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可在学习认识自我吗？”季纱微微笑着，“我小的时候也会想，为什么我是我，为什么我喜欢吃苹果不喜欢吃橘子，是什么组成了我，是什么塑造了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当我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脑子里那个声音究竟是我自己，还是灌输我这些想法的别的什么东西。”
听到这一长串仿佛绕口令的句子，若可本来就混乱的脑子更加混乱了，他皱起眉毛，轻轻摆动耳朵：“听不懂了……”
季纱轻轻笑了起来：“这些问题直到现在我也没有确切的答案，对于你来说确实复杂了些。”
“那你什么时候能陪我玩呢？”若可立起耳朵。
“哥哥交代的训练做完了？”
“练习驾驶小机甲，我已经在低空盘旋了四十圈了！”
“真棒，那姐姐做完实验就去陪你玩，今天玩什么？”
“汪！”若可兴奋地发出了狗叫，“讲故事！”
季纱略带无奈地点点头，她已经连续四天晚上给若可念《十万个为什么》了，或许她应该换一本书，免得他受到启发，总是提出令人难以解答的问题。
自从拿回了资料，实验进行得十分顺利，季纱心情不错，她将若可哄出门：“乖乖等着我，不出几天，姐姐就能研究出抑制改造效应的方法了，到时候只要一台手术，你就能重新变回真正的小男孩。”
“好耶！”若可眨着乌黑的眼睛，天真道：“我也可以变成小女孩吗？”
季纱忍不住笑了，她温柔点头：“随你喜欢。”
科技始终在进步，总有一天，人类能随意定制自己，到那时，人类的精神甚至可以与肉.体分离，到那时，“我”究竟是谁？
季纱坐回实验台，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投入实验中，科学长路漫漫，她觉得自己仿佛正牵着一头巨兽的缰绳。
……
新星历413年，银河系围绕银心自转将满一周的时候，猎户座悬臂爆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帝国三公主云绪起兵攻入主星，与其长兄云礼在主星星域正面开战。
历时三天，云绪取得压倒性胜利，突破主星关卡，带领舰队长驱直入。
昔日的主星早已物是人非。低轨主干道上，云绪走在前方，林印季纱陪同在侧，就连若可也穿着一身军服跟在一旁，飞行器缓缓飞过颓败的人工植物林、飞过残破的居民区、入目皆是流离失所的人们和一张张漠然的脸。
忽然，街道旁的一位公民摇摇晃晃地栽倒下去，看着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怕是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云绪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星际时代会发生的惨剧，她叫停舰队，径直从低轨高度上跳下来。军靴敲击地面激起尘埃，云绪走近那个已经体力不支的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营养针：“用这个吧。”
“三……三公主？”那人趴在地上，发丝都被尘土包裹，然而那无神的眼中竟然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云绪心神一震，看到那人竟然眼角濡湿，他颤抖着没有去接营养针，而是握住了云绪的手，干裂的嘴巴一遍遍开合，那声音含混不清：“太好了……您终于来了……那些人……那些人是怪物……银河帝国……需要您……”
那人一遍遍说着，眼瞳渐渐涣散，云绪感觉那双一直紧抓着自己的手忽然脱力松开了。她指尖微颤，地上就此多了一具饿殍。
云绪的心底像是遽然烧起一阵大火，她曾亲眼看到那人眼中满含的希望，看到她就像古地球人在漫漫极夜里终于见到了太阳，而如此拥戴敬爱她的公民竟被活活饿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事不宜迟。”云绪声音发颤，目光却凶狠：“按照星际惯例，主星行政权归属于我，请败军主将云礼速速让出整个主星系统的赋权码，若有异议，到星际法庭裁决！”
遥远的光年之外，云礼收到传信，他看着屏幕上云绪愤怒的神情，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星际法庭？”云绪哼笑着，从一片阴影中站起身来，他甚至心情颇好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先皇曾立下星际法规，尊重每一个公民的绝对权利，因此设立了星际法庭。在法庭上，智脑连入所有登录在册的公民信息，庭审过程全布公开透明，最后，每一个公民在了解案情后便可做出自己的判断，支持者多的那一方便获得此次审判的胜利。
这是先皇宣传的理念，绝对公平、自由、民主。
