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上的人,大多数是盛霈捡的。
有的人无家可归,有的人找不到工作,有的人被他所救。
这些年,向来是盛霈说什么,他们做什么。
符世熙静了一刻,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出来,我们打一架。等你什么时候清醒,我们再谈。”
底下船舱,徐玉樵正在说这几天他们找人的事。
他说到兴头上,忽然听外面有人喊:“小樵!二哥和符哥打起来了!”
徐玉樵一愣:“打起来了?你没说错吧,符哥这个性格能和人打架吗,不是,他们俩好好的打什么?”
那人急得很:“真的!”
山岚微怔,沉静的眸出现些许晃动,快徐玉樵一步,轻盈地离开船舱,快步走向甲板,还未走近,便听到了碰撞间的沉闷声。
没人敢靠近,也没交谈。
就这么沉默无声地看着。
烈烈风雨中,两个男人就这么毫无形象地缠斗在一起,不用技巧,不用招数,就你来我往,拳头对拳头。
盛霈神情微微压抑,挥拳时没收着力道,狠狠地砸向符世熙,腰腹间的力量运用到极致,背脊弓起,像一座即将坍塌的山峰。
符世熙身手不差,侧身一躲,屈腿往盛霈腰间撞去,眼看就要撞上,边上忽然横出一只手,明明轻飘飘的力量,落到他腿上时,却分外沉,沉得像铁。
就这么轻轻一下。
盛霈和符世熙被分开。
符世熙抬眸,对上女人乌黑清冷的眼,她只看了他一眼,眼神毫无波动,随即朝着盛霈走去。
徐玉樵赶紧过来把人拉走了。
符世熙没拒绝。
一时间,甲板上只剩下山岚和盛霈。
雨仍在下,雾气越来越大。
盛霈早已浑身湿透,他重重地喘了口气,暗沉压抑的眸落在山岚脸上,片刻后,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越过船舱,往他的房间走。
山岚仍由他拉着。
覆满雨水的手温而凉,他心跳很快。
盛霈的房间是单人间,就算借出去了也没人住。
门锁着,他抬手往某个地方摸了一下,拿出把钥匙来,门锁刚开,他抬腿一撞,闪身把人带进了房间。
“啪嗒”一声。
门被重重关上。
山岚被困在盛霈和门中间。
身前是他高大黑沉的影,耳侧是他急促的呼吸。
她在暗中仰起脸,去摸他湿漉漉的脸,慢吞吞地擦去那点雨水,抚过他有点儿扎人的胡渣,轻声问:“怎么不高兴了?”
盛霈的情绪就这么一下,绷不住了。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埋首在她柔软而脆弱的颈侧,温热的呼吸尽数扑在了她身上,雨滴也擦了她一身。
半晌,他嘶哑着嗓子说:“招儿,我送你回去。”
山岚垂眼,抬手用力抱住他的头,低头在他额间落下一个吻,温声说:“要刮台风了,海上很危险。盛霈,我们回猫注去。”
盛霈不说话。
山岚轻轻地弯了下唇:“我和你说过,那套刀法的名字,它叫‘明虹收雨’,传说,垂虹刀的刀光闪过时,风和雨都会停止,天边会出现彩虹。”
“盛霈,我练刀法有十八年了。”
“我从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是我还拥有漫长的岁月,往前的几步走不好没关系,我还有无数步,往哪里走,终点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或许没有终点。”
山岚低声哄:“你别为我难过。你说过,我是最好的。”
盛霈收紧手,几乎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他几乎是用气音一字一句地重复:“招儿是最好的。”
这一刻的盛霈,停在他柔软的避风港里。
他想,这个世界再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山岚的好。
他闭上眼,喊他的招儿。
一声又一声,喊了无数次。
第26章 台风 她轻声说着,宛如最虔诚的学徒。……
船舱内, 徐玉樵放下医药箱,纳闷地问:“符哥,你和二哥怎么打起来了?”
符世熙叹了口气, 抬手碰了碰唇角,轻嘶一声, 说:“他不知道发什么疯, 非要回南渚去, 不肯上岛。”
徐玉樵呆住:“现在?”
符世熙轻“嗯”了声:“说是有急事。”
徐玉樵嘀咕:“有急事?在海上飘了那么久, 能有什么急事?”
唯一的知情人赵行紧闭着嘴巴,不打算掺和这件事。山家祭祖大典就只剩了十二天,小师妹也不知道能不能按时赶回去。
赵行犹豫了一会儿,问:“台风什么时候走?”
