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如那紫竹般不畏权贵,看着温润实则淡漠,一视同仁的人,突然偏爱起一个人来,好得让人嫉妒。
周宿这样不断表现出的善意,让顾隐也险些招架不住,他这样也算是用自己的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顾隐,周宿跟他母亲定然是认识的,而且关系定然也非同小可。
可身为相府一介洒扫丫鬟的阿娘,怎么会跟这样一个人认识,并且关系匪浅呢?
顾隐心有疑问,但周宿不主动说起,他便也不会主动去问。
既然周宿借他书读,还充当专人夫子为他答疑解惑,他便把握好机会,恨不得每日都把一天的十二个时辰掰成二十四个时辰用,白天在书院认真听课、手不离书,晚上回相府再继续挑灯夜读。
他就像一颗刚出土的嫩黄小芽,怀揣着长成参天大树的野心,不断汲取着周围土壤中的养分。
云轻也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她因为怕打扰顾隐学习,已经很久没趁系统休眠去与他相见了,不过她会让绿儿时常关注着幽兰院的情况,绿儿每次汇报,都说听幽兰院伺候的下人讲,那人书房里的油灯总是烧到半夜。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相府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很忙。
顾隐每日不是读书就是学习,幽兰院和景和院又一个东一个南,离得很远,不刻意为之一般很难相见,而且就算远远见到,顾隐也会十分厌恶地避开。
再加上云轻很久没在夜里踏入玖兰院了,就这样不知不觉间,云轻已经很久没跟顾隐好好见一面了。
刚考完春闱的顾浩唅也不得清闲,得了会元,顾康盛就想让他得状元,并且开始让他读一些为国为臣的书籍,看那架势,是想让他儿子以后接他的班做丞相。
顾浩唅这下也像顾隐那样了,书院书房两头跑,每次他得空了去景和院找云轻,云轻都能看出他眉宇间难掩的倦色。
但云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他喝喝茶,说说话,就连她也是每天被陆莺逼着学习琴棋书画,管理账本、管理后院等各种东西。人生不就这样,即使百般不愿,大家也都在忙碌且认真地活着。
而顾康盛自己,看着最清闲的人也不会真的清闲。前段时间他联络大臣一起向庆帝上奏请立太子,被六皇子一派以皇帝身体尚且康健,立太子一事还不急来反驳,而庆帝竟真听从他们所言,驳回了要立太子的奏折。君心着实难测,以顾康盛为首的安王一派只好暂时打消了请立太子的想法。
而身为安王的谢祺允,也已经许久未来相府了,听顾浩唅说他去治理封地了,想来又是想在封地有所作为来赢得民心了。
然而云轻却知道,不管他赢得多少民心也都会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失之交臂。
因为在之后庆帝确实听从顾康盛他们的建议立了太子,然而立的不是皇后嫡子谢祺允,而且贵妃之子谢祺泽。
他们都未曾料到,在谢祺允南下治疫以博得民众好感,远离皇宫的那几个月里,谢祺泽却日日去乾坤殿请安,为庆帝端药捶背,磨墨添茶,几个月内尽足了孝道。
这让原本就更喜欢谢祺泽多一点的庆帝对他更加疼爱,甚至在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政事时还会询问他的看法。
如此殊荣,是谢祺允和其他皇子们所从不曾拥有的。
谢祺允得了民心,谢祺泽得了君心,从秋猎开始,又或许更早,这场夺嫡之争,就已经在两个人之间悄然展开了。
很快就到了端午节,这天一大早,云轻洗了粽叶,淘了糯米,又准备了八宝果脯和蜜枣,在绿儿的指导下亲手包了一大盆三角粽子,拿出十几个刚包好的让人快马加鞭给边关的舅舅他们送去,剩下的煮了好几个时辰,煮好后的粽子让下人分别拿些给陆莺顾康盛和顾浩唅尝尝,还差人给宫里的谢祺瑞送了几个,就这样从白天一直忙到天黑。
云轻送了一大圈的粽子,甚至还按照陆莺的吩咐,给她未婚夫谢祺允送了两个,当然,以顾清漪的性格,幽兰院是万万没有的。
不过云轻会亲手给顾隐拿过去。
时隔两个月,提着食盒再次走到玖兰院的门口时,云轻有些忐忑了。
说实话,即使她每次以“云轻”的身份来见顾隐都是朦胧月色的夜间,而且说话的语调还有语气,跟她是“顾清漪”时相差甚远,就连衣服,也每次穿白色,而不是“顾清漪”爱的红色。
可日子一长,她还是会怕那逐渐成长起来的顾隐会看穿她的身份,这也是她这段时间很少来见他的原因之一。
她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嗯,在脸上挂的好好的,而且面纱她也已经选最厚实的那种了,保管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连轮廓都不能看出。
可当云轻深呼一口气,想推开了玖兰院的大门时又犯怂了。
顾隐要是没在怎么办?
