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遇雪嘴角一勾,露出一丝苦笑。
这府里都觉得风遇雪受宠的很,如今虽没什么名分,但韩千觞身边始终只有她一个,日后做个妾室也是早晚的。
一个未来的准妾室,却可以参加这样的宫宴,似乎是件荣耀的事情。
可只有风遇雪知道,她不过是韩千觞的挡箭牌,那人天生冷情,而有她在,他便可明目张胆的推掉那些或暧昧或微妙的女人。
韩千觞曾说过,他未来的妻子需得家室显赫,父族强势,对他日后才更有助力。
“风姐姐,咱们今日梳一个云顶髻可好?听说宫里面的美人儿也流行这个。”玉珠开口问道。
风遇雪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
“那咱们便梳个单螺髻,普普通通不易错?”玉珠虽然不过十六岁,却十分剔透玲珑,最能看出风遇雪的心事。
风遇雪口不能言,平素里有许多事都是由她代为转达的。
玉珠摸清了风遇雪的脾气,总能找出最令她满意的建议。
风遇雪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晌午才起床,用过些餐食,又重新梳洗上妆,换衣裳,待忙完这一切,已然是酉时一刻,恰好是需要赴宴的时候。
韩千觞大步流星地走进耳室,便见着风遇雪穿一件淡绿色齐胸襦裙,外头罩雪青色对襟长衫,再系上一件狐裘的大氅。
韩千觞敢打赌,她袖子里定然还揣着一个汤婆子,小哑巴名字里有风有雪,却偏偏生来怕冷,也是奇了。
风遇雪见韩千觞来了,福了福身子,眉眼温婉低顺,丝毫没有昨夜的棱角,仿佛将一切锋芒都藏了起来。
韩千觞微微一哂,不以为意。
“走吧。”
苍州王姓陈,祖辈中已有十余人飞升成仙,可谓九州大陆上,最为强势的家族。
及至后来,更是一统苍州,登基称王,而这一代的苍州王陈元,比他的父辈更野心勃勃,他一心想学百年前的青帝,一统天下。
是以今次韩千觞大败涠洲军,苍州王亲自设宴,遍请百官,为韩千觞接风洗尘。
风遇雪拥着汤婆子和韩千觞一同坐在马车里。她坐的笔直,满头的钗環纹丝不动,双手一动不动地放在两腿间,很是娴熟文雅。
韩千觞坐在她身边,闻着她脸上的脂粉香味,看着她故作优雅克制的模样,轻笑起来。
“小哑巴,别装了,假的很。”
风遇雪回眸蹬了他一眼。
她还记得,半年前韩千觞临走之前,二人是翻了脸的。
她气得举了刀,差一点便刺进他的心窝里,他反手夺刀,眼底流露出一丝凶悍的杀意。
那个瞬间,风遇雪以为,韩千觞会杀了她。
若不是恰好为皇帝传旨的使者到了,也许她就真的死在当场。
那一夜,涠洲军突袭边关,韩千觞顾不得交代一声便披挂上阵,这一走就是半年。
半年之后,他回来,竟还能仿佛没事人一般面对她,也不知该说他记性不好,还是够疯。
马车突然停下,风遇雪知道,这是到皇宫门前了。
不等韩千觞起身,车外便传来一声诚惶诚恐的声音。
“可是韩将军的车马?”
风遇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不禁浑身一僵。
倒也算冤家路窄,她竟在这里,便遇上了生父。
韩千觞促狭地看着风遇雪瞬间变得难看的神色,随手撩开车帘,懒懒道:“风宗主好久不见。”
此时,天色渐晚,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风杰站在车前,毕恭毕敬地朝韩千觞行了一礼。他身材颀长,穿一件绿色官服,模样又是斯斯文文的,瞧着不像个修士,倒像个读书人。
“韩将军凯旋归来,当真乃我苍州大幸啊!”
风遇雪从车上看下去,便能瞧着自己的生父那张谄媚的脸。
韩千觞的目光瞄过风杰肩头的落雪,想他是在此等候多时,不禁微微一哂:“待会儿夜宴上本就能见到,大人又何必如此?”