云礼嘴角越咧越大，抄起笔在“星际法庭”四个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对勾，笔尖划坏屏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忽然扔掉了笔。
“哈哈哈哈！休顿，鱼儿已经上钩，我精心准备的表演就要开始了！”云礼癫狂的笑着，目光迷恋又阴沉，他阴恻恻地开口，对隐匿在黑影里的另一个人道：“我的联邦大秘书长，你就好好看着，看我是如何摘下银河帝国的王位吧！”
第52章 、秩序
裁决之日如约到来。
银河帝国星际法庭设立在主星皇城, 整个法庭如同虚拟场景，无数泛着深蓝色幽光的传感装置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虚无，而这虚无之中分别设置了原告席和被告席, 云绪和云礼站在各自的席位上。
审判由银河帝国主系统主持。
那些泛着蓝光的传感装置便是连接整个银河帝国每一位公民的智脑，将由它们收集举国上下每一个人的意愿。
季纱等人等在审判厅外, 若可看起来有些焦灼, 他耳朵不停地转来砖去, 忍不住问：“季纱姐姐, 我们能赢吗？”
“别担心。”季纱安抚地揉了揉若可的脑袋,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厅内的信息, 但她可以根据智脑看到里面的情况，作为银河帝国的选民之一, 季纱同样拥有投票的权力, 她向两位没有登记在智脑上的同伴解释着审判厅上正在发生的事。
“云绪正在向银河帝国所有星系同步播放主星的惨状，云礼的残暴统治有目共睹,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暴.政。”随着审判厅播放的视频, 她眼前再次浮现出主星人民惶惶不安的模样，那些无孔不入的监视器、反抗者皮肉烧焦的气味与声音、骨瘦如柴的小孩子……不知不觉地，季纱眼中蓄满了泪，她咬牙道：“我相信，人们一定会遵从自己的心，推翻暴君。”
“嗯！”若可眼睛亮了起来，晃了晃尾巴。
然而, 坐在一旁的林印却始终没有开口，他眉头微蹙，神色深沉。林印总觉得事情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他想起在帝国街头看到的景象, 那些毫不犹豫被枪决的平民，以及……游走在街上，看到同胞在自己面前死去，却无动于衷的人们。
他们真的只是被战争磨去了生的希望，从而变得麻木不仁吗？
审判厅里，云礼全身裹着黑色的袍子，沉默地听着云绪的指控。屏幕里播放着他的罪行，交织在厅内的传感器不间断地闪烁，幽蓝色的光传递着信息。
面对指控，云礼不发一言，他从黑袍子里抬起眼睛，冷飕飕地盯着云绪：“三妹，你看起来对我很失望？”
事实上，云绪自从进入审判厅，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此时，她仍然眼睛都没眨一下：“请被告不要进行无关发言。”
“哈哈哈。”云礼笑起来，“别不承认，哥哥还不知道你么，越是伤心的时候就越是板着脸，可惜，这次哥哥不会去哄你了。”
云绪没有说话，她对于童年时云礼的印象非常模糊，她出生的时候，云礼已经很大了，在云绪的记忆里，云礼很冷清，不喜欢带着她这个“小跟屁虫”，至于说什么哄自己，更是无从谈起。
但有一点他说得没错，云绪确实对云礼十分失望，她以为哥哥至少能像云宁一样，为了各自的权利堂堂正正地跟她打一场，而不是折磨无辜的平民。
“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云绪问。
“没有。”
得到回答，虚无中的传感器骤然一起发亮，智脑开始收集数据。云绪与云礼两人的信息通过半空中漂浮的无数蓝色光点传递给银河帝国千千万万的公民，秉承先帝的理念，给予每一个人选择未来的权力，构建绝对自由的王国……
季纱的手环仿佛受到感召，也随之亮起来，半空中浮现出一块悬浮屏幕，上面是云绪和云礼的肖像。
【选择吧，执行你的权力。】季纱听见智脑系统的声音，她心潮起伏，抬起手，重重按在云绪这边。
与此同时，在主星这片饱受折磨的土地上，无数的人与她做出了相同的抉择，在被赋予权力的这一刻，人们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期待的神情。
云绪的票数一骑绝尘地领先了。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上不断攀升的统计图，那眼神是期待这种不幸会就此终结，期待未来能在这一天转变，期待银河帝国的战神能拯救大家于水火、带领大家迎来新的希望！
看着云绪不断上涨的票数，人们觉得苦难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
“怎么回事？”季纱失声叫了出来，她一把抓住林印的手，吃惊地看向他，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云绪的票数不再上涨，反之，云礼的得票仿佛坐上了火箭，几乎眨眼间便超过了云绪。