毕竟他早就搬离了这里不是吗?
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赌一把吧,云轻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手上发力“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月光的清辉洒满玖兰院,就像去年初雪的那天一片银装素裹,一身玄色衣裳的少年就坐在石凳上,看见她,起身勾唇一笑。
她赌对了。
顾隐大步走到云轻身旁,一双眸子在月色下闪闪发亮,他说:“云轻,你来啦。”
时隔两个月听到他的声音,云轻心头一颤,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心底瞬间蔓延,所到之处既甜蜜又酸涩无比。
她扬起小脸看着顾隐,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嗯,给你来尝尝我亲手包的粽子!”
“多谢云轻。”顾隐接过食盒,两人并肩走到石桌前。
云轻这才发现八个月未曾住人,本应杂草丛生的玖兰院却被打理得如她第一次来那样整洁,而且那张石桌和石凳也纤尘不染,就像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一直不曾忘记它们一样。
云轻有些诧异地问顾隐:“顾隐,你经常回来这里吗?”
何止是经常,顾隐每天做完功课都会来这里坐上一会儿,不管雨夜还是晴天,他想等的人总是来去无音的,所以他便一如既往,每晚都在这里翘首以盼。
顾隐温柔地看着她,只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提到其他的。
“怪不得这里打扫的那么干净呢!”云轻笑了笑,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粽子,“还热着呢,你要不要趁热尝一个?”
顾隐点头,淡漠的眼睛里盛了些许笑意:“姐姐帮我剥,好吗?”
“啧,你这算得寸进尺吗?”话虽这样说,云轻还是拿了一个粽子开始剥起来。
墨绿色的箬叶被少女白皙修长的手指仔细地剥开,露出内里棱角分明的洁白米团,米团里仿佛还镶嵌着红宝石般的小料,箬香与糯米的清香,裹挟着蜜枣的甜腻气味瞬间充斥鼻腔,惹得人食欲大开。
“是蜜枣馅的!”云轻最喜欢蜜枣馅的粽子了,偏偏自己吃了两个都是别的馅的,她面露不舍的把剥好的粽子放到顾隐面前,“给。”
顾隐唇角弯起,直接倾身就着她的姿势咬了起来。
“你……”少年温热的鼻息打在手背上,带来一阵微电流般的酥麻,云轻脸色微红,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顾隐咬上一口,细细品尝,甜而不腻,黏而爽口,口感如他想象的那般好。
他轻笑出声,接过云轻手中剩下的粽子,并很由衷地夸赞:“云轻亲手包的粽子,果然好吃。”
云轻:“……好吃就把这个粽子吃完,不准剩下!”
她总感觉面前这个小子学坏了,会调戏人了,可她没有证据。
顾隐笑了笑,开始从容地吃着剩下的粽子,云轻就看着他吃。
只见他冷白皮的肤色在月光下越显清冷,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卷翘的长睫下是狭长的双眼,不看她时,眼尾透着生人勿进的冷峻,再往下是高挺优越的鼻梁,以及流畅凌厉的下颚线条,就像是被人用浓墨细细地描绘。
只见过他亲生父亲的云轻,想当然把他的长相当成宋怜与谢安宁的结合体,孤傲又清秀这两种元素在他脸上完美又融洽地结合在一起,安静不说话时又有一种冷清孑然的气质。
云轻盯着盯着就入了迷,这反派……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察觉到少女略显灼热的视线,顾隐吃完最后一口粽子,眼尾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低沉带着一丝笑意的嗓音在云轻的耳畔响起。
“好看吗?”
“好……”云轻愣愣地点头,接着反应过来连忙红着脸改口道,“好……好看什么看?看你眼底的乌青,少熬点夜!”
“每天都睡那么晚……还想不想长高了!”
“姐姐……”顾隐直起身来,从头到脚看了眼自己,面露委屈,“我还是很矮吗?”
云轻:“……”这小子这半年都吃了啥?都比自己高半个头了……而且十四岁就有这身高,真的不矮了。
可话都说出去了,云轻只好昧着良心答道:“……总之谈不上高,还需继续努力!”
