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遇雪蜷缩在床上,眼泪已经干涸,再流不出分毫。她像是独自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野兽,安静而茫然。
房间门被推开,而后她便听到韩千觞的声音。
“韩羽说伤口需要上药,你为何不用?”
风遇雪闭了闭眼,她眼下最不想见的人大概就是韩千觞了。
韩千觞走到她身边,坐在床边,凑过来查看风遇雪的伤口。
风遇雪本能地抗拒他的触碰,挥手想推他离开,却没想到手抬得太高,一巴掌拍在韩千觞的脸上。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清脆的一声“啪”格外刺耳。
刹那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韩千觞的脸上变幻莫测,他似乎很想生气,却因为一时拿捏不住尺度而犹豫了片刻,然而这一犹豫,便连发作都显得刻意起来。
罢了,就当是体谅她受伤吧。
“转过身去,我帮你上药。”到头来,韩千觞只僵硬着脸,冷冷说道,他伸手探了探风遇雪的额头,“小哑巴,你是不是发烧了。”
风遇雪没什么感觉,除了背脊还在疼痛,她根本觉察不到身体有什么不适,毕竟再大的不适也抵不过心里的茫然和委屈。
韩千觞的药从来都是最好的,抹在伤口上,沁入心脾,很快便不觉得疼了。
风遇雪一动也不动,背对着韩千觞,抗拒的姿态再明确不过。
帮风遇雪上完了药,韩千觞迟疑片刻,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串玛瑙手串,套在风遇雪手腕上。
那玛瑙瞧着红润,只是尺寸大了些,越发衬得风遇雪白皙的腕子瘦骨伶仃。
“这是防御的法器,你留着防身。”韩千觞说完,又沉默下来。
从那天韩千觞摊牌开始,两个人的关系就彻底僵硬了起来。
“还有内服的药,你想现在起来吃吗?”韩千觞难得好脾气地问道,他一个人说了这许多,然而风遇雪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有那么片刻,韩千觞有些难受起来。
“你还要再跟着我四年,你想一直这样吗?”许久,韩千觞冷声问道,“这样下去吃苦头的只会是你自己”。
风遇雪咬了咬唇,她坐起来,将韩千觞递过来的药吃下,而后扯过韩千觞的手心,写字。
我想回家。
她说的并不是韩家,而是她住在乡下时的小院子,她想念那些平静而淡然的日子,那时候她不知道风这个姓氏有什么含义,更不知韩千觞是谁,修者们又是什么样的。
她抬头,希冀地看他。
然而韩千觞并不理解这其中的含义。
“不要胡闹,现在情势尚不明朗,我腾不出人手护送你。”韩千觞不耐道。
风遇雪觉得她和韩千觞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躺回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挡起来。
被窝仿佛一个龟壳,供她勉勉强强把自己藏起来,不用面对坐在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现在,风遇雪丁点也不想见韩千觞,见到他,她便甚至觉得令人作呕。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风遇雪以为韩千觞已经走了,她突然又听到了一声细不可闻地叹息。
“可怜之人啊。”那是个清清朗朗的男声,怅惘至极。
风遇雪转身,愣愣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男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他一身黑衣,面容清隽,且一双丹凤眼,自带一股风流轻浮的气息,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惨啊朋友,你是真的惨。”男子真心实意地说道,“要不要考虑另投别家啊,一个玉蛊香而已,我可以帮你介绍几只公狐狸,保证活儿好温柔不惹事。”
风遇雪微微愣住,许久才猛地回过神来,召出一把短匕来。
那是之前韩千觞送她防身的,也勉强是把仙器。
匕首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地光芒,照在男子白玉一般的脸上。
他见风遇雪一副紧张的样子,噗嗤笑了起来。
“罢罢罢,不逗你了。跟我走吧,从现在开始,你被绑架了。”男子嬉笑着说道,他突然出手,伸手鬼魅地在风遇雪的后颈一击。
风遇雪只觉一阵吃痛,晕了过去。
黑衣男子在地上丢了一封信,扛起风遇雪,跳窗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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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傀儡术
月夜下的山谷笼罩在一片白雾之中,四周静谧的森林只露出隐约的轮廓。
黑衣的男子背着少女轻巧地走在林间,只有簌簌的树叶摩挲声和空灵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
风遇雪是被歌声吵醒的。
绑架她的男人,哼着歌在山野间游荡,仿若不是人类,而是什么精怪之类的东西。
她睁开眼,环顾四周,神色间透着一丝茫然。
“你醒了?”男子大约是觉察到了她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脚步,而仍然在轻巧地往大山深处走去。
这里是朱雀镇城外与蜀州交界之处,一望无尽的原始森林,如同沉睡的巨人,安静地卧在九州广袤的大地上。
“我管这里叫月谷,因为这里的月色总是很美。”男子轻笑着道,“我叫叶瑾,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的任务只是杀韩千觞。”
风遇雪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裳。
叶瑾感受到风遇雪的局促,轻笑起来。
他又开始哼歌了,歌声辽阔,回荡在山谷中。
风遇雪觉得,她仿佛在一个荒诞而微妙的梦中。
叶瑾一直走,天快亮了的时候,他停在一汪湛蓝色的湖泊旁。
湖泊边有一个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浑身是血,已经咽气了。
叶瑾把风遇雪放了下来。她上前一步,怔忪地看着他们。
那是明鸿和明夫人。
明夫人的背上,有两只偌大的翅膀,朱红的颜色,微微颤抖。她在哭,眼泪簌簌落下,滚落地到处都是。
叶瑾上前一步,淡淡道:“他咽气了?”
