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琛走到炉旁的寒梅树下,梅花还未全开,却已淡淡飘香。
他背对着徐夙,嘴角带着莫测的笑意:“今年也快过完了,说来距元琼离开王宫也已经两年了。小丫头一开始还知道寄信来报个平安,后来直接连个音讯都没了。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她过得如何。”
徐夙看了一眼炉上的酒,刚想伸手,却在听见元琛说的话时动作僵了一下。
随后他淡淡岔开:“殿下可真是有情致,在殿里搭炉子温酒的太子,臣还是第一次见。”
元琛转过头来,抢走了徐夙手里的酒器,随手放在了石桌上。
“你别和我阴阳怪气地说这些假规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年派了多少暗探去寻元琼,你明明就也喜欢元琼对不对?”
徐夙喉结微动:“殿下慎言。”
平淡如白水的四个字,却因为几不可察的停顿而多了丝异样。
元琛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徐夙,我真的不知道说你什么好。真心实意的人最厌恶什么,你日日算计人心,难道连这都不知道?”
徐夙压了那炉子的火,连头都没抬。
元琛却不放过他:“元琼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样子,虚情假意。”
许是那炉火先前烧得太旺,一靠近就满是热气,竟闹得徐夙心中燥了起来。
他后退两步,离那炉子远了点,也离元琛远了点。
这位太子殿下真是一等一的缠人。
说出来的话,越听越烦。
两年前若不是他昏迷了近一个月,怎么会错失时机,没了小公主的踪迹?
后来他派出去这么多人都没能找到人,那便是她刻意躲藏,不愿意被人找到。
徐夙袖中的指节交叠,不自觉地用力。
她讨厌自己了,还用别人提醒吗?
元琛见他脸色阴沉,说起了另一件事:“晋国五年一次的新年大典,各诸侯国都会派皇子前去。我去不了,你替我去吧。”
徐夙点了点头。
这正是他的想法,赵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赵元琛作为太子,还是留下来的好。
而且正好去办点事。
“你明日就启程。”元琛说道。
徐夙抬眼:“明日?”
按道理,不需要这么急。
元琛将方才捻下的一下片花瓣放入杯中。
红梅浮在温酒之上,平添一丝雅致。
元琛指腹轻轻在杯沿上转了一圈,说道:“元琼在前几日来信说她去了晋国,你明日就动身,去把元琼带回来。”
默了默,徐夙问道:“若是带不回来呢?”
“若是带不回来,”元琛看向他,“你就留在那里追她一辈子。”
当对上元琛玩味的笑眼时,徐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若是带不回来呢?
这种带着不确定的话,从别人嘴里问出来或许没什么。
却不可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半晌,他才看似恭敬地作了一揖:“殿下之命,自当遵从。”
第27章 . 重逢(含入v公告) 半晌,她漫不经心……
晋国,城门口。
一个衣色嫣红的姑娘拉着一女子通过了检查,进城的步子一片轻盈。
正值晋国五年一度的新年大典到来之际,此时的街道上已经提前热闹了起来,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红衣姑娘面容姣好,外头披着一件白色大氅,她光艳明丽的样子仿若冬日里平白盛开的一朵绣幕芙蓉,无意间一笑便引得街头几多回眸。
与她同行的女子看着她四处走走停停,颇为无奈:“你这新奇劲真是到哪都不变,来来回回就这些吃穿玩乐的东西,你怎得都看不厌的?”
听了她的话,红衣姑娘回过头来。
正是赵国上下久寻不见的元琼。
“那可不一样,”她指向一家制衣铺,“你看那铺子里摆着的衣服,晋国靠近北狄,民风更豪放,比起先前我们去的魏国,制式明显就更开放些。”
元琼身上的衣裳便是在魏国买的,她说完垂头比划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魏国这一身。”
云雀浅浅地笑了笑,算是赞同了。
“云姐,你看那家客栈外面的牌子!上面写着‘内有月兔’,我们去看看。”
元琼一刻都没有消停,这么说着,便又拽着云雀走了进去。
才走到客栈门口,店小二就迎了上来。
不过那店小二稍稍打量了她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姑娘,听您这口音不是晋国人吧?”