“好的姐姐,”顾隐点头,语气异常乖巧,“我会努力长到云轻喜欢的高度的。”
云轻的脸又不争气的红了,这院子没法待下去了。
“……咳,我要走了,你也赶快回去休息。”
“嗯。”顾隐提着食盒,把云轻送到院门口,接着两人分开,他目送云轻远去后才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与此同时,静王府,昏黄的油灯下,谢安宁正用刀具细细雕刻着一支玉簪,暖白玉质地的簪子在他的手下雕磨得精致又光滑。
屋外,刘叔轻轻叩门:“王爷,那边传来了书信。”
“进来吧。”谢安宁并未抬头,仍在观察着手里的玉簪。
刘叔把信封放到他身旁的桌子上,看他还在专心致志地跟手里的簪子较劲儿,忍不住劝道:“王爷,早些休息吧,夜已经很深了。”
谢安宁并未看他,找到一处小瑕疵便又开始用手里的小刀雕琢起来:“刘叔,你先下去吧。”
待把那瑕疵处细细打磨好,谢安宁把簪子放到一个锦盒里,与那里面十几根质地、长度、样式,除却雕工有生有熟外都一模一样的玉簪,按照顺序摆放在一起。
而后他才慢悠悠打开信封,然看到信的内容,谢安宁的神色一凛。
“顾隐?”
他念着这个名字,开始在脑海里搜索他的信息。
“他到底是何人,竟能让周宿你如此特殊对待?”
作者有话说:
久等(轻轻跪下
第4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VIP]
端午过后,天气便很快燥热了起来,绿树如茵下,偶尔还能听见枝头一阵阵稀疏但响亮的蝉鸣。
听说从南边运来的西瓜又大又甜,云轻得到消息就连忙放下手里枯燥至极的账本,带着绿儿直奔厨房而去。
厨房里的众人对这相府大小姐突然爱上下厨,并且时常做些新奇古怪的东西,早就见怪不怪了,问声好就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刘主管见到云轻前来,非常有眼力见的领她去库房看刚运回来的西瓜。
他走进专门储存瓜果蔬菜的黑黝黝地窖,很快就抱了一个大西瓜出来:“大小姐,您看,这从南部运回来的西瓜,可甜啦!”
云轻拍了拍那圆滚滚绿油油的西瓜,随即发出一阵好听的清脆声响,“看着还不错。”
刘主管笑得一脸谄媚:“可不是?这都是瓜农精心挑选,保甜,就知道大小姐您会喜欢,特意比往年多要了好几个呢!”
云轻点头满意道:“行,那先挑出来两个大的跟我来厨房。”
走两步似乎想到什么又回头朝正安排人手抱西瓜的刘主管道:“再拿两个柠檬。”
说罢开开心心地带着绿儿去厨房等着。
身后,正抱着西瓜的下人听到“柠檬”两个字脸立马皱成一团,忍不住跟身旁伙伴诉苦:“这大小姐怎么又要那什么柠檬,你不知道,我偷偷尝过一口,把我酸的啊!”
另一人诧异道:“你竟然偷吃?”
“没有没有,就上次大小姐做那什么青桔柠檬茶,我尝了点剩下的柠檬罢了……重点歪了,我在跟你讨论那东西多酸!”
“多酸?没尝过?就闻着挺好闻的。”
“酸得我牙疼!”那人说着又龇牙咧嘴做着夸张的动作,“就这,还是从南方运来的,贼贵一个,比这一个大西瓜都要贵!”
“好了,嘟囔什么呢!”刘主管从地窖里拿了两个黄灿灿的柠檬,一出来就听见两个下人在哪嘀咕,没好气地催促道,“懂什么啊你们,还不快去把这西瓜给大小姐拿过去!”
在厨房待着的云轻丝毫不知自己让人费劲找来的柠檬,给“有幸”尝过它的下人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她正在准备材料和炊具。
很快西瓜被拿上来了,她先是取出一个西瓜,掏出里面的瓜瓤,去掉西瓜籽后,把瓜瓤剁碎放到一个容器里,然后找出一口锅,把西瓜瓤、事先准备好的白砂糖,还有柠檬汁一起放锅中开火煮,大火沸腾后再改小火慢慢熬,边熬边搅动以防熬糊,直到汤汁熬得粘稠,成果酱状,这道西瓜果酱便熬好了。
这一系列流程下来,需要熬上一个多时辰,云轻只做了前面的步骤就大汗淋漓了,遂后面的小火熬制部分,云轻便安排给绿儿了,而她则是找了处阴凉的亭子,坐在那擦着满头的细汗。
夏天进厨房实在是太热了。
太阳肆虐散发着它的热量,圆月湖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夏荷长得正茂盛,上下翻飞的蜻蜓最终停落在还是一个绿色花-苞的荷花上,一阵清风徐来,惊动了这胆小的飞虫,吹皱了一弯湖水,还带来了与此地处处违和的声音。
“求求你了高小管家,我娘生病了,急需用钱,这月例真的不能再扣了……”
一卑微至极的女声随清风飘入云轻耳际。
“那小爷我不管,你旷工了,按照规矩就得扣钱!”
接着是与女人卑微恳求的音调相反的,无比傲慢的声音。这熟悉的声音,俨然就是那个讨人厌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