徐玉樵瞥他一眼, 应:“最多一周吧,怎么, 你也有急事?”
“没, 我没急事儿。”
赵行讪笑一下,继续拿耳朵偷听他们说话。
徐玉樵给符世熙处理完伤口,又笑着说了几句好话,让他别生气。符世熙也不在意,拿了根钓竿就去甲板上站着了。
徐玉樵和小风咬耳朵:“你去底下看看你姐和二哥?”
小风刚被盛霈教训过,不情不愿:“你怎么不去?要去你去, 刚刚他们打架你看见没?我打不过二哥。”
就在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盛霈进来了。
他们齐齐朝盛霈看去。
男人眉眼淡淡,脸上带了点伤, 看不出喜怒来,脖子上挂了块毛巾,正随手擦拭着, 对他们的眼神视若无睹。
小风往他身后瞧了一眼,问:“我姐呢?”
盛霈找了个地坐下,随口应:“累了,让她休息会儿。”
小风“哦”了声,又和徐玉樵挤眉弄眼起来。
徐玉樵憋了一会儿,憋不住了,问:“二哥,我们真回南渚去?现在是蓝色预警,要去也不是不能去,但你这要是上了岸,指不定船要被拖走。”
盛霈动作不停,说:“回猫注。”
徐玉樵闻言,松了口气,和小风对视一眼。
小风悄声说:“我去和符哥说一声,他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兴。”
说完,一溜烟跑了。
这一场闹剧就在盛霈的“回猫注”三个字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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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到猫注时,近五点。
海浪已有近两米,猫注岛沿岸被浪潮反复击打,战士们正在码头催促渔船尽快回港,暴雨中每个人都在狂奔。
盛霈站在船头,定定看了眼忙碌的小岛。
他抹去眼睫上的雨水,对徐玉樵道:“你们下去帮忙,我回趟家,马上回来。招儿,过来!”
山岚正抱着三花站在船舷处往下看。
浪潮比他们那日遇到的暴风雨强劲了数倍,整艘渔船都在海中摇晃,顶着这样的风回南渚,风险太大了。
听见盛霈喊她,她几步走到他身侧。
盛霈伸手抱着人送下船,自己紧跟着下船,撑开伞,对山岚道:“我去搬沙袋,回家用沙袋把窗户顶上。你先回去,去工具间拿木板和锤子,先用木板把窗户钉起来。至于钥匙,这猫儿知道放哪儿。”
山岚抿唇,轻应了声。
没有过多的言语,她记住盛霈的话便带着猫离开了。
这场台风来势汹汹,猫注平均海拔5米,要面对这样猛力的台风并不容易。
南渚早已下达通知,保护居民的人身安全是第一要则。岛上的居民们个个都在忙碌,有的拆卸高空构筑物,有的挨家挨户上门检查安全工作,有的在码头加固渔船,每个人都争分夺秒做着防护工作,准备迎接这场战役。
山岚抱着猫回到家,在门口停下。
三花灵活地跳上屋顶,悉悉索索地在上面扒拉下,“叮”的一声响,上面掉下枚钥匙来,正好落在她脚下。
小猫咪昂着脑袋,舔了舔毛,等着夸奖。
山岚抿唇笑了一下,蹲下身摸摸它的脑袋,随即进了家门。
盛霈扛着沙袋回来,一进门便听到叮叮咚咚的敲打声,一下下,整齐又有规律,似乎每一下力道都是一样。
他进厨房看了眼,里面窗户已经固定好了,仔细看每一个钉子都是正的,间隔相同,木板严丝合缝,没有半点漏缺,像是机器干的活。
盛霈瞧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正好他不想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干脆把她带上干活。
盛霈卸下沙袋,几下顶住,往里面喊了声:“招儿!”
“嗯?”她在应他,“这里也固定好了。”
盛霈几步走到门口,看向坐在床上的那道身影,问:“想和我出去帮忙,还是想呆在家里?”
山岚回头看他。
她攥紧了锤子,眼睛似乎泛着点点光亮,问:“可以去吗?”
盛霈微挑了挑唇,指着定好的木板,说:“当然可以,招儿做什么都能干。”
山岚拎着锤子起身,微微颔首,看了眼自己的作品,神情颇有些骄傲,轻声应:“嗯,我的活很好。”
盛霈眉心一跳,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公主怎么什么话都挂嘴上,一点儿言外之意都不懂。
盛霈抛去那点乱七八糟的杂念,去找了件雨衣出来,递给山岚:“穿上,我们去办公楼帮忙。”
山岚点头:“嗯。”
她又可以拎锤子了,就是锤子有点小。
出门前,雨势又大了。
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一片嘈杂之音。
盛霈瞥了眼蹲在脚边的人。
她蹲在那儿,摸了摸小猫咪的下巴,轻声叮嘱:“小招,你乖乖在家里,别去屋顶玩儿了,听见了吗?”
三花冲她喵喵叫。
稍许,它蹲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那两道身影匆匆离开,不一会儿,甩着尾巴钻进了门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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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岸边,狂风卷起海浪,岛上的树群像一道顽固的防风墙,沉默地屹立在原地,从不退缩。
这一日,他们忙到晚上九点。
从办公楼离开时,天已黑沉沉的一片。
小战士冲着盛霈喊:“二哥,这几天你们在家呆着别出来,东西不够就打电话。如通讯断了,我们会上门来。”
盛霈看他一眼,道:“注意安全。”
小战士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快回去吧!”
路边灯光黯淡,盛霈看向山岚。
她躲在雨衣里,正抬眼望着簌簌摇晃的树群,灯光下,她的眉眼清透,安静地看着大自然带来的这场风暴。
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
永远新奇,从不畏惧。
“招儿,走了。”
盛霈朝她伸出手。
山岚收回视线,按住即将被风吹落的帽子,另一只手自然地握上他的手心,两人几乎是贴着肩离开的。
小战士昂着脑袋,满眼八卦。
心说回去就告诉他们,二哥要开花了!
无际的夜幕下。
盛霈牵着山岚,两人奔跑在弯弯绕绕的居民区间,风雨迎面吹来,头上像是罩了一个玻璃罩子,鼓风机呼呼往里吹,世界顿时嘈杂无比。
山岚睁大眼,看眼前不断蔓延的黑。
偶尔路过房屋,窗口露出点儿光来,是因为木板没有钉严实。
微凉的雨扑洒脸上,她微喘着气,心也随着这风飘起来,她似乎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这样轻,这样自由。
疾跑中,盛霈侧头看了山岚一眼。
他掌心里的那只手,忽然将他攥紧。
“怎么了?”
盛霈微微减慢速度,想问山岚。
山岚却不停,回眸看向他,乌溜溜的眼眸里都是细碎的光,她加快速度,用力拽着他大步朝前跑去。
许久许久,盛霈忽然听她喊:“盛霈!”
语调上扬,声音又脆又亮,透过海风。
直直往他耳廓钻。
盛霈从没听她这么大声说过话,她从来都是慢吞吞,轻轻柔柔,像躺在甲板上看流云缱绻而过。
他一顿,应:“我在。”
“盛霈!”
她又喊。
盛霈不知怎的,有点儿想笑,怎么又变成这呆呆的样子,怪可爱的。他只好配合她,她喊一声,他就应一声。
这一呼一喊乘着风。
越过岛屿上空,跨过海域,飘向更远、更远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盛霈看见了他的屋子。
灯微微从门缝里透出来。
他一想,就知道徐玉樵来了。
可这个想法才转过一瞬,便听停下来躲在屋檐下的人问他:“盛霈,现在可以接吻吗?想在外面。”
“......”
暗中,女人白皙的脸似覆上一层暗蓝色的纱。
滑腻的脸颊上缀满雨滴,像是盛霈生平所见最亮、最有光泽的珍珠。
她仰着脸,用那双诱网一样的眼睛蛊惑着他。
盛霈低下眸,颈间的凸起滚动,他攥着她柔软的手,用后背挡住那狂风暴雨,如山一样站在她面前。
山岚不动,只是盯着他。
盈盈的视线晃过他暗沉沉的眸。
“盛霈,我还没学会。”
她轻声说着,宛如最虔诚的学徒。
盛霈定定地盯着她,喉间的干渴蔓延至每一根神经末梢,他倏地上前,抵住她的脚尖,视线落下,气息缓缓下沉,去寻她最柔软的地方,还未触到,忽听得一声喊——
“二哥,你们回来了?”
是徐玉樵的声音。
盛霈轻嘶一声,停在那儿。
他退开一步,低声说:“晚一点儿,行吗?”
山岚瞧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摇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