元琼大方摇头:“不是,本姑娘是赵国人。”
店小二一听,一下子就热情了起来:“哦,赵国人好啊!您这边坐!”
一旁有个锦衣公子与元琼前后脚走进这客栈。
见此反应之后,他突然乐了:“诶,怎么的?你们晋国是瞧不起别国来的人吗?”
店小二讪讪地赔着笑脸:“那当然不是,来自哪儿的本店都欢迎,除了秦国人罢了。”
“哦?”锦衣公子似是觉得有意思,“为何?”
零碎的话语传到了元琼的耳朵里。
她转头瞧了一眼那锦衣公子,也没有太在意,找了个位子坐下了。
两年前她走之后没多久,就听说晋国和秦国翻了脸,表面上没发生什么大事,但实际上关系一直僵持着。
晋国人都说,他们的三公子和公主带着一行人去了秦国,最后共去二十人无一人生还,全都死于半路。若不是途径赵国时,恰巧有赵国人不计前嫌替他们收尸,怕是晋国君王连个全尸都看不见。
然而当晋国君王质问秦国之时,对方却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半个字的交代都给不出。
至此,两国莫说结盟,不结仇都是要烧香拜佛的了。
元琼解了大氅,替自己和云雀倒了一杯茶。
这事儿她脑子不转都能想明白,十成就是徐夙的主意。
不仅颠倒黑白,让赵国落了这么大一个好,还隔了个老远就笼络了人家晋国的民心。
至少这两年里,晋国若是想再攻打赵国,定是要被城中百姓议论的。
店小二见客人自己倒茶,急忙搭了块布来。
他一边擦桌子一边招呼:“栈牌就挂在那儿,两位看看想吃什么?”
元琼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偏头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转过头去朝云雀嘿嘿一笑:“小云姐,你想吃什么?我都想尝尝,选不出来了。”
云雀早知道她会这样,宠溺地叹了口气。
方才那锦衣男子本是与元琼隔了一桌坐,现下却是被吸引了过来。
他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托着头毫不遮掩地看向了元琼。
注意到这道目光,元琼带着些许不适地回望了一眼。
却不想那人竟轻浮地朝她摇了摇手。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别开了眼。
那小二眼尖,注意到元琼的表情,立马明白过来了。
他知其是赵国人,本就多生出好感,再加上元琼长开后褪了奶膘,倾城之色尽显,所以他的好听话是张口就来:“姑娘天资绝色,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您若是觉得这位不合适,那也定能遇上更好的!”
元琼不得不再次感叹,晋国人确实民风开放。
这是合不合适的问题吗?这是符不符合礼节的问题。
不过所谓入乡随俗,她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逗趣地接了口:“那你觉得什么样的比较合适我?”
小二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愣:“姑娘天资,要能配上您的……”
他硬着头皮,目光在店里绕了一圈,愣是没找着一个能看的。
这时,门外喧闹中,又一人走进客栈。
虽是冷眉冷眼的,却是要鼻子有鼻子,要眼睛有眼睛,颇有淑人君子风范。
小二一兴奋:“这位公子气质出尘,与姑娘很是相配啊!”
“……”
她也就随口一说。
这特地指了个人,怎么反而搞出点相看的味道来了。
元琼莫名地顺着小二所指的方向看去。
未有任何心理准备地,她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瞳色浅浅的眼。
门口那人一如既往地冰冷疏离,却在看见她时背脊一僵。
目光相接,谁都没说话。
无止境的静默,漫长得如同跨越了半生。
半晌,她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眼,笑了:“相配——小二,你这眼神可真不好。”
第28章 . 吃醋(三合一) 你往其他男人身上靠什……
徐夙曾经发过誓, 绝不再踏足晋国一步。
便是去了,也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让晋国覆灭,覆灭得彻底。
而除此之外的所有事, 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但当他真正到了晋国的时候, 他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留意街边巷尾。
内心中,似有一种无法压抑的欲望——
想要再寻到那个在他黑而空的心中独占无瑕一角的小公主。
所以当他看到有家客栈门前写着“内有月兔”这种无聊但会招小孩喜欢的噱头时,他竟然神使鬼差地走了进去。
不过,他才踏进门半步,便已打算收回脚。
过于荒唐了不是吗?
