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轻嗤一声,随即又把目光放到顾隐身上,见后者毫无畏缩的样子,眼底的探究与新奇乍现。
接着他挑眉做了个请的动作:“既然两位这么有兴致,那就去决斗场打吧。”
此话一出,屋内当即传来一阵唏嘘。
——决斗场上生死不论,即便把人打残打死也不会受到半点处罚。
这下那小子,真的要完了。
顾隐却面色不变,绕过萧野抬步就走出了屋子,萧野看着他的背影,摩拳擦掌一番也大步跟了上去。
领事见人都出去了,屋内还有伸长脖子想去看的,“怎么,你们也想去决斗场?”
众人连连摇头。
“那就快立马给老子滚去睡觉!”
也只不过几个时辰没清扫而已,决斗场上就已经被大雪覆盖得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顾隐立在一侧,身着单薄的衣裳,寒风在脸上不停呼啸而过,带来一阵阵冬雪特有的冷冽气息,以及决斗场上那长年累月积累的,连大雪都掩盖不了的血液腥臭味。
领事才没有兴趣在寒冷的冬夜观看他们的决斗,此时偌大的决斗场地上只有他与萧野二人。
顾隐活动着手腕,战斗一触即发。
……
领事走后,营房里一群人在讨论谁输谁赢,甚至还起庄下起了注。
“肯定萧野啊,捏碎顾隐那小子,还不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我也觉得,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连我,也是一只手都能解决!”
“哈哈哈哈……”
在众人哈哈大笑声中,只有一人没有附和。
“老丁,”身旁之人碰了碰那人的胳膊,“上次你的对手不就是这小子吗?我记得你可是把他打得胳膊都折喽!”
那人却脸色一白,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十几天前他也跟这里所有人一样丝毫不把顾隐放在眼里,甚至觉得匹配了这么一个瘦弱的对手实乃幸运,可是结果呢……
他拼尽全力却只是把他的胳膊给打折了,而自己也没落得半点好,一身的暗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到现在还记得决斗场上那少年的眼神,如果非要形容,是视死如归,是漠视一切。
那不怕疼也不要命的样子令他胆颤。
“你们聊吧,我休息了。”
“哎,这人……罢了罢了,来来来,我们继续下注。”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掠来一屋风雪,在众人或探究或看戏或疑惑的目光中,顾隐一只手捂住胳膊,腿脚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待他走近了看,就能发现他的嘴角破裂渗出血来,俊秀的脸上以及额头,都有不同程度,冒着血珠的擦伤,裸-露在外的脖颈甚至还有一圈可怕的淤痕。
破相了,腿折了,刚痊愈的胳膊也再次折了。
这么个下场才合理嘛!
“都不用等萧野回来了,看这样子,铁定是萧野赢了!”
“我就说嘛,来来来,大伙儿分钱分钱!”
顾隐漠然地越过那些把他的生死当做赌注的人,走到自己床铺的位置,脱下外面那件染血的衣服,也不去处理身上的伤口,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躺回到床上。
白日负重登山,刚才又跟那人肉搏了一场,顾隐属实累极,很快眼睛一阖,在这嘈杂的环境中便入睡了。
这时突然有人后知后觉地出声:“不对,这都过去那么久了,这小子都回来了,萧野怎么还没回来?”
决斗场的正中央,他们口中的男人,正浑身染血,眼神涣散地倒在染红的雪地中,爬都爬不起来。
**
大雪又静静地下了一整夜,翌日云轻醒来,望着院子里那堪称壮阔的景色都忍不住发出赞叹。
冬日的第一场雪一下就那么厚,绿儿说瑞雪兆丰年,这是个好兆头。
云轻换上比昨天更厚实的衣裳,又让下人把屋子里的暖炉搬到屋外,好方便她围着炉火观赏雪景。
对着空气深呼吸一下,清新凛冽得好像这一场雪除去了世间所有的杂质污秽。入目一片纯白,就连浓重的心事也能暂时消弭与此。
云轻捧着脸蛋就这样静静-坐在院落,忽而听到不远处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小妹,为兄就猜你会出来。”
“哥哥不也是。”云轻看着顾浩唅笑道,“怎么没有去书院上晨课?反而有空来我这里了?”
“今日大雪封路,故晨课就取消了。”顾浩唅看着云轻身旁的炉子,只见炉子上面放了个小茶壶,正在冒着热气烧着热茶,旁边矮桌上还放着几盘可口的果脯点心,不免调笑道,“小妹你倒也会享受。”
“不如哥哥也坐下,与我一起观赏雪色?”