风杰摆摆手,笑道:“夜宴之上,哪里有此处谈心来的贴心些啊,更何况,我也多时不曾见过小女,免不得要来叙一叙父女亲情的。”
说着,他还慈爱地看了风遇雪一眼。
风遇雪嘴角毫不留情地勾起一丝冷笑,她起身随手将帘子扯下,隔绝了和外面的视线。
这满苍州的城墙加起来,怕是也赶不上风杰的脸皮。
因身有残疾,便在女儿五岁时将她赶到庄子上居住,多年来不闻不问的父亲,哪里有什么亲情可叙。
风遇雪靠在马车上,微微闭了闭眼睛。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初得知韩千觞也中了玉蛊香,预备将她留在身边时,风杰那令人作呕的嘴脸。
他说:“这丫头不过是个贱婢所生,虽说有些姿色,但到底过于卑微,便是做妾也辱没了将军,将军便当个阿猫阿狗养在身边就是了。”
“只是她到底是姓风的,便看在她的份上,将军日后可要多提携提携我们风家啊。”
若论面皮,风杰定然是九州十六派最厚的一个,没有之一。
风遇雪面色冷冷,便听风杰的声音隐约从马车外传来。
“上回我也曾与将军提起,我家次女尚且待字闺中,今年也有十九岁了,她性子温顺,且极有天赋,如今已是金丹中期的修为,为人妻子,也是良配啊。”
风遇雪下意识地攥紧了她手里的汤婆子。
那东西十分精巧,以铜和金银打造,上面有一个小口,把热水灌进去,揣在怀里,最是暖和。
她走了神,手不知不觉抠开了汤婆子的壶盖,热水哗啦撒出来。
风遇雪被烫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汤婆子摔在马车上,发出一声笨重的闷响。
下一刻,车帘掀开,韩千觞已窜了进来。
他动作极快,不等风遇雪回过神来,他已将那汤婆子捡了起来。
热水浇湿了风遇雪的衣裳,两只手也被烫的通红。韩千觞神色铁青,冷冷瞪她一眼:“笨!”
风遇雪支棱着两只手,春葱般的手指如今红了一大片,身上也沾了不少水,瞧着狼狈不堪。她一脸无辜地看着韩千觞,一副这可怎么办的模样。
跟着车的玉珠听到声响,忙上前道:“主君,风姐姐手上伤得厉害,衣裳也需要换一身,只怕宫宴是要赶不上了。”
风遇雪十分认同地点点头。
然而下一刻,只见风家的马车上,一个年轻女子掀开车帘,脸上带笑,轻启朱唇道:“不必了,我这随身带了衣裳和烫伤的药膏,妹妹若不嫌弃,我们便一起走,等入了宫,叫人寻一处偏殿,将衣裳换了便是。”
只见这女子妆容精致,杏核眼,尖下巴,唇若点朱,面若桃花,生的十分美艳,正是风家嫡出的二小姐风醉秋。
风杰膝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嫁了风夫人的母家司马家,二女儿待字闺中,三女儿出身卑微,不成气候。
他心知以风家的地位,想要攀附皇族很难,便把主意打在了韩千觞身上。
风遇雪出身低微了些,可风醉秋若是嫁给韩千觞做正妻,却也是足够了。
毕竟风醉秋是风杰膝下的子女中,修为最高,最有天赋的,他对这女儿寄予极大希望。
风遇雪薄唇微抿,并不吭声。
她从风家大宅中搬出来时,才不过五岁,对这个二姐并无多少印象,今日这一见,竟是五岁之后的第一回 。
韩千觞的目光扫过风杰,停在风醉秋脸上。
他生的俊美,风醉秋到底是闺阁女子,被这样紧盯着,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红晕。
许久,韩千觞才淡淡道:“如此,也好。”
第3章 狐妖
风醉秋常入宫中,带着风遇雪轻车熟路地寻了个认识的老嬷嬷打点,引二人到了一处不常用的偏殿。
二人坐在桌前,桌上茗茶袅袅,一灯如豆。
风遇雪本就肤白胜雪,风醉秋的衣衫颜色鲜艳,灯影摇曳之间,越发衬得她灿若桃花,明媚动人。
“妹妹这容貌,也难怪韩将军倾心于你。”风醉秋瞧着风遇雪笑吟吟道,只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风遇雪喝了一口茶,面无表情地看了风醉秋一眼。
这人大费周章请自己到这里来,总不会就为了说这么句无聊的废话吧。
风醉秋对风遇雪的目光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以前我总是想,一个自小乡野间长大的野丫头,怎么就能轻而易举,捕获韩将军的心,甚至为了你抛下大军,连夜提前回京。今日瞧着妹妹,我才终于明白,妹妹果然是有动人之处的。”
风醉秋一边说,一边紧紧地盯着风遇雪,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似乎想从其中读出一些变化来。
风遇雪抬头看了她一眼。
“难道你不知情?”风醉秋故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妹妹啊妹妹,如今满京城谁人不知,韩将军是极宠爱你的,若不然这样的宴席,以你的身份,又如何参加的了?”
