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住在水中央,两岸芦花似围墙,撑开船儿撒下网,一网鱼虾一网粮。”悠然的歌声响起,扭头一看,正是元瑾汐站在船首,看着不远处的芦苇荡,轻声吟唱。
她的声音婉转又带着江南地区独有的韵味,配合这乌蓬船、晚霞光,仿佛人在曲中,曲又在画中,整个景色宛如一副“渔舟唱晚”的画卷一般美好。
一时间周遭寂静,只有歌声在这天地中回荡。
“汐儿还记不记得柳子厚的《渔歌调》,唱来听听。”元晋在船尾忽然出声,此时的他一身蓑衣,正撑着船篙眺望远处的被霞光染得通红的云彩。
元瑾汐清了清嗓子,对着船舱里看着他惊讶不已的齐宣眨眨眼睛,将声音换成一种空灵渺远的意味,沉声唱道: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淸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此一种与刚刚那首小调形成强烈的对比,前面是渔家女儿打鱼时的欣喜,后一首则是老翁对于天地山水的眺望。两者一动一静,让人回味不已。
齐宣看着元瑾汐,忽然觉得,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他只想着要让她锦衣玉食,却未曾注意到,或许只有在这真正的天地山水之间,才能看到她最美的一面。
随着歌声渐落,太阳也完全地沉到山的那边,夜幕降临。
齐宣从船舱中一跃而起,挥手示意严陵,准备行动。
听了刚刚那样美好的曲子,见过刚刚那样温馨静谧的画卷,他对于晚上的行动更加充满决心。只有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画面才会生生不息的绵延下去。
齐宣将元瑾汐父女托付给严陵,由他居后统筹策应,自己则带着人先行围堵。
严陵本来不同意,希望齐宣坐阵中军,而不是打头阵。但却被齐宣驳回,理由是今夜的行动,盐税经承纪南安会亲自押运,而想要震慑住纪南安,非齐宣不可。
无奈之下,严陵只好同意。但即使是带着元瑾汐,他也没有落后多少。待他们赶到时,只见运盐船附近灯火通明,一排排火把燃起,将两艘运盐船围得严严实实。
火光之中,齐宣手拿印签,冷笑道:“一共才一千斤的盐签,纪经承却出动了两艘大船,不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了么?”
他的对面,纪南安对于齐宣的到来,既惊诧不已,不明白齐宣怎么突然从这里冒出来,他此时不应该是龟缩在梅园里养伤么?
而且丁鲁季查了近一个月的陆路,怎么他却突然杀到水路了?
但不管如何,纪南安还是企图糊弄过去,“王爷误会了,这一千斤只是第一批的印签,后面还会有多批食盐运达,在这里全部装船之后,运到其他各处。”
“哦?是么?”齐宣抖了抖手里的印签,“可你这船吃水有三米多了吧,怕不是得有一万斤?一万斤的官盐,你身为经承使,竟然只拿得出一千斤的印签?”
“来人,上船,给我查查这船上,到底有多少东西。”
“是。”刘胜大喝一声,向身后人一招手,就准备登船。
纪南安哪里肯让齐宣的人登船,赶紧上前拦住,“王爷息怒,这船上确实只有一千斤食盐,之所以吃水深,是那些苦力还留在船上的原因。因为王爷出现得突然,属下怕他们冲撞到王爷,故此没有让他们下船。”
“天色已晚,王爷不如还是先回梅园休息,待今天这批食盐运走,下官亲上梅园,做出解释可好。”
齐宣冷笑,“纪南安,你是觉得本王很好骗?今天这船,我还非登不可。刘胜,上船。”
“慢着!”纪南安一改刚刚唯唯诺诺的态势,“既然王爷不肯放属下一马,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往天上一抛,只得啪得一声,一蓬火光,在天空炸开。
紧接着,四周猛然亮起火把,一队无标无识的士兵将齐宣等人团团包围。火光之下,时不时闪出银白色的刀剑之光,犹如暗夜中野兽的爪牙。
“颖王爷,您也是一代贤王,又何苦来趟这趟混水呢?”纪南安眼睛忽明忽暗,像极了择人而噬的野兽。
作者有话说: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出自王勃《滕王阁序》。后两句是“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渔家住在水中央,两岸芦花似围墙,撑开船儿撒下网,一网鱼虾一网粮。”出自黄梅戏《天仙配》,这是仙女四赞里的第一赞。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淸湘燃楚竹。烟消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是柳宗元所做的《渔歌调》,子厚,是他的字。
B站在有人唱出了这一首,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搜来听听,挺好听的。
第75章 真正的危机
元瑾汐远远地看到齐宣被人围住,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正慌乱的时候,被元晋安拉了一把, 并用下巴指了指严陵。
然后低声的调侃道:“该急的人还未急,你这不该急的人,不要跟着瞎着急。”
元瑾汐顺着父亲的目光一看,果然,站在那里手持一个千里镜的严陵, 虽然一脸严肃, 但却并不见紧张慌乱,显然对此情此景早有预料。
岸边处, 齐宣看着笑得得意又猖狂的纪南安,装作不解, 冷冷问道:“纪经承这是要反?”