“这怎么可能？难道会有人想要过这种地狱般的生活吗！”她不可置信地在云绪的肖像上猛戳了几次，可云绪的票数没有改变。
【请不要违规操作。】系统对她亮起红灯，覆盖整个银河帝国的智脑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票数是真实的。
季纱只觉浑身发冷——云礼就要赢了。
……
“哈哈哈哈，三妹，你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吧？”被告席上，云礼眸色阴冷。他的票数仍然在疯狂攀升，数据已经超过了银河帝国二分之一的人口。
云绪看着那荒唐的结果，眉梢微挑，似乎明白了什么：“所以……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理由？”
“没错，哈哈哈哈哈。”云礼低哑的嗓音在虚空之中盘旋，他伸手揽住身侧的一捧蓝色幽光，又弃之敝履般将它们吹散，“这些愚蠢的民众，他们永远无条件地支持我，永远不分青红皂白地拥戴我，他们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我有什么目的，只要我需要，这些人就是我的信徒、我的拥趸！”
“三妹，你斗不过我的。”云礼轻声吐出这句话，不像嘲讽也不像宣战，更像是一句忠告。
计票结束，智脑机械地宣布着下一任银河帝国统治者。云礼的站台在虚无中升高，他黑色的袍子猎猎飘动，阴沉的眼神盯着云绪，“你不必怀疑什么，这是父皇定下的秩序。那老头冠冕堂皇说得好听，人人平等？自由和公正？哼，都是笑话罢了。”
他古怪的腔调在虚空中扩散，他在幽蓝色的光中伸展双臂，仿佛拥抱着无数人的思想，他眼中冒出炽热的光：“三妹，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谁拥有钥匙，谁就拥有银河帝国，这力量你也看到了吧？今天我能让这些任人宰割的羔羊心甘情愿臣服于我，下一次，我也可以驱使这些被你一次次豁出性命保护的家伙一人一刀亲自捅到你身上！”
云绪双目微眯，冷声道：“你是说精神控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对了，至高无上的权力父皇才不舍得丢掉呢！不过你知道吗？这老头快死的时候，还想着要把这份力量留给你。云绪，你是父皇钦定的继承人呢！”
“荒唐！难道整个银河帝国，超过二分之一的人口都被控制了？”云绪胸口起伏，脑中闪过之前所见的一幕幕，几次作战中莫名倒戈的战友、街道上看着同胞死去却面无表情的人们、还有将她视作希望，临死前说着“他们都是怪物”的平民……
没错，被精神控制、剥夺原本的思想、混迹普通人民群众之中……那些表面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实则早已丧失尊严行尸走肉般活着的“人们”……那些“怪物”。
“这不可能做到！”
“这可能做到。”
云礼斩钉截铁地反驳，他双手猛地一抓，蓝色的光点从他指缝里逸出：“哈哈哈哈，看吧，这力量如今就在我的手中！咳咳咳咳！”
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云礼剧烈地呛咳起来，他眼尾泛红，苍白的脸色狂热的眼神都令他看起来诡异非常，他狰狞的脸上写满了嫉妒。
云礼自幼病弱，却心智成熟，他早早知道自己是被父皇放弃的人选，他不如二公主体魄强健，也不如三公主天资聪颖拥有最强的Alpha信息素。可那又如何呢？如今，得到父皇遗产的人是他。
他现在就要使用这份力量。
“咳咳咳，三妹，哥哥送你一程吧。”
星际法庭的地面震颤起来，嘈杂的声音渐渐响起，审判厅四面八方的门一同打开，光亮顿时涌入。云绪看到了，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平民，那些人表情是愤怒的，眼神却如一潭死水，他们拿着刀、拿着棍棒、甚至拿着砖块石头，他们气势汹汹地朝云绪汇聚。
如同消失已久的噩梦卷土重来，云绪看向站在高处的云礼，时空乱流中的预示果然是真的，她要死在哥哥的手中。
“呵，控制人心有什么意思呢？”云绪开口，手环在一瞬间发亮，她从腿上抽出两把袖珍激光枪，与此同时林印察觉不对，开始召集军队。
“砰砰”两声枪响，云绪对“怪物们”毫不手软，她轻蔑地看向云礼，“该不会，你想让这些人陪你玩统治银河系的家家酒吧？”
“等你手握权力的时候就知道了。”云礼冷哼，目光骤然发狠，他周身散发出焦炭味道的信息素，口中似乎默念了什么，继而向那些一拥而上的活僵尸发号施令：“都在等什么？还不快上！”
平民毕竟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虽然人多，但云绪对付他们并不费力，就在她即将突出重围时，余光忽然看到什么。
“等等！”云绪脸色一变，连忙对手环道：“林印！不要把军队带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