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长着长着就死了，还不如叫欢欢移植走。
她伸手就要拔，绿萦赶紧提醒：“公主，不能随便摘御花园东西。”
是哦！
宁欢想到还没写完的二十张大字，顿时老实了。乖巧收回手：“好叭，那我们去问问管事太监。”
宁欢没注意到拐角处有一个小身影站了许久许久，正打算走过来，见她离开又把脚缩了回去。
她带着绿萦去找管事太监。
管事太监并不好找。
如今番茄已证实无毒，果实又被摘光，皇上便撤了专职看守之人，和这一片的其他花草一起，交由一位管事统一负责。
这片区域不小，宁欢费了好大劲找到人，问：“欢欢可以在御花园挖一些芽芽吗？”
管事太监躬着腰问：“公主要什么芽？”
宁欢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番茄方向，却不说具体什么植物。那片花草种类不少，大多植株较为高大，不指着小芽分株，太监便大方同意。
他还拿了个垫了油纸的篮子和花锄给宁欢，却绝口不提派个小太监帮两个女子干活儿。
好在宁欢不在意，甚至因此背过身去偷偷笑，觉得自己骗过了对方，路上还跟绿萦炫耀：“欢欢聪明吧？”
绿萦笑着夸：“公主最聪明了。”
宁欢便咧开小嘴笑，拎着篮子蹦蹦跳跳像是只快乐的兔子。绿萦失笑，心说人家管事太监又不傻，不问清楚就答应您，自然是因为没有什么要紧的。皇上把专职看守洋柿子之人都撤了，显然是不看重御花园这几株光秃秃枝干，您就是说出来，管事太监也未必会与人为难。
不过公主的确聪明。
别家小孩四岁时只怕还傻吃傻玩呢，她家公主却已经会使心眼了呢！
骄傲！
宁欢是个有仪式感的小姑娘。动手之前还蹲在花池边跟嫩芽说话：“芽芽芽芽，你们不要怕，欢欢会很小心哒，不会弄疼你们哒。欢欢给你们换个地方住，以后要好好长哦，长大了给欢欢吃。”
一阵风吹过，嫩芽齐齐抖了抖。
宁欢对绿萦道：“它们答应欢欢啦！”
绿萦：“......可不是，奴婢也看到了。”
宁欢笑弯了眼，撸起袖子抱着比她还高的花锄就要挖土，还不叫绿萦帮忙，义正言辞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干，然后一锄头下去，土没挖出来，她自己差点栽到泥里去。
绿萦忍笑道：“公主干这种粗活，岂不是叫奴婢心里惶恐？您歇一歇叫奴婢来吧。”
“那好叭”，宁欢背着小手一本正经。
她站在花池边上，原还脸蛋红红，见绿萦一锄头下去带出好多泥土和绿芽，忍不住瞪大眼睛，跳起来鼓掌：“绿萦姐姐好厉害！”
绿萦摆手：“一般一般。”
有绿萦出手，很快挖了半篮子，宁欢蹲在旁边伸着白嫩嫩手指数土上带了多少芽，就听见女孩娇俏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可太熟悉了！
宁欢皱着小眉毛回头，就见那是一位跟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她宽脸小眼，皮肤微黑。穿着红艳艳小旗袍，同样梳着两个小啾啾，用珍珠和宝石攒就的珠花点缀，脖子上带着金项圈，看起来比宁欢珠光宝气多了。
正是四公主。
宁欢的“死敌”，经常抢她玩具那位。
四公主带着人上前两步，看着宁欢篮子里东西，露出了熟悉的好奇表情——那是她要抢东西的先兆。
她问：“你挖这个干什么？”
宁欢站起来挡在篮子跟前，掐腰喊：“不要你管！”
四公主眉毛一竖，原本不算好看的脸更显凶相，声音也显得尖利：“我偏要看！”
她伸手便要推宁欢，被赶过来的绿萦挡住，宁欢躲在绿萦身后冲对方扮鬼脸，四公主怒道：“贱奴才，你敢拦我？”
绿萦不卑不亢：“奴婢职责所在，请公主见谅。”
宁欢摇摇小脑袋不赞同：“四姐姐，我送你的书你没看吗？身为淑女，怎么能说脏话呢，你说话这么难听，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虽然宁欢也不知道“嫁”是什么意思啦！但是充分模仿黄先生的痛心疾首，成功叫四公主炸毛，嗷呜一声冲过来，两个小孩瞬间扭打到一起，绿萦拦都拦不住，只能一边拉架一遍挡着四公主身边人不叫冲过来。
这些人黑着呢。仗着背后有宜妃撑腰，对五公主都敢下手。
大人出手和小孩打架伤害值不一样，不能叫她们靠近宁欢！