明夫人点点头,声音哽咽地歇斯底里:“我要杀了韩千觞,杀了他!”
叶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杀的人也是够多了,朱雀一族早已驱逐你,你若再杀韩千觞,只怕这里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明夫人狰狞地大吼:“我不需要!我的家早就没了。”
她说完,哭得更伤心起来。
叶瑾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问风遇雪。
“你想杀韩千觞吗?”
风遇雪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他对她不好,但她不想杀他。
叶瑾很有些失望。
“你不恨他?”
风遇雪想了想,她开始使用手语,而叶瑾竟然看懂了。
她说:恨,但不想他死。
“那如果是这样,我得把你绑起来。”叶瑾眨眨眼,笑道。
风遇雪觉得这个年轻的男子很是奇怪,他看起来温和且人畜无害,但要做的事,又似乎充满了血腥。
她迟疑片刻,又用手语说道:抓我,没有用。
叶瑾脸上的笑意更扩大了些。
“那可千万不要,若是如此,我可能不得不杀你。”
风遇雪问:你为何要杀他?
“因为我是杀手,有人花钱买他的命,而我恰好很缺钱。”叶瑾很爱笑,他始终轻轻勾着唇角,说话的声音温柔又好听,可做的事,倒是丝毫不含糊。
他把风遇雪绑起来,掉在树上。
此刻天已经亮了,明夫人哭干了眼泪,她把明鸿抱起来,飞到湖中间,将他沉进去。
湖水里仿佛藏了什么东西,水像是门一般,分成两半,明鸿的尸体掉进湖底,而后湖面慢慢合上,归于平静。
这之后,森林外渐渐传来凛冽的风声,天空乌云凝结,遥遥可见,十几个人如小黑点一般,由远而近。
风醉秋跟着韩千觞往密林深处飞,她心里忐忑,偷偷看韩千觞冰冷的侧脸。
今日一早,暗卫们把信交给了韩千觞。
那是一封威胁的信,带走风遇雪的人要韩千觞一个人到指定地点。
韩千觞没怎么生气,只是命风醉秋用搜魂镜寻找风遇雪的位置,这之后,所有的暗卫倾巢而出,一起赶了过来。
“绑风遇雪的人,一定有明鸿和那只鸟妖。”
朱雀镇名唤朱雀,正是因为与镇子相连的森林里住了不少朱雀。
这种生物并不是凤凰,而是凤凰的远亲,它们通体红色,可以吐火,却无法涅槃,羽毛更是短小,法力也远远不及。
这两日,韩千觞查阅了当地的典籍,几乎可以确定,明夫人就是一只朱雀化形的妖精。
朱雀本性温和通人性,但却天生法力薄弱,明夫人维持人形十年,自身的修为早已灯枯油尽,是以需靠融丹之术续命。
韩千觞带着人赶到信中所述的地点,便看到明夫人背生双翼,飞在半空之中。
她看到韩千觞,目眦欲裂,两只手幻化成鸟爪,凌空便是一挠。
红色的弧光朝韩千觞飞来,被他的玄天剑一剑劈开。
暗卫们落地,轻车熟路地祭出法器,七种法器以金线相连,连绵不绝的金线连成一张网,朝明夫人劈头盖脸地落下。
然而就在此时,只听树荫下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
金线消失不见了。
叶瑾微微一笑:“金蛛缚仙网,韩将军好大的手笔啊。”
韩千觞冷冷看向叶瑾。
他从一到此处,便觉察出了此人的不对劲。这人周身上下感受不到半点修为,却是掳走风遇雪的人。
韩千觞心知风遇雪虽然无法修行,但却绝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能悄无声息从客栈将她绑走,此人绝不是善类。
而现在,叶瑾看似随意的站在风遇雪身边,但他的角度却堪堪不在韩千觞的攻击范围之内。
这人是个劲敌,且实战经验丰富。
“你们对付鸟妖。”韩千觞淡淡下了命令。
暗卫们领命,与明夫人战在一处。
明夫人催动身体里九枚内丹,红色的偌大翅膀在风中挥动发出阵阵呼啸声。
而暗卫们合作多次,十分默契,虽不能杀伤她,但将她捆住还是游刃有余的。
而后,韩千觞慢慢朝树下走去。
风醉秋权衡半晌,终是咬了咬唇,跟上了韩千觞。
“将军,我与你一起。”她跟在韩千觞身后,第一个站出来道,“你是何人?放了我妹妹!”