“却之不恭。”
一旁的绿儿见顾浩唅到来,早就搬好了座椅,顾浩唅潇洒地甩甩裙摆上沾拂的雪,坐到了云轻旁边。
见两人兴致不错,特别是云轻,终于露出笑容了,绿儿也开心地在一旁为两人添茶倒水。
顾浩唅接过绿儿奉上的上好龙井,抿上一口,接着感叹道:“小妹啊,这日子过得真快,上次我们还在一同赏枫叶,如今就一同赏雪了。”
“是啊,日子过得真的很快。”云轻握住茶杯远眺。
距离顾隐离开,已经四十五天了。
“哥哥,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云轻低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声音低低的,“过年这么重要的事,你说,他……会回来吗?”
“谁?”顾浩唅一时没理解云轻指代的“他”是谁,疑惑地问道。
云轻却沉默不语,“顾隐”这个名字就像是她的禁忌,一提起,心脏就缩得发疼。
“……回大公子,奴婢想,”绿儿以为云轻是过于厌恶才不想提这个名字,于是接话道,“小姐说的应该是玖兰院里那位吧?”
“那位吗?”顾浩唅闻言皱起了眉头,“听父亲身边人提过,好像是被送到关外了,或许是从军去了吧……”
“为兄也不甚清楚……总之,这一去,怎么也得去个一年半载的吧?”
“去那么久啊?”绿儿闻言惊讶,“那过年的团圆日子岂不是也回不来啦?”
“是啊,其实他在哪过年都一样,说不定在军营里还比在相府……”顾浩唅没继续说下去,反正在场的人无一不懂他的意思,他摇摇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罢了,我们不讲他了。”
“反正小妹你也不喜这人,他不回相府碍人眼,岂不是更好?”
云轻也仰头饮下手里的茶,握了好久,已经有些凉了。
凉茶入喉,让人战栗。
她重复着顾浩唅的话,连语气也有些发颤:“嗯,反正我也不喜他。”
一壶龙井慢慢品完,景和院又来人了。
陆雨臻穿着厚实的袄裙,头上戴着云轻送给她的毛绒发饰,与雪景相得益彰。
她一手拉着云轻,另一只手拉着顾浩唅,把他俩往雪地里拽:“表哥,表姐,快来陪臻儿堆雪人!”
“好好好,”顾浩唅宠溺地揉揉她的头,“表哥给臻儿堆个超级大的雪人好不好?”
“好!”陆雨臻张开双臂兴奋地比划着,“臻儿不光要这——么大的雪人,还要最好看的雪人!”
云轻被她逗得莞尔:“多好看?”
陆雨臻不假思索道:“就像表姐一样好看!”
那认真严肃的可爱模样,惹得几人都不禁发笑。
“那你表哥我呢?”顾浩唅存心逗她,厚着脸皮说,“要不也堆一个像表哥一样帅气的?”
“不要!”陆雨臻把脸扭到一旁,拉着云轻的手傲娇道,“臻儿只要表姐雪人!”
“哼,小没良心的。”顾浩唅扶胸做伤心状,“白瞎了表哥带你去乘船听曲儿……”
这副哀怨的模样又逗得云轻和绿儿不禁捂嘴轻笑。
云轻蹲下-身子,轻轻揉了揉陆雨臻那冻得有些通红的脸蛋:“我们臻儿怎么那么可爱呢。”
不得不说,陆雨臻的到来,给景和院增添了不少活力,她们主仆几人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她们无畏寒冷,在雪地里放空一切,全身心投入其中,是冬日里一抹美丽的风景。
“对了,表姐,臻儿要跟你说一件事。”
顾浩唅还在不远处装饰着雪人,陆雨臻跟云轻玩累了就坐到火炉旁烤着潮湿的衣袖。
“臻儿明天就要跟父亲一起回边关了。”
云轻愕然:“怎地那么快就回去了?”
陆雨臻嘟嘟嘴道:“现在正是那些游牧民族缺衣少食的季节,父亲怕他们食物不够过冬会去抢劫周边的村庄……”
“祖父还留在那里看守没回来,我们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太久,母亲说老人年龄大了就容易感到孤独,臻儿不想祖父孤独!”
“表姐,臻儿走了后会很想你的。”陆雨臻脸上满是不舍,“表姐,你会想臻儿吗?”