只是她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抵挡不住，已经有人从身后绕到宁欢身边伸出了手，绿萦瞪大眼睛，努力想要过去，却被眼前人缠着脱不开身。
眼瞧着宁欢要吃亏，便听到小男孩稚嫩清脆的声音：“你们干什么呢？”
这一声对绿萦来说如同天籁，混乱场面一时安静下来，除了两位主子还滚在一起，其他人都停了手一起看向声音来处，就见四阿哥板着小脸拧着眉：“还不拉开两位公主。”
“是，是！”
绿萦和其他人一起动手把扭打的两人分开，然而两人打得上头，被丫鬟拉着还要努力伸长腿踢对方。
宁欢头发有些乱，衣服也脏了。四公主更惨，脑袋上啾啾已经散成一团，珠花半挂在头发上摇摇欲坠，衣服甚至破了几个口子，看起来像个小乞丐。宁欢得意哼了一声，四公主怒气冲冲：“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告诉皇阿玛，叫他打你板子。”
宁欢：“你吹牛！你说了好多遍，可是皇阿玛从来没有打过欢欢板子。”
再说啦，皇阿玛说过欢欢不犯错就不会打欢欢板子哒，她一点也不怕，昂首挺胸鄙视地看四公主：“你就会骗人！”
四公主哪受得了这个，气得当场跳脚，大有冲过来再打一架的趋势，宁欢却突然瞪大眼，指着她旁边的番茄植株喊：“哇，有可爱的毛毛虫！”
“啊！”四公主尖叫一声撒腿就跑，宫女太监立即跟上，哗啦啦跑走一片，不大的地方立马宽松许多。
宁欢掐腰大笑。
四阿哥说：“五妹妹喜欢毛毛虫吗？我叫人捉一些给你。”
宁欢：“不要！”
她瞟了四阿哥两眼，直看得对方小脸紧绷。
宁欢本不想跟他说话，但是想到曾答应三阿哥要做个大度的小公主，便抿抿小嘴问：“你要跟欢欢一起玩吗？”
她说：“今天欢欢要挖茄茄种茄茄，你不喜欢就算了。”
四阿哥绷着脸点头：“我喜欢”，他补充道，“扑蝶也喜欢。”
宁欢不高兴了，掐腰问：“那你上次为什么要说不喜欢？”
小男孩抿抿嘴：“......对不起。只要能跟你们一起，我玩什么都行。”
说完他扭开脸，不叫宁欢看到他眼里的泪花。
“好叭”，宁欢说，“那你不许捉毛毛虫吓欢欢哦，不然欢欢就不跟你好了。”
“嗯”，四阿哥用力点头。
两个小孩重归于好，手拉手蹲在篮子边看绿萦挖土，四阿哥问宁欢：“你跟四妹妹吵架不害怕吗？”
“欢欢才不怕”，宁欢哼哼唧唧，气哼哼道，“不吵她也要抢欢欢东西，也要跟欢欢打，就要吵！气死她！反正皇阿玛不会打欢欢板子。”
可是四公主生母虽只是贵人，名义上却由亲姨母宜妃抚养，以宜妃的盛宠，想要教训一个不得宠的公主轻而易举。
四阿哥还没说出口，就听宁欢欢呼一声：“挖好了？走走走，我们去找三哥哥。”
她拉着四阿哥起来：“回宫啦。”
四阿哥未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
第9章
四阿哥头一次踏进乾东二所。
他和三阿哥序齿相邻、年龄相仿，又同是高位妃嫔所出，相较其他兄弟本该亲近一些。
然而三阿哥自小在宫外长大，回宫没多久就进上书房读书，住所也挪到了乾东二所，以至于兄弟二人长到这个年纪，竟没见过几次面，彼此之间生疏至极。
四阿哥随着宁欢跨过宫门前高高的门槛，沿着回廊走向后院，手心渐渐出了一层汗。
他不请自来于礼不合，不知道三阿哥会不会怪罪。
这一刻四阿哥有些后悔，他没什么朋友，头一次这么跟兄弟姐妹玩，有失分寸了。其实他不该这么来的。
至少等再熟悉一些，或者三阿哥亲自邀请。
太冒昧了。
他心里萌生了退意，脚步便慢了一些，宁欢扭头拉他衣袖：“四哥哥走得好慢，快些啦！”
四阿哥挣脱不得，只好被宁欢扯着衣袖硬着头皮迈入二门。
入目便是繁花盛景。迎风摇曳的虞美人、青瓷多宝纹大缸里安静绽放的睡莲、香气袭人的茉莉，花木繁多、错落有致。院子一角还搭了个葡萄架子，青绿色葡萄串坠在墨绿色枝叶之下，晃晃悠悠像是无声的风铃。
葡萄架下摆了石桌石凳，待到傍晚金乌西坠，暑意渐消，在此乘凉真是再好不过了。
三阿哥此刻就坐在石桌旁捧着一沓纸看，落日余晖透过葡萄茂密枝叶洒落在他身上，显得温柔又祥和。
四阿哥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宁欢扯着小奶音喊了一声“三哥哥”，小少年从纸中抬起头来，看到他微微愣了下，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四弟弟、五妹妹回来了？”