叶瑾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腰来,他嗤笑道:“风家不愧是有名的脸皮厚,你昨日不是还恨她恨的要死吗?”
风醉秋微微一怔,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的,很快没了声息。
她此时才回过神来,这绑走风遇雪的人显然是蓄谋已久,昨日她与风遇雪的冲突,他搞不好都看在眼里呢。
叶瑾摸着下巴,回忆一番,“你昨天怎么说的来着?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他一边说,一边还做了个十分扭捏地挥鞭的姿势,那样子十分滑稽,若不是此时情形不对,风遇雪大约也会忍不住莞尔。
风醉秋面色难看至极,她似乎能感到韩千觞那刹那的责怪,这样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让她甚至不敢抬头。
然而被挂在树上的风遇雪却是无知无觉的。
她远远地看着韩千觞。
她知道,韩千觞会带着暗卫倾巢而出,可那绝不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这么久以来的相处,风遇雪如何不知道他的脾气。
他定然是觉得抓她的人乃是明鸿和明夫人,他追过来,或许可以一网打尽。
所以他带来了全部的战力,预备酣战一场。而这期间,她风遇雪遇到什么危险,受伤也罢,被攻击也罢,他其实并不关心。
叶瑾将昨日的事说破,风遇雪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用处。
韩千觞看中风醉秋的,是她的搜魂镜,和她的脾性根本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你不是苍州人,也不是蜀州人。你是岭南鬼门宗的人?”韩千觞上下打量着叶瑾,许久才慢慢说道,“你是罗刹?”
第一次,叶瑾有些佩服自己的这个对手,他吊儿郎当的神色渐渐褪去,露出一丝凝重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
韩千觞一晒:“要杀我的人,定然会雇杀手。而你是九州十六派里最好的。”
岭南乃是九州之中最为穷困潦倒的一州,穷山恶水又有妖兽出没,是以岭南民风剽悍,尤以做杀手的人最多。
其中鬼门宗最是有名,其门主鬼修罗刹,更是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叶瑾微微一笑:“那我便把这当做是夸奖了。”
他亮出自己的法器,一对黑色的匕首,以骷髅做装饰,看似没有锋芒,但却莫名带着死亡般的气息。
随着法力的催动,两把匕首散发出阵阵黑色的烟雾,风声里隐约可闻哭嚎之声。
魇狱之刃,同样是仙界送回来的仙器,乃是鬼门宗飞升的先祖所留。
韩千觞凝神,玄天剑出鞘,剑身流光溢彩,将魇狱之刃的黑烟压制片刻。
然而叶瑾却并不在意,他突然反手将双匕插在地上,一阵强光闪过,地下突然窜出无数只鬼手,犹如索命的厉鬼,朝韩千觞抓了过去。
韩千觞神色一凛,喊道:“搜魂镜!”
风醉秋已是看呆,许久才手忙脚乱地将搜魂镜召出,镜子闪过一道道华光,鬼手尽数没了踪迹。
下一刻,九天奔雷咒落下,一道道闪电劈在叶瑾所在之处,他灵巧的身形在闪电中来回穿梭。
而就在他忙于躲避之时,韩千觞已轻巧地飞到风遇雪身边,一剑斩断了绑住风遇雪的绳索。
韩千觞抱着风遇雪,飞快地退出战局。
风遇雪被韩千觞抱在怀里,浑身上下却觉得僵硬异常,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只可惜却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用眼神暗示韩千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