“哎呀,瞧我傻的。忘了妹妹天生就是哑巴,不能说话的。我这般问,你又能答什么?”风醉秋造作地掩嘴笑道,“让我猜猜看,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都是风家的女儿,有有这般姿容却只能在乡间长大,你不甘心,所以你费尽心机打听到韩千觞遇袭,将他带回家中救治,果然依仗着这些一步登天了。”
呵,这人想象力还挺丰富。风遇雪在心里想。
“你恨风家对你薄情寡恩,但你当真以为但凭你自己就能在韩千觞身边站稳脚跟?再有五年十年,韩千觞总是要娶妻的,而你色衰爱弛,你后半生的依仗又在哪里?”风醉秋说到此,慢慢打住话头,幽幽地喝了口茶。
“妹妹啊,眼光要放长远些,一笔写不出两个风字,与其让韩千觞娶了司马家又或者陈家的女儿为妻,我不是更合适吗?”
是啊,韩千觞权势滔天,虽然性子乖张,但在贵女们的心中大约也是香饽饽。
她们出身尊贵,也不会受她这样的折辱。
风遇雪闭了闭眼睛,看向风醉秋。
风醉秋见风遇雪的神色似乎有些松动,再接再厉道:“我如今的修为在四大家族的女子之中,已是最高,只要你能帮忙搭线牵桥……”
然而她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传来吱呀一声,大门敞开。
风醉秋面色一变,冷声道:“何人在那?”
说着她广袖一挥,一道绿芒自她袖间飞出,却无声地被黑暗吞噬,没有半点回响。
黑暗中,一个人影自黑暗中迈出,正是韩千觞。
风醉秋面色惨白,面上露出一丝心虚之色。
以韩千觞的修为,若是有心方才她所说之话,便是站在皇宫外也是能听得见的。他弄出声响,只怕是故意不想她说下去吧。
韩千觞走进屋内,他的目光在两姐妹之间梭巡,而后慢慢停在了风醉秋面前。
风遇雪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茶杯。
韩千觞问风醉秋:“你想嫁给我?”
风醉秋被他盯得浑身微颤。
她是风家二小姐,是风家这一代中,修为最高,最出色的后辈。她有美貌、有家世、又怎甘心屈居于任何女人之下。
“是。”风醉秋的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在韩千觞的威压之下,她胸膛起伏不定,许久才抬起头,朗声道:“我倾慕将军,喜欢将军,想要嫁给将军为妻!”
纵然苍州修者众多,崇尚力量,但如风醉秋这般,未出阁的女子对一男子表白,也算是离经叛道之举了。
此话说完,便是风醉秋自己都后怕地心脏狂跳,面色泛起红晕来。
“喜欢我?”许久,韩千觞才轻笑着重复。
“你有多喜欢我?”他向前一步,站到风醉秋面前,微微俯身,凑在风醉秋耳边问道,“你敢为我去死吗?”
风醉秋瞪大了眼睛,看着韩千觞。
他离她那么近,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风醉秋的眼睛,仿佛刹那间可以看穿她心中所想的一切。
那一刻,风醉秋的嘴颤抖了许久,却终究是说不出一个敢字。
韩千觞看着她怔忪的模样,嗤笑一声,转身拉起风遇雪的手。
“走吧,再迟便误了开宴了。”
这之后,他带着风遇雪扬长而去,再未回头看过一眼。
风醉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额角沁出了冷汗。她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韩千觞,四大家族这一代最为优秀,最有权势的男人,难道不该她这个最为优秀的女人来相配吗?
为什么他身边的女人,是一个贱婢生下的野丫头?
而此时,风遇雪被韩千觞拉着手,大步流星地往正殿走去。
她忍不住偷偷去看韩千觞的神色。
虽说风醉秋对韩千觞的喜爱到不了为他去死的地步,但她无疑是当真想嫁给他的。
可他方才的态度,却不像是能找得到妻子的样子。
生平见过几面,就要人家为他舍生忘死,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子人人爱吗?
或许是感受到风遇雪探究的目光,韩千觞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后颈,仿佛在安抚一只宠物。
“不必担心,她不可能取代你。”
嗯?
韩千觞似笑非笑,“便是论虚情假意,你也比她强上许多。虽然你当初也是这般假惺惺地,投怀送抱,但起码演的很像。”
风遇雪脸色阴沉,狠狠甩开韩千觞的手。
她瞪着他,眼睛里禁不住沁出一丝泪光。
这泪光似乎将韩千觞灼痛了,他把她一把拉进怀里。
大手如钳子一般牢牢攥住她的肩膀。
“怎么?难道你要说,你当初豁出性命救我,不是因为我是韩千觞?”他冷笑着捏住她的下巴,“小哑巴,注意你的态度,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的意思。”
这人果然是个疯子。
风遇雪想甩开他,然而下一刻韩千觞突然按住她的头,狠狠吻上她的唇。
他的吻激烈的如一只猛虎撕咬着猎物,又狠又急,仿佛要把风遇雪整个人都吞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