侍他的一个美姬此刻面露疑云,刚刚见状不敢直言,眼下见人离开后这才奇怪的道:“夫主可觉有异?这陈六公主怎的看起来不大对劲?神色慌张,走的也如此匆忙,似乎是有什么隐情?”
此话一出,正中魏行渊下怀。但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因为之前他命人暗中观察了一段时日,发现这陈六公主与身边异性并无什么过分之举,所以才安心与她定亲。
这边,陈婉柔没有急着返回座位,而是转过身,经过一群香气扑鼻的舞姬身边,径直去了对面。
对面那排桌案前,那人正和旁人谈笑风生,不时互相敬酒。
赫连筠嘴角含笑,慢条斯理地举过桌上斟好的酒樽,抿了一口。他的表情中,透着一种闲云野鹤般的雅致,仿佛这里不是金碧辉煌的陈宫内殿,而是青山之中。
随着她慢慢走近,两人的谈话越来越清晰,因陈太子的缘故他的座位靠前,陈婉柔隐约可以听清一些,貌似是询问楚国四公子赫连筠的下落。
他坐姿端正,有条不紊的回复对方,大概是说赫连筠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如果有机会能再见,看在曾经主仆情分上,定会帮扯一把。
陈婉柔心下端量他的话,想他如今已经投靠了陈国,为陈国效力,这样的回答算是很巧妙了,让人也挑不出毛病。
再说楚国的那场内乱,那一夜,楚怀王被手下的人杀死,几个儿子也死在了暴乱之中,楚怀王的那些妻妾美姬们以及几个未出嫁的女儿则沦为了新国君的玩物,一夜间几乎将楚王宫变为了尸山血海,传闻宫中墙壁地板上的血渍到现在都依然未能洗净。
而赫连筠之所以躲过一劫,还得多亏了蔺无奚料事如神。
在此之前,楚怀王在位的时候荒淫暴虐,不理政事,蔺无奚看着朝中另一边的势力越来越大,无法控制,早就料到这样下去迟早要发生灾祸,于是在楚怀王的弟弟赫连澹谋反的前夕,提前一步护送赫连筠前往了陈国。
而在这之后,期间不幸发生意外失散,双方至今没有取得联系。
陈婉柔回想原文,却说反派赫连筠复国登基后,残暴不仁,杀伐果决,可以说是人人怕之,恨之,又想杀之。
他固然可恨,但其身世也是相当可怜。
……
司马烁,楚国大宰,位居六卿之首,当时他有一妻子,名叫戚寒香。据说此妇美而艳,当年迷倒无数男人,尤其好色成性的楚怀王,早就对这位名动天下的美人存有觊觎之心。
为了夺人之妻,他竟然同身边大臣谋划发动了一场政变,不仅杀了司马烁,还屠戮其满门,当时,戚寒香生育的一子一女也被全部斩首,可谓是极其残忍。
楚怀王将其妻占为己有后,不顾礼法和朝臣反对,执意立她为夫人,遂之后,大家都叫她“寒香夫人”。
两年后,楚怀王迎来了他和寒香夫人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赫连筠。
因寒香夫人是被楚怀王强迫,并以其母族人的性命相要挟,她才不得不屈其身下,任他羞辱的,所以,寒香夫人记恨楚怀王而不敢言,于是,在两人的孩子出生后,她便像患了失心疯一般,将一腔怨愤全部发泄在了赫连筠这个亲生儿子身上。
在她眼里,赫连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她的丈夫,以及孩子都是如何惨死的,赫连筠身上流淌着那个龌 | 龊男人的血,每次看到他,都会让她痛苦万分,恨不得食其骨髓,啖其血肉,将仇恨全部报复在他的身上。
可怜赫连筠从小乖巧懂事,课业上也非常努力上进,然而却无端受尽她的指责刁难,挨打受骂更是家常便饭。
从小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他起初并不理解母亲为什么这么讨厌自己,后来无意从碎嘴的宫人口中得知一切,方才恍然大悟,如似梦中。而再这之后,母亲如何打他骂他,他选择了默默无言的承受了下来,自嘲的想着如果这种方式可以让母亲好受一点,那他愿意任她打骂。
他任母亲欺凌的同时,并努力讨她欢心,为她努力做了很多事情,甚至改变自己。
就在他天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努力会得到母亲的认可,被她重视起来,得到她的关爱时,直到有次他无意撞破了母亲被父王逼着同两个近臣在床上四人行,他的梦彻底破碎了。他疯了一般跑了出去,将自己蜷在角落里,直到第二天被人找到,楚怀王严厉地警告他不得将他们的丑事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