这次走之前,他让曲析一起跟了来。
既然已经确定了公主就在晋国,以曲析的能力,自然能找到。
可偏就是那半步后的无意一瞥,让身后的人来人往都成了寂静无声。
徐夙盯着那个许久未见的人, 一时没能移开目光。小姑娘还是和以前一样,纯然天成,明眸善睐。
却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看向他的眼里, 竟然没有一丝起伏。
没有任何刻意的遮掩,她只是挪开了眼,很平淡地笑了。
小二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飘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那位公子的脸色,任谁看都像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幸好,另一个白瘦的小公子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沉默。
曲析走到徐夙身旁,没弄明白他为何在这里停了下来。各国受邀来的人都安排了皇城中的住所,自是不会随意住在外面的客栈中。
“您要住在这儿……”
曲析话没说完, 及时地闭上了嘴,将剩下的话头打了个转。
“小二,”他招了招手, “我们住店。”
徐夙回神,幽幽转头:“我何时说要住在这里了?”
闻言,曲析垂眼不答。
元琼早就从云雀那里知道了曲析的真实身份。云雀说过,在她跟着徐夙之前,曲析就已经在徐夙身边替他做事了。
不仅如此,曲析是少数知道徐夙的那些过往的人。
元琼也不知道徐夙的过往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她猜曲析大概是深知徐夙的手段,所以才会对徐夙的忠心不二、言听计从。
所以今日,在看到曲析沉默片刻后仍是朝自己走来的时候,她好奇地抬起了头。
“姑娘,好久不见。”
公主身份不可随意暴露,曲析因此称了句“姑娘”。
元琼拿起茶的手抖了一下,只觉得“好久不见”这四个字听着未免肉麻了些,两年其实也没有很久,一眨眼就过去了。
还未等她答话,曲析又说道:“您不知道,那位花了多大力气找您。”
她抿了口茶,神色平静。
像是没听到似的。
“够了。”徐夙终于提步走来,不让曲析再往下说。
曲析却没搭理他的话,看了一眼徐夙,便转头对元琼继续说道:“这许多年来,我还从未见过这位惦记过谁。”
“曲析。”徐夙不带情绪地打断。
但这一次,他的声音明显沉了许多。
曲析见好就收,没再往下说。
小二一路跟在曲析屁股后面,见着这场景,一拍脑袋,明白了过来。
“原来几位客官认识啊!”他说着,很有眼力见地拉开元琼那桌的另一张长凳,“那两位这边坐!”
元琼放下茶杯,琢磨了一下“惦记”那两个字。
忽然觉得这些年里好不容易能品出点味道的茶再度变得索然无味。
这些年来,大概从没有一件事让徐夙停下过脚步。
从没有一个人,打乱过他的节奏。
两年前那个为沈迹布下的大局堪称是她学习的典范,这次他来晋国,怕也是带着目的来的。
和惦记她有什么关系?
他不可能为她停步,当然,她也不需要了。
想到这里,就在曲析为徐夙做了个“请”的手势时,元琼忽然不痛不痒地来了一句:“认识是认识的,不过不熟。”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不熟。
意思就是不乐意让这两个人与她们同桌而坐呗。
那小二拉着凳子的手放开也不是,推进去也不是。
心里大呼造孽,这是搅合进什么事情里了,这一桌子人个个都有模有样的,怎么就越看越诡异!
元琼倒是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不当的话,自顾自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余光瞥到徐夙拂了拂袖子,心道以他的脾性应是要走了。
不止元琼这么想,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然而下一刻,徐夙却只是将长袖理齐,隔着衣料用手背轻轻推开了小二的手,而后旁若无人地坐在了那张长凳上。
还是挨着元琼坐的。
他没有表情,只是一寸一寸地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