云轻揉揉她的头:“当然会啊,不光表姐我,表哥跟你姑姑也都会想念臻儿的。”
“嗯!”陆雨臻笑得很灿烂,小孩子总是歇不住,刚说两句就又跑到雪地里玩起来。
云轻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去,因为她知道,今日一别,陆雨臻就再也等不到与她喜欢的表姐相见的那天了。
第32章 [VIP]
第二天一早陆雨臻一家就离京了,陆莺带着云轻去城外相送。
小女主毛绒绒的脑袋从马车里探出来,朝云轻朗声承诺道:“表姐,明年臻儿还会回京城看你的!”
云轻笑了笑:“那表姐在京城等着臻儿!”
陆夫人紧了紧陆雨臻身上斗篷,朝陆莺摆手道:“姐姐,清儿,这天寒地冻的,送到这里就行了,你们快回去吧。”
陆莺点头面露不舍道:“弟妹可千万不要忘记代我向父亲问好。”
“一定不会忘记的,你们快些回去吧。”
“嗯。”陆莺虽嘴上答应,可直到她们马车渐渐远去,才带着云轻钻进返回相府的马车。
到了相府,还没下马车,就看到高管家在门口转来转去,好似很焦急地等候。
“哎呀,夫人,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看到她们乘坐的马车,连忙上前迎接。
陆莺被兰芝扶着下车,眉头微皱:“高管家如此急迫的样子,可是有什么急事?”
“是有急事。”高管家看了看她后头正在下车的云轻,颔首答道,“刚刚宫里来人了,说是贵妃娘娘想请大小姐入宫与她一同抄写祈福经文!”
“……?”云轻微怔,难以置信地重复道,“让我抄写经文?”
“回禀大小姐,那前来送信的公公确实是这样说的……说是您刚刚行了及笄礼,受福泽庇佑,所以您同贵妃娘娘能一起抄写为迎接新年而准备的祈福经文,最适合不过了。”
“……还能有这种说法?”云轻感到无语,这借口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云轻只好看向陆莺,向她求助。
“为娘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陆莺秀眉一撇,也想到了,怕是贵妃娘娘此举动机绝不会是如说得那般单纯。
“可是皇命难违,”陆莺叹息一声,“清儿,你便去吧。”
于是乎,云轻刚下了马车,又要再钻回去。
马车掉头直奔皇宫,到了皇宫,早早等候的宫女把云轻领到了贵妃的端秀殿的书房内。书房的案桌上摆放的有一本佛经,还有一叠黄纸,却唯独不见贵妃的身影。
见云轻露出疑惑,宫女解释道:“娘娘身体不适先行休息去了,顾小姐可先在殿内等候片刻。”
云轻心中纳闷,既然身体不适还把她叫来干嘛,却还是乖顺听话地点头。
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再有人影,绿儿也没跟她同行,偌大空旷的书房里只余她一人。
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事,云轻索性研起磨来,准备给自己找些事干。
屋内燃了上好的银屑碳,所以在这没有人气儿的殿内也不会觉得寒冷,云轻握着狼毫笔沾了点磨好稀释的墨水,就开始在黄纸上抄写经文。
还好几个月的大字也不是白练的,再加上有原主的功底在,云轻的一手小楷写得倒也娟秀能看。
时间一点点过去,云轻抄着佛经,心也慢慢沉静下来。
少女执笔端坐在红檀木案桌前,眉头舒展,认真沉浸的样子最是迷人。
谢祺泽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入目便是这样一幅像画一般的景象。
他唇角勾起,向前走了几步:“顾小姐!”
云轻抄的入迷,竟连殿内何时进人了都不知,被谢祺泽这一嗓子惊的,心一跳,手一抖,一滴墨从笔尖落下,迅速在黄纸上洇出一滴黑色的圆痕。
这下好了,她辛辛苦苦抄写了大半张的经文,废了。
云轻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那黄纸,抬眼再看谢祺泽时就有些哀怨:“六皇子殿下,您突然出声,真的很吓人。”
谢祺泽俊眉一挑:“那本殿下给你赔个不是?”
云轻把废了的纸放到一旁,又重新拿了一张,在桌子上铺好,微微叹了口气:“清儿不敢。”
谢祺泽笑了笑,接着看着云轻一本正经道:“抱歉了,是本殿下的不是。”
正要落笔的手一顿,云轻疑惑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这谢祺泽怕不是别人假冒的吧?
谢祺泽看她这一脸欲言又止难以言喻的样子,无奈道:“怎么?本殿下给你道歉,你很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