四阿哥的那点不自在在这亲近的言语中瞬间就没了。
他不好意思像宁欢一样跑过去抱着三阿哥胳膊撒娇，只沉稳地行礼：“不请自来，叨扰三哥了。”
三阿哥笑了笑还没说话，宁欢就捏着一块糕点道：“不是不请自来，欢欢请四哥哥来的。”
言语中竟是能替三阿哥做主似的，若非极亲近之人，这般说话有些失礼，四阿哥担忧宁欢因她招了三阿哥厌恶，正要解释两句，却见三阿哥笑着捏捏宁欢脸蛋，竟是一点都不介意。
可见二人关系之亲密。
三阿哥当然不介意了。
且不说他与宁欢的确亲密。只说他心性生来温和大度，本就对弟弟妹妹多几分亲近包容，况且宁欢肯听他劝诫跟四阿哥重归于好，他只有高兴没有生气的道理。
宁欢或许说不出道理，但是聪明敏感，知道三阿哥底线才会擅作主张。
她招呼四阿哥坐，把点心盘子往中间挪了挪，又亲手给他倒了杯奶茶。
是甜奶茶。
不仅加了蜂蜜，还加了糖桂花，又香又甜。四阿哥闻到味道眼睛就亮了。
这些天他极为怀念这个味道，但不好意思找宁欢和三阿哥要。自己做想来也不难，只是妹妹刚出生，身子又不好，宫里上上下下为她操碎了心，他不想再多添麻烦，便从没提过。
如今终于又喝到，他捧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啜饮，一边听旁边兄妹两个说话。
宁欢叫绿萦把篮子提过来放到桌上叫三阿哥瞧：“欢欢找到了这么多芽芽。”
“欢欢好厉害”，三阿哥笑着夸赞，看起来真诚极了，他道，“额娘那里有几个果子，听说咱们要用都给拿过来了。”
他也叫小太监提了个篮子过来，打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颗桔红色的果子。
荣妃总共得了两盆洋柿子，这是一个没留都给拿过来了。听说倒是说要给皇上做种子，可是皇上没要，显见对此说不上重视。
也可以理解，新得一样作物当然高兴，但高兴也是不一样的。若是得一样能填饱肚子的作物，皇上怕恨不得日日烧香拜佛以谢天恩。可是洋柿子到底是蔬菜。
蔬菜么，对亿万百姓来说不过是调剂，有好的就吃点，没有的话挖点野菜也能凑活，反正多了不嫌弃，少了饿不死。
但要粮食没了试试看。
所以康熙对洋柿子重视有限。荣妃呢，对这个东西心有余悸。过去那么多年认知里这玩意儿都是有毒的，突然就说没毒，不仅没毒还很好吃——说实在的，又不是没吃过好的，也不是要吃不要命的性格，何必提心吊胆吃这玩意儿呢？
所以三阿哥一要，听说是要种的，荣妃就全叫他摘了。
不少了，足够宁欢玩的。
四阿哥这才知道宁欢要种什么。只看叶子他没认出来，看了果子才发现这东西他也熟。
承乾宫也有几盆。
只是佟佳氏一直不甚喜爱，照料并不精心，怀了小公主后更是把它挪得远远的不叫见了，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吃灰呢。
倒是前儿偶然听佟佳氏提了两嘴，说能吃、惹事什么的。仿佛是因着洋柿子闹出了一些风波，后宫有些震荡。
没想到宁欢和三阿哥竟张罗着要种它，他犹豫了下，还是把这个事儿说了：“你们还要吗？我叫人回宫去取。”
三阿哥便看向宁欢：“欢欢你看呢，这些做种子应该够了吧。”
“可是多的我们可以吃啊”，宁欢捧着小脸，对番茄炒蛋念念不忘，“皇娘娘不吃就浪费啦！”
于是四阿哥派人回宫去取番茄。
而他们几个则要把番茄苗种了，这个不比番茄。
番茄还能留上两日，这苗却已经从土里刨出来了，若是不赶紧种上，怕是一个晚上就蔫了。
几个人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奔赴御花园，这边有个偏僻角落没种东西，正好拿来用。
营造司送了一大袋子石灰来，几个小朋友不叫下人帮忙，自己洒石灰、挖坑栽苗、培土浇水，忙得不亦乐乎，等结束时三个人都成了花猫。脸上身上脏兮兮不能看，然而一个两个三个却笑得露出亮白牙齿。
小孩子生性好奇，向往自由、讨厌约束。而礼仪教养要求他们举止有度、克己复礼，难免压抑人之天性。适当解压有利身心健康，三阿哥现在就觉得身心舒爽，仿佛素日束缚身上的枷锁松了一些。四阿哥瞧着也自在很多。
几人回到乾东二所各自梳洗。宁欢换上存放在三阿哥处的备用衣裳，四阿哥则穿了三阿哥一套未上身的新衣。虽手脚略微显长，但也勉强能穿。