“反?”纪南安哈哈大笑,“这种愚蠢的事, 爱谁干谁干。凭着这点人就反, 那岂不是老寿星上吊, 嫌命长?我不过是奉命运盐,半路上遇到水匪, 剿灭之后,却意外发现这伙水匪先前竟然袭击了堂堂钦差, 当今皇帝的亲弟弟,颖王殿下。”
“而颖王殿下您,自然是伤重不治,以身殉国。就算陛下得知后, 龙颜震怒, 但那时水匪都被我带兵剿灭, 他又能怪得了谁呢?”
“要怪,就只能怪他的弟弟太过年轻气盛,听闻有水匪就前来围剿,结果因为带的人不够,不幸殒命当场。届时,全天下的百姓都会颂赞王爷为国为民,陛下也会嘉奖您为百官楷模,不知颖王殿下,对您的这个结局可是满意?”
啪啪啪,齐宣拍了几下巴掌,很是认真的点头道:“纪经承真不该做什么盐运经承使,应该去当说书人。这故事当真是精彩绝伦。就是有个问题,为何你一个盐运使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将官盐变为私盐,就没人能管得了你么?”
“啧啧,要不怎么说你年轻气盛呢。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看到齐宣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纪南安心情大好。
自从齐宣到来江州,他的日子就颇为不好过,如今局势终于重回他的掌控之中,不由有些得意忘形。
“罢了,看在你也是一朝王爷的份上,就让你死个明白。这江州,早已经不姓齐了,而是一半姓夏一半姓陈。盐场按律,由军方出人看管,江州盐场也不例外,由陈平王的三子陈霄把守。这盐场里的盐,出多少,都由他说的算。”
“胡说,陈平王乃是三朝元老,又怎么会纵容儿子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那把龙椅爱谁坐谁坐,我只想多捞点银子,让我纪家在百年之后,也能成为世家旺族。好了,闲话到此为止,颖王爷,您也该上路了。”
“且慢。”齐宣仍然不紧不慢地,“就让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吧,你不过是个盐税经承,有几十个挑脚的农夫不稀奇,但你身后的人,却个个训练有素,全副武装,不知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难道说是陈家军?”
“哼,这个问题就留着你在阴曹地府去想吧。”纪南安说着话,抬起右手很轻蔑地向前一挥,当下就有两个黑衣人从他身后走上前来。
看到纪南安准备动手,齐宣还颇有些失望,难得遇上这么爱说话的敌人,没能引得他“诉尽衷肠”,实在是太可惜了。
好在,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个差不多,倒是不影响收网。
在远处站着的严陵早已等得不耐烦,在看到千里镜里齐宣抬起胳膊的一霎那,就立刻用牙齿咬住引线,然后猛地向天上一抛。
紧接着,一蓬烟火在空中炸响。
随后在纪南安围困齐宣的外围,有更多的火把被点燃,更多的人显出身形,然后吐气开声,大喝一声,“杀!”
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犹如千军万马,令人闻之胆寒。那些持刀众人立刻慌乱起来,不自觉得挨在一起,紧张地环顾着四周。
纪南安吓得心脏狂跳,看看了那些火把的数量,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不,不可能。你怎么能有这么多人?你们两个还等什么,还不赶紧把他拿下,只要能擒住他,我们就能活,不然大家全得死。”
这句话仿佛一个号令,惊醒了站出来的两个黑衣之人,其中一人手起刀落,只一刀,就将同伴斩杀当场。
激扬而出的鲜血完完整整地喷在纪南安的脸上,让他的表情如同见了鬼一般。
“你,你们,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平越一把扯下脸上面罩,将手中还滴着鲜血的刀举起,阴恻恻地对他笑道:“王爷让我来送你一程。”
“王,王爷,饶命啊。”纪南安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跪倒是把刚刚那一刀躲过,不过平越本就是吓唬他的。因此故意贴着他的头皮挥过,把发髻削掉半个。
纪南安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其实,平越扮成这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也是误打误撞。
本来,他是在城里配合着丁鲁季清理黑然堂的余孽,在成功活捉了白纸扇之后,听说齐宣来了泗水河处,就跑来相助。
自打他昨天晚上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心里就颇为不得劲。这一白天,都绞尽脑汁地在想,要怎么表现、怎么立功,企图实际行动来表示,他只是一时失误,其他时候还是很有能力的。
因此,在先行赶到之后,虽然不明白这批人到底是谁,但这些人在黑天半夜装卸食盐的行为,显然不是正路。
再加上有周围有不少都穿黑衣,蒙着脸,简直就像是对他招手:来啊,混进来当内应啊。
于是他找了个沉默寡言又独自站在一旁的黑衣人下了手,将人打晕之后,换上他的衣服戴上面罩,也往那里一站。
等了整整一晚上,就想着能在齐宣危难之时,突然出手,救他于水火,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结果他虽然做到了出乎意料,但看着后面数量众多的火把,心里还是不由失落,看来今天就算没他,齐宣也不会有半点事情的。
对于纪南安手下的人,以及那边陈家军的兵士们来说,突然之间有人反水,带头的又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让他们一时间有些慌乱,到底是继续冲,还是投降?
“我乃奉旨前来查察盐税的钦差大臣,”齐宣忽然高喊出声,“尔等不过是普通军士,听令行事而已。只要放下手中兵器,今夜之事,一概不予追究。如有执迷不悟、负隅顽抗之人,诛三族。”
一边是不予追究,一边是诛灭三族,这样的选择,几乎没人犹豫,在场之人全部放下手中兵器,跪倒在地。
远处的元瑾汐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无论是齐宣还是严陵,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但身为局外之人的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真正放下心来。
收缴武器,押送俘虏等事,自有严陵、刘胜带人去做,齐宣不必管这些。他则是带着元瑾汐、元晋安上了运盐船。
因为纪南安偶尔也会亲自押送,因此这艘运盐船中的几间,被他弄得奢华无比,齐宣自然也就不客气,将元瑾汐安顿在其中。
随后,齐宣命一部分人押送俘虏,从陆路回到并州,将这些人交给徐匀处置。虽然他承诺了不予追究,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人可以被放回去,未来他们会被打散,编入其他地方部队之中,想要再回原籍,绝无可能。
另外一部分人,则由陆路赶往江阳,以协助钦差抓捕刺客为名,进入江阳城。
而齐宣自己则带上一部分人,押着两艘运盐船,从水路去往江阳。好在此处离江阳也不算远,就算运盐船连盐带人吃水深,行得慢,不出半天,也能到达。
清缴俘虏、兵器,分别安排布置,等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三更已过,接近四更。齐宣又去巡视了一遍驾驶舱,吩咐他们开船,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船的最上层。
在这里,如同在熙和园和梅园里一样,仍然有一抹昏黄的灯光在映照在窗纸之上。
油灯之下,仍然是元瑾汐拄着头,一点一点地在桌上打着瞌睡。
齐宣心里一暖,虽然他每次看到这个场景,都有些心疼她,想让她早些去睡,但是每到这时候,他都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与欣喜。
每天都能看到喜欢的人等着自己,让他再苦再累,都觉得值得。
刚一走进屋子,元瑾汐就醒了过来,“王爷忙完了?饿不饿?这艘船上竟然还有厨房,我做了鱼粥,要不要喝上一碗?”
听她这么一问,齐宣还真就觉得有些饿了,点点头道:“也好。”
“那王爷稍稍歇息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元瑾汐转身离开船舱,去往甲板下的厨房。拎了熬好的鱼粥又走上甲板时,才注意到,船已经行到了河水中央,水面黑黝黝地,没来由地,让人心里一颤。
忽然之间,她心里生出一股不好地预感,这可是泗水河,程雪瑶千方百计想让她和齐宣来的地方。
第一次行在这上面时,她受到刺客的袭击,险些命丧当场。那件事之后,她们由水改陆,又去往平阳,接下来,她的全部心思就都放在哥哥身上,等到来江州时,事情也是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无暇细想。
如今她忽然意识到,当初在泗水河上的刺杀,不过是京城那件事的后续。而京城之事的目的,就是为了引齐宣到泗水河。
如今他们兜兜转转又全回到这条河上面,这岂不就是遂了程雪瑶的心愿。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里有什么危险等待着他们?尤其是等待着齐宣?
就在元瑾汐站在甲板上沉思之时,她忽然听到一声哗啪的声音,虽然在黑夜里听得十分清楚,但因为只有一声,又让人怀疑是不是幻觉。
随后,脚下的甲板,又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这种感觉既像是风浪造成的颠簸,但似乎又不那么像。
可再看向四周,甲板上站岗的兵丁神色如常,似乎并没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