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锦点头,“恩师耳聪目明,没有您不知道的。家父确实在修订课程,公务繁忙,因为今儿并不曾来贺喜。”说着朝今儿的主人投去抱歉的眼神。
何家父子连忙表示没关系,可话还没说呢,这老者便道:“这‘礼’一部,林公意欲何为?”林嘉锦浅笑,“家父以为,礼当恢复古礼……”
四爷心里笑,林家父子当真圆滑。这很多可改的地方,庙学非盯着‘礼’,这礼怎么改?以往都跪拜皇上呢,现在不跪拜了?要真敢这么改,上面那位如今忍着不言语,可过后少不了算账的。
因此,他们把‘古礼’推了出来。
古礼里的跪就是跟鞠躬拱手的意思差不多,不带有任何臣服的意思。那时候跪坐不分,都是席地而坐的。跪是比坐着更郑重的一个态度,仅此而已。
果然,这么一说,大殿里的人都少不了朝林嘉锦侧目。林嘉锦眼观鼻鼻观心,站在白发老者的身后颇为老实。
这老者一笑,不置可否,转过脸来就看向四爷,“天意没选你,老夫很是诧异。”
四爷心里皱眉,怎么还盯着自己没完了。他也一脸遗憾,“天意不可逆,天意亦不可违。老先生厚爱,小子愧领了。”
老者仔细端详四爷的脸,“有人断言,你有异人之相……”
四爷叹气,替降临的异世界文明可惜。本来是可以促进社会发展的,但现在好似演变的似是而非了。什么异人之相?有这种能看相算卦的,但是,这些东西被你们包装的,怎么看都像是异端邪说。
他没法否定自己有异人之相,也不能叫人瞧出心虚来。因此只苦笑:“何为异人之相?天不眷顾,异于常人,也不算看错了。”
林嘉锦就搭话了,“怎么叫天不眷顾?”天若不眷顾你,难道我家桐儿跟你一起出来,也是天不眷顾,说话也不怕犯忌讳。他就气道,“老天眷顾的人不少,如今在坐的却聊聊,何也?”
眼下之意,当年老天眷顾的天之骄子,如今活着的还有几人。但凡天不眷顾的,且都当堂在座。
究竟哪些是天所眷顾之人,经得住细思量不?
“嘉锦!”老者没回头,话却说的威严,“慎言。”
林嘉锦便不再言语,而是说四爷,“过去给国公爷奉茶,休要怵在大堂里。”替四爷解围了。
四爷跟白发老者隔了一个位置的老者,然后默默的站在其后。林嘉锦果然跟这个老者道:“小婿侍奉恩师,叫小辈侍奉您。”
毅国公扫了四爷一眼,收回视线,却问了一声,“你认识老夫?”
“武将中凛然者,唯您而已。”
毅国公嘴角一勾,“拍马屁者不知凡几,只你这一言,甚得老夫之心。”
受用就好!四爷真就给奉茶,然后外面进来人了,齐战扶着新郎官又进来了。
何二郎一步一咳嗽,好似肺随时都会被咳出来似得,这么快就又病的这般重了,那这病也是真挺神奇的。
之前敬酒的时候,瞧着虽孱弱,然则说话声虽不高,却也不见喘,这才多大功夫,就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四爷微微皱眉,不知道这老发老者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这老者不再关注四爷,却盯着这个新上任的大姐夫看了好几眼,然后去看承恩公,“今年贵府的二公子不曾参加天选,我还记得十五年前,我见到二公子时,他才是四五岁的孩童,那时便已是出口能成诵……”
承恩侯尴尬的笑笑,“这孩子身子不好,这些年荒废了。天庙之选,也有所耳闻。身子不好,这岂能过的了?便想着再养养,过两天身体康健了,再去也不迟。”
这老者缓缓点头,“老夫也是担心公子的身体,过来瞧瞧。侯爷当知,这世上的病症,若是庙学无可奈何,那便是神仙也难医治。”
四爷心里撇嘴,此时就该放出林阎王,狠狠的扇你脸上。他是有点明白这老者的意图了,他这是把承恩侯府当软柿子,先捏了。今年必是去参选的勋贵宗亲子弟不多。便是参选的,也未必是嫡出。便是汝南王府,也有嫡出的称病躲了,只庶出的去应付事。
老者这是来立威来了,选在了承恩侯府办喜事的时候。刚巧,嫁进来的偏偏是自己这个从庙学跑出来的异数的姐姐,所以就被拎出来――也不过是想杀鸡儆猴而已。偏杀鸡儆猴没敬成,他的弟子亲手拆了他的台。
于是,新郎官被带来的。看这新姐夫把自己弄的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可见,这也是个不想跟庙学有瓜葛的。
这要是别人这个闲事自己未必去管,但新婚之日,带走金家女儿的新婚丈夫,我能不管吗?
趁着老者给新郎官把脉的空档,四爷很自然朝门口去了,那边有热水壶,咕嘟咕嘟的,四爷提了壶好像要给国公爷蓄水的样子,其实站在齐战的身后告诉他:“想办法告诉新娘子,就说有人想带新郎官走……”
齐战:“……”几个意思?
四爷提了水壶,看了郑王爷一眼。郑王爷虽不知道两人嘀咕了什么,但还是朝齐战点头。
老者闭目,眉头都不动。四爷就笃定,此人不是任何一拨天外来客中的一个。因为那些人耳聪目明,自己这说话声,在屋外人家都听的清。
何二郎坐着静静的叫对方号脉,眼睛却落在这个小舅子身上。思量着,若是一会子求救,这小舅子会不会替自己出面拦一拦,若是不拦,自己该怎么办?在这老者面前服药,怕是得被发现。
这白发老者收了手,看向承恩侯的眼神就有些锐利,“侯爷贵为国母之父,怎可做出如此欺天之事……”
承恩侯头上的汗密密麻麻的下来,“先生所言,实不知何意!”“不知何意?”这老者起身,看向何二郎,“你是随我去,还是叫我当众揭下你祖父的脸皮交给乌衣卫去治罪?”
何二郎眉心一皱,才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句女声:“他随不随你去,你问他没用……”说着,人就进来了,一身大红的嫁衣,盖头已经掀开了。此时,她往当堂一站,左右手各拎着一把斧头,蹬着一双大眼,满堂的扫了一遍,然后冷哼一声,“谁要带他走,且来问我答不答应?”
何二郎刺溜一下,躲新娘子身后去了,然后娇弱的喊了一声――娘子!
第158章 客从何来(25)
娘子!
何二郎用小手指勾着新娘子的袖子, 然后气喘吁吁的咳嗽两声,“娘子,大婚之日, 我若扔下你去, 那我何寒松成什么人了?娘子莫忧,今儿我就是一头撞死了, 也断断是不能把你扔下的……”
金大妮回头看了何二郎一眼, 难怪你病娇, 你的心眼未免太多了吧!你这分明就是在撺掇我,还当我听不出来是怎么的?但那话怎么说的,要是没有苦衷,谁愿意整天折腾一幅病娇模样。
你不就是觉得我好糊弄吗?
成!
我今儿叫你糊弄一回!她顿时眼睛一瞪, 却没有甩开勾着她袖子的手指,只对着这人叱骂道:“你是不是傻?是病到脑子了?还是久病在屋里关傻了?你一头撞死了, 那娶我干嘛?到你家守寡的?”“那要不……要不, 你先回娘家去?”
“我跟你堂都拜了, 你叫我回娘家去?我这好好的大姑娘成了弃妇……”
“娘子呀,为夫也是不愿呀!可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了吗?碰死了,你是守寡,我若是被带走了,你这是守活寡。你说……你若是为夫, 你当如何?”他说的好不可怜, 不时的还用袖子遮住嘴,侧脸咳嗽一声,大喘两口气, 就好像有人掐着他的脖子,随时都能断气似得。
我当如何?
金大妮冷哼一声, “谁今儿要带我相公走,都得先问问我手里这对板斧答不答应?”说着,就看向白发老者,神色冷然。
承恩公当年就是一小地主,就是因为生了个好闺女,才有如今的日子。他是唯唯诺诺,谁都怕得罪的。庙学何等样的地方,哪里容的你这般无礼放肆?
他才要出言呵斥,就听自家孙子已经说新媳妇了,“娘子,这是庙学的先生……”
“庙学?”金大妮满眼不可思议,一改之前的凶悍,突然间哭嚎出声,“天下谁不知道庙学,庙学要跟小女子抢夫婿,小女子能奈何?真能拿斧头砍了人吗?”她突然把板斧往自己脖子上一放,“相公呀,你说的对,活寡死寡的,都是寡妇……我不想做寡妇,我还是先相公一步去吧……”
何二郎:“……”光打雷不见下雨,你倒是哭的真一点呀。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闹的都不知道怎么接茬了。
不过这小舅子当真是给力,就听人家马上接住了他姐姐的话:“大姐,可不能如此。你这不是陷庙学于不义吗?今儿不管是你还是姐夫,你俩谁出事了,都是于庙学大不利的事。你想想,这事要传出去……往后这天下女子都得惶惶不可终日,就怕夫婿不知道哪天就被强行带走。等着天下尽是女子的哭嚎之声,那庙学存在还有何益处?”
在座的不由的侧目,这话厉害呀,一下子将庙学逼到了死角。
何二郎偷瞄了四爷一眼,心道一声侥幸,没想到还真叫自己给碰到靠谱的了。他立马接茬,拉新娘子,“娘子―― 娘子――放下斧头,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岳父岳母交代……”
金大妮这个气啊,你为啥不说随我去死呢?可见也是个没心肝的人!我这会子到底是为了谁?这边强忍着没发飙,那边白发老者皱眉说话了:“庙学万万不会抢了谁家的夫婿去,可若谁家的夫婿在天选之时弄虚作假,意图躲避天选……”
那可是要命的罪过!
金大妮一下子收了脸上的眼泪,随手一转,拿着斧头挽了个利落漂亮的花,然后瞪眼,“您说谁弄虚作假?意图躲避天选?”
“何二郎并非生来带着弱症,他是定期服用了导致人体虚的药物……”
金大妮很意外,她的意外表现在脸上特别明显。然后她看向何二郎,何二郎也是一脸惊讶,继而还涌出一点可以称之为惊喜的东西,竟然还问了一声,“我是中毒,而非体弱?”
金大妮才不管何二郎是不是假装的惊讶呢,反正今儿这装病躲避天选的罪名不能落在何二郎身上。因此,她立马对着承恩公怒目而视,“您听听,庙学的先生都说,我家夫君是中毒 了,是定期有人给他投毒!原来我嫁的不是侯府,而是虎狼窝呀!我相公他到底是挡了谁的路了,碍了谁的眼了,有人要这般要他的命。我相公命大,这没毒死,这人就又想借着庙学的手治我相公的罪!”
承恩侯气的险些一口气给憋回去了,但他偏偏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因为承恩侯世子,后院里确实乱。嫡出的庶出了,乱七八糟的,非要赖说后宅的阴司,你连辩都不能辩的!
这会子外面都不知道围了多少人了,金大妮这话才一落,何家这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就在外面哭开了,“我的儿啊――可怜的儿啊――”
大喜的日子,哭了起来。
何家这世子也有意思,连连跟这老者拱手,“家宅不宁,内帷不修,我这就进宫……进宫去请罪。”主动认下了儿子的病是后宅妇人所为,跟其他的不相干。
这老者之前气势汹汹,势必是要带何二郎走的。可如今,何二郎是受害者,他也是真中毒了,不是装病逃避的。何家人没否认家宅不宁这一点,你要是再带人家走,这就不合适了。
这老者轻笑一声,“原来是这般呀,倒是老夫误会了。”
世子连忙道:“不敢!若不是您今儿这一来,只怕这孩子的小命就真折损在后宅里了。您于寒松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这话言重了。不过,长时间服用这药,已经损了根基了。不若随老夫去,修养个三五月半年的,庙学必还你一个健康的儿郎。”
世子就有些沉吟,像是拿不定主意。
金大妮犹豫的也正是这个。若不是带去治罪的,而只是治病去的,这倒也无妨。
谁知道她没言语,那边就觉得袖子被人拉扯了一下,还轻轻的摇了摇,然后就听到身后轻轻的咳嗽声。
什么毛病?她没搭理!有病治病去呗,病怏怏的好看是怎么的?
谁知道这人勾住她的袖子摇的幅度越来越大了,这叫她心里一顿,他还是不愿意去?
她拿不准到底该不该放人,这里这么些人,都冷眼旁观呢,能信任的也就是自己的弟弟了。她看四爷,四爷轻轻地摇摇头,然后金大妮冲着老者立马就炸了,“什么意思?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他是今儿不治就立马要死还是怎么着?我还是那句话,别管为啥的,谁要想带走他,得先问我答应不答应。”
世子夫人着急呀:“金氏,寒松只是去瞧病的……”
金氏是谁?大妮反应了半天,等身后又传来一声咳嗽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哦!我这就变成金氏了!她也不知道外面那人是谁,于是便呵斥道:“只是去瞧病的?说的倒是轻巧。今儿新婚,没了新郎,我成什么了?满天下找不着第二个我这样的笑话来!想带他走,休想!”
当婆婆的能气死,在外面急的团团转,“金氏,你要讲道理的!寒松身子好了,也是为了你们以后好……”
“他以后好不好的我看不着,反正今儿谁敢从洞房里跟我抢新郎,就别怪我跟人拼命!”说着,就看那老者,“您也别觉得我不讲道理,实在是我不敢将人交你带出去。若不是在座的都是尊贵人,我是万万不会相信您是庙学的先生的。早前,我一直都听说庙学悲悯苍生。苍生有多少,我也数不过来。但我爹我娘打小就教我,遇到没娘的孩子别欺负,遇到没儿的老人得让个道,要是遇上那叫花子了,但凡手里还有半拉子馍馍保证自己饿不死,就给人家分一口……我知道,这都是小善。百姓都说,天庙做的都是大善事,可这做大善,是不是遇到举手之劳的小善就能不做了呢?就拿我相公这病来说,既然老先生能治,那也不过是开一道方子的事,老先生为何不做,偏要带人去呢?若是不将一人之苦看在眼里,又怎么解苍生之苦?既然我相公的苦厄看不在您眼里,我又怎敢将我相公交给你带走?”说着,她将右手的斧头往腰带上一掖,腾出手来,一把抱在何二郎的腰上,然后就这么的把人往腋